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长风
因为脸上的几粒麻子,也因为平时喜欢哼唱几句座山雕的“三爷我……”,村里人便都喊他麻三爷。喊他麻三爷,他不恼,呵呵几声,算是应了。
麻三爷,还有个名儿叫“铁匣子”。
这名儿可不能随便喊,喊了,他会急。他急的时候,不是怒瞪双目,而是苦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线,头摇成拨浪鼓,用食指不住的点着,语无伦次的说“你,你,你,……哎!就会瞎编。”“呵呵!呵呵!……你看到了?”要是我们小孩子也这样喊,他会发火,找根树枝,作势要打人,还囔着,要去告诉我们的父母。可他越是这样,我们喊得越凶,甚至还三五成群的,一起喊,喊了就跑。而他只能无奈的叹气摇头。
但铁匣子,真是有一个,是用来存钱的,麻三爷平时一个子儿都舍不得花,做饭不费柴,炒菜不放油,穿的衣裳是补丁摞补丁。手头上有点,就存在这匣子里,至于匣子有多大,钱有多少,匣子藏在哪里?就是他老婆,也是不知道。匣子还带着锁,藏钥匙的地方,也是三天两头换,有时塞在墙缝里,有时压在石墩子底下,有时埋在灶王菩萨跟前的香炉灰里,有两回,连自己也忘了藏的地儿,在家里发火,说是要打人,麻三爷可是从来没跟人红过脸的,自己的儿女也是没动过一个指头。还好他从没忘匣子藏哪里,把家里人赶到屋外,找出匣子,叮叮当当的一通敲打,把锁砸了,一点数,钱一分不少!麻三爷长吁一口气,一颗拎在半空的心,刚放回了肚子里,却又懊恼自己的记性差,白白砸掉了一把好锁!
对于麻三爷的“横蛮”,他的老婆子有些不买账,本来没轮到管账,心里就不痛快,这下可好,逢人便诉苦,村里人才晓得麻三爷还有个铁匣子!于是常常打趣,动不动就拿铁匣子说事,日子久了,麻三爷便又成了铁匣子!铁匣子后来成了四间大瓦房,两房儿媳妇。
他没什么荤腥,却有一身肉,他的口头禅是“心宽体胖”。他大腹便便的,打着赤膊,穿一条灰色的裤衩,拖一双凉鞋,后腰里别一把扇子。在明晃晃的大日头里,他把扇子挡在额前遮阳,不紧不慢的踱着。在树荫里,不管有没有风,他都不紧不慢的摇着。
踱着,摇着,干活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只要得空,都是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的唱着,有时还有腔有调,偶尔大家起哄让他正儿八经的来一段,他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死活不肯。可生产队里妇女们,哪能依得了她?不唱可以,得承认自己是“灰耙”,可即便如此,三爷也是不唱,被妇女们推过来,搡过去的,实在逼得没法子了,闭着眼睛,跺着脚,无可奈何的说:“你们这帮娘啊!好了哇!不要拿我开心了吧!我是灰耙,我欢喜扒灰!”他这话一出口,大家哄得笑开了,可就在一旁的,他的两个儿媳妇顿时落了个满大红脸。
除了哼唱几句,麻三爷爱下棋。水平与狼师傅相当,是村里的两大好手。凡他与狼师傅对弈,必里外三层,围满了人,不是看他们下棋,是听他们俩斗嘴。狼师傅好胜,是个硬嘴壳子,从不认怂。麻三爷一向是没理还要辩出三分理,得理更是不饶人。看棋的,都知道两人的脾气,总是故意的拱火,添油加醋,挑拨是非。结果好几次,两人从棋盘上,斗到棋盘下,相互攻击,脸红脖子粗的,几乎要动手。这时众人再来拉架,说不就是下棋嘛,至于这样吗?下一回,吵一回,发一回毒誓,都说下回孙子才跟你下棋!可过不了多久,听了别人的撺掇,还是忍不住,又坐在了棋盘的两端。
麻三爷是个乐天派,可晚年活得很不痛快。因为他的小儿子得了癌。麻三爷,在医院陪了一个多月,医院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书,每下一次,他就给医生跪一次。没钱给儿子治病,麻三爷便四处化缘,乡里,村里,到处求人。儿子捡回了一条命,麻三爷掉光了肉,也掉光了头发。回到家后,麻三爷又一处处去向给过帮助的人,报信,道谢。
遭此难后,三爷见了人,还是笑着,但都是挤出来的笑容,怯怯的,很客气。
三爷,不唱了。
几年后,三爷病倒了,是胃癌。
三爷,不肯住院,也不吃药,在家里嚼黄豆,嚼着,嚼着,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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