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者

发布:2019-10-01 17:47 · 小可爱

一旦想到这个主意,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是的,把它扔掉,我就可以轻松了,从这个问题里得到解脱。然而把它扔在什么地方呢?一开始,我想把它扔在机关大楼过道尽头的那个垃圾箱里,可是马上就意识到这非常不妥。它是我在商场里捡到的,那我就应该把它还送回去,这样跟我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从什么地方来,还到什么地方去。至于它是否还能到它真正的失主手里,跟我就没有关系啦,总会有人把它送到失主手上去的,但他肯定不是我了。我已经尽力啦,我想。

第三天正是休息放假的日子,我怀着与众不同的心情再次来到了那家商场。那天的人更多,商场里简直是人山人海。人们的购买欲望强得让人怀疑。每个人都怀着一种购买的欲望,来看一看,逛一逛,而只有我什么也不想买,我只想着那本通讯录。我把手插在衣袋里,而在衣袋里紧攥着那本羊皮通讯录。它已经被我攥得出汗了。我来到了自动扶手电梯那里,刚想站住,后面的人就把我挤上了电梯。回头看,后面的人就像一条长龙。我上了二楼,停住。我装模作样地在二楼转了一圈,又从楼梯那里下来,再次来到了自动电梯那里。还是那么多人,挤得我都要站不住了。他们对我挡在那里非常的不满。我一脸的尴尬,像傻瓜一样再次被挤了上去,——上去是我惟一的选择,后面都是要上楼的人,根本没有回头的路。这年头的人都疯了,他们怎么就会有这样强烈的欲望?物质的繁荣与物质的匮乏一样可怕。当我的脑袋像游水员浮出水面一样地从上升的电梯浮出二楼层面的时候,看到的还是五分钟前看到的景象——相同的柜台、相同的营业员、相同的购买者。这是一个高峰。我想。也许等些时候人就不这样多了。

我来到了五楼,那里有个儿童乐园。在那里,同样也有数不清的人,而且充满了嘈杂声。我装作像一个父亲,坐在游乐场外面的长椅上,等待里面的孩子。无数的儿童在里面欢跳欢笑。城市把他们像动物一样的圈养了。他们没有田野,没有河流,没有草地,没有一切自然的东西。从出生时起,他们感受的只有水泥、金属与工业化的所有物质。父母把他们带到商场来,想让他们玩得痛快,事实上却一开始就让他们接受了商业与欲望的等值交换。可怜的小东西们!我坐在那里看着那里面的孩子。我看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穿着红毛衣的男孩子正在里面坐滑梯,他大概四五岁的样子,已经玩得一头的汗了。在滑梯那里有很多孩子在玩,一个个争先恐后。与别的孩子相比,他有点胆怯。他努力从木架子上爬上去,动作有点慢,后面的孩子却在推他,叫他快点走。他没有埋怨,也没有反抗。当他到滑梯口的时候,他再次有点迟疑了。对他来说,那个滑梯显然高了一些,他不知道滑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前面的孩子滑下去的动作非常漂亮,也很轻松。这一游戏虽然充满了刺激,好玩,但他却忍不住有点紧张。然而同样容不得他多迟疑,后面的孩子又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于是他猝不及防一下就滑了下来。我看到他在猛地滑下来的一瞬,四肢紧张得都绷直了,一律冲前伸着,就像一只小圆桌倒下时的四条腿。他的表情僵直,眼睛是圆的,小脸都白了。在那刹那间,他的呼吸都一定停止了。当然这个过程很短,他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停住了。他站了起来,很满意自己的这一历险。在心里,我那一刻突然那么地喜欢起这个孩子来。我开始用一种慈父一样的眼光看着他,目光随着他而移动。

“今天的人真多,”我听见一个女士在跟我说话。我看到在我的身边已经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怀里抱着显然是孩子的衣服。她也在等孩子。她的脸上有一种幸福的表情。我看到她很漂亮,衣着时髦,举止出众,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如果不是在游乐场,我会认为她还是一位未婚姑娘。她一定是等孩子觉得太无聊,所以才会有现在这种说话的欲望。于是我赶忙讨好说,是啊是啊。她用手掠了一下头发,问,你孩子多大啦?我说,啊、啊,四五岁,啊,四岁,整四岁。她理解地笑了一下,说,噢,那跟我们孩子一样大。我们孩子是三月份生的。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该同她怎样交流才好了,因为我事实上对生孩子毫无经验可说。但我却没有权利中止和她说话,忽然我想要展现一下我的孩子,于是就指着刚才的那个男孩子说,呶,那就是我的孩子。我没有看她。她问,你说的是那个穿红衣服的男孩?我想她也一定被那个男孩吸引住啦,毫无疑问,那个男孩是这整个儿童乐园里最好的孩子了。我用肯定的口气说,对,是他。她听了我的话就站了起来。我看见她的脸色很不好。小Ming,小Ming,她冲着那个红衣服男孩喊起来。我看到那个漂亮的小男孩转过脸来,看着他的妈妈。

我是逃下楼的。我必须迅速逃离这个地方,他妈的,我在心里说。当我来到一楼电梯,却发现人仍然很多。我不顾一切地扔下了那个通讯录,然而却被人挤在那里一时不能走开。我看见那个蓝色的小东西正好被什么东西(人?)挡了一下,躺在离我脚下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姑娘弯腰把通讯录捡起来,递到我的手里,说,叔叔,你把东西掉啦!我接过来,看到了显然是女孩父亲脸上的笑容,赶紧也陪笑,连声说,谢谢!谢谢!在人群的簇拥下,我又来到了二楼!

它像一个喜剧。可我却不想当那个滑稽演员。我第四次回到一楼电梯的时候,发觉周围都是眼睛,它们像探照灯,聚焦在我身上。我随时可能被燃烧起来。

我失败地回到了家里。

它静静地躺在我床头的柜面上。

那天晚上我感受到了孤独,我从来也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感受孤独。小谈不在,只有我一个人。我似乎在被子上闻到了她的味道,这就更让我想她。我从来也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想她。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住在我这里了,也很难说她哪天再来。我把脑袋深埋在被子里,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她的气息。但我真的感受到了她的味道。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可我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这本漂亮精致的小通讯录,它现在又跟我回来了。我好像摆脱不掉它似的。可我不是它的主人哪。我如何处理掉它呢?居然扔不掉它。在那个商场,我还出了那样的笑话,说出来,别人一定又会笑坏的。

那天半夜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骑上了车子,顺着自己家住的那个小区往新街口方向骑,在经过靠近云南路的15路车站,我把它扔到了路边的绿岛上。路上还是一片灯火,行人已经不多,只有一些车子来来往往。我特意停下来,看了一下,它被我扔在冬青树丛里啦,不易发现。很好啊,就这样吧。我已经受够了。我这样想。骑上车子就回家睡觉了。

躺下去的时候,想,我总算把它了结啦!

我以为我已经完结了那件事情,可事实上却并不这样简单。扔掉它后的那几天里,我总在想,它被人捡起了吗?还是仍然躺在那里?如果它被人抢到了,是否去想办法寻找失主,还是把它再扔掉?

这样简单的一扔,是太不负责任了。我这样评价自己。

一个上午,我正在伏案在整理第二季度的材料,女小李忽然走过来问我,哎,你上次捡到的那本通讯簿找到失主没有?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她说,你应该想法找到。我说,是啊是啊,我正在努力,我已经想了很多办法了。我不敢对她说已经扔掉了,或者对她撒谎说,已经找到了失主,因为那样她会进一步问主人是什么什么样的人哪,酬谢了我没有等等等等。她听了我关于努力的话,就同情而关切地对我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我到报纸上登一则启事就行了。

她这样的办法当然是可行的。可是它是否还在那个地方呢?我那天在骑车往回找的时候,一路上担心的就是这个问题。谢天谢地,它还躺在那里,看见它的那一刻,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庆幸。而且,它还一点损害没有,就像是刚刚从我手里扔出去的一样。

我回来后向头儿请了假,头儿很支持我。我就去了市里的晚报社,交了五十元钱。广告部的人说,第三天就可以在中缝登出来。

第三天,我果然就在报纸的中缝看到了,按照处里同志出的主意,我在那个词上没有说明捡到什么东西。我把报纸给处里的同志看,女小李和男小赵都热情地参与了进来,说马上就会有电话进来,他们会帮我接的。

说不清那些天我们一共接了多少电话,总有几百个,我举电话的手都酸疼了,小赵和小李说话嗓子也哑了。不停地有人说遗失了钱包或别的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没有人说起通讯录的事。

女小李甚至还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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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滴的下

被图片骗进来了,吁嗟鸠兮,无食桑葚

时间:2022-05-10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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