她哼哼冷笑:“透视到了你脑子里那个低级的神经元硅片。”
“你可以拿掉它吗?”
她的脸又从地上抬起来,贴到了墙面上,灯光照亮了沾在上面的尘土:“它已经没有用处了。我不想让人通过你的眼睛看见我这副惨状。我是说那些控制了你自由的人。”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感到整个身体都放松了。自由的感觉充溢心灵。老骨头很沉重,心灵却很轻盈。在已经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这种突兀而至的感觉甚至使我感到了久违的幸福。仅仅一墙之隔,那个自由的生命却为将临的死亡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可我怎么帮助她呢?
我忘记了,她身体在墙外,意识却可以自由出入于我的脑海。她说:“如果你已经决定放弃生命的话,就可以帮助我。”
“嗯?”
“一个失去自由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而我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还可以做很多事情。”她说得很冷酷,在这一点上,她与使我陷入这种境地的统治者又有什么两样呢?但我必须承认,她说得十分在理。她再次费力撑持起来,把脸贴在庇护所透明的墙面上时,我惊奇地看到,她的脸已经变成地球人的形象了。她的形象转换很不合理。身体和脸容很苍老,充满渴望和创造欲求的眼睛却是那么年轻,闪烁着青春的光芒。这两样东西是多么不协调啊。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感到了其中的痛苦:“你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而不保持住你原来的样子呢?”
这回,她的声音听起来却显得楚楚可怜了:“你不喜欢我这个样子吗?我不是照你们的样子变化的吗?”
“你还是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她答应试一试,却只变回去了一多半。这样,她的模样就更***不类了。她嘤嘤地哭了起来:“我总是变不回原来的样子,我不记得自己变了多少次,更不记得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了。”
思想警察把我带走时,妻子与女儿,我生命中最珍重的两个女人发出的就是这种介于啼哭与歌吟之间的声音。于是,我打开项链盒子,盒子的两面,两个女人的全息照片含着动人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我说:“既然你那么善于变化,那么,你能变成她们的样子吗?”
她紧盯着这两张照片,眼里幻化出七彩的美丽虹光。
眨眼之间,她已经变成了我妻子与女儿的模样!而且,因为她那双特别的眼睛里的绝望表情,显得比我的妻女更加楚楚动人!准确地说,她是把一个濒死的外星人与令我梦魂牵绕的两个女人合二为一了。
看着满天星斗,我问她来自宇宙深处的哪一颗星球。她并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外星人,但我心里仍然充满神秘的好奇之感。
这是我来到火星后,感觉最短暂的一个夜晚,她告诉了我她的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个星球,也不知道自己本来该操什么语言,该长成什么模样。她从有记忆时起,就在星际间流浪,接近一个又一个文明。每接近一种文明,她就变成那种文明生物的身体,使用那种文明的语言。
“这样有什么用处呢?”
她凄然一笑:“我的同类说过,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出发的地方,并恢复原来的面貌,而且,所接触到过的每一种文明的记忆都会自动复苏。”
那么,她也是一种被役使的工具吗?
她却用迷茫的声音回答:“我不知道,我希望是自愿过上这种孤独的冒险生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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