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费!你真残忍,昂里科……昂里科,”她哀求着,“明天和我一起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完这十五天,然后你就自由了。我什么也不说就放你走,我向你发誓。”
她伸开双臂抱住他,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散着头发,盯着他,试图看透他的心。他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她不禁绝望了。
“你对我竟然视而不见了,你真的把这一个月忘得这样快?我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魅力!”
她在慌乱的动作中,一下碰到了他腋下的那包书。包装纸撕开了,书散落到地毯上。费米急忙弯下身去,但她已经抢先一步。她跪在地上拣起一本爱因斯坦的著作,缓缓地站起来,举到眼前。
“‘相对论’……”她慢慢地念道,“昂里科,这不可能!”
她情不自禁发出的愤怒叫喊和一个情敌在她心中所引起的忧伤的自白迥然相异。她指间揉搓着那灰色封皮,继续用愤怒和鄙视的声音说:
“昂里科,你总不能对我说……是因为这个你才弃我而去吧?”
“不,”费米说,“我直言不讳地告诉过你,不是因为女人。”
“恶棍!”伯爵夫人昂起头,满嘴白沫地大骂道,“可耻,我真可耻!我真疯了,让你到我的床上来!我从没有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如果你丢了我是搞上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我都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可悲。滚出去,无耻的东西!好让我洗洗被你玷污了的身子,好让我烧香熏熏被你弄脏了的屋子!”
美丽的伯爵夫人大发雷霆,骂着满口脏话,要不是罗莎听见她发火跑来帮助费米把书从她手里抢下来的话,书就要被撕成碎片了。但她竟然还有劲朝他脸上吐一口,然后倒在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
他几乎不为一个愚昧无知的阶级的此种野蛮表演所动,这个阶级现在使他看起来狰狞可怖,他决心与之一刀两断。在这两小时里,他的思想成熟了,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回答他情妇的辱骂,她的态度只使他在心底产生了某种悲哀,即科学家们被谬误所引起的悲哀。他觉得自己已经具有了一个科学家的灵魂,他感叹着耸耸肩膀,拿起他的书,径直走了。
高贵的伯爵夫人的行为反映了他曾经隶属的那个集团的浅薄和他们对智慧的仇视。就在前天他还和朋友们一起愚蠢地取笑和亵渎新的科学理论,此刻他想象不出他怎么会那样丑恶。任何一种启示的本质莫不如此,它使人们对既往的思想状态的认识消失殆尽,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和令人作呕的回忆。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急于开始工作。当晚他却不得不承受被E=mc~2所掀起的仇恨的又一次发泄。他热烈的天性隐约地觉得E=mc~2将成为正义和幸福永不枯竭的源泉,将成为实现于一个被科学净化了的世界里的勇敢和高尚事业的源泉,他刻不容缓地要投身到这项事业中去。
他给仆人们放了假,打开爱因斯坦的书,立刻就在符号面前入了迷。明天,他将制定一个工作计划,今天,他只想以自己心灵的理解来领略尚未被亵渎的秘密所给予他的纯粹的喜悦。
他是那样专心致志,起初竟没有听见门铃,最后,来访者的固执不去使他如梦方醒。他摸摸额头,想起家里只有他自己,于是他迈着夜游人的步子去开门。来者是吉欧里奥,索菲娅的亲弟弟和玛尔蒂奈里,两个过去同他一起寻欢作乐的朋友,两个金玉其表横行无忌的罗马青年的杰出代表。此外他们还参与政治,与法西斯党里的某些人过从甚密。
费米一眼就发现他们的表情充满敌意。他想掩门拒客,但觉得逃避危险与他新的天职不相称。他的新信念使他具有一种殉教的意愿。
“我们真是在昂里科·费米家里吗?”吉欧里奥用嘲讽的语调问道。
“有谁让您怀疑吗?”
“某些反应……”
吉欧里奥和玛尔蒂奈里走进他的住所。费米耸着肩膀,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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