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的成人礼都必得经历一番幻灭。张猛电影《阳台上》,便用隐晦细腻的情绪和暧昧多义的画面,哀而不伤地讲述了一则城市荒园里幻灭与希望并行的成长寓言。影片主人公是上海一个本地青年张英雄。父亲因房屋拆迁的纠纷意外去世后,张英雄决定为父报仇。全胶片的拍摄方式使画面具有文艺气息的老式质感,配合着人物暧昧不清的情绪流、城市废墟的落寞面和小人物生存唯艰的悲气,使整部电影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愁绪。
哀伤,深入浅出
影片虽说是一个复仇故事,但对仇恨的表现不过是停留在由望远镜和一把小刀构成的符号叙事上。除了那场血腥的梦境之外,张英雄的仇恨情绪一直是模糊暧昧的,在他心里,哀痛要远远强于愤怒。
张英雄是一个对父母有强烈依赖的不独立青年,父亲死后,他瞬时失去了最有力的凭靠。影片没有正面拍摄张英雄的哭戏,他侧对镜头,眼镜遮挡着双眼,只有轻声的抽泣和耸动的肩头表达他的无助和悲哀。
失父的悲伤和成长的迷离一直就以这样浅淡又无处不在的方式蕴于画面。张英雄深沉的悲痛无人可解,他只能以复仇来躲避痛苦和充实空虚,在日复一日的决心里他才能与父亲同在。
废墟、弃船、窥视、潮湿的上海天气、逼窘的弄堂窄巷和脏乱狭小的房屋空间,都散发着迷惘青春无可适从的阴郁气息。对抗虚无的痛楚,张英雄唯有用小刀刺向虚无。他像是被囚于看不见牢笼的困兽,与自己争斗。
延迟,以窥为由
张英雄的复仇以“窥”为主。他透过望远镜在仇人的阳台对面进行隐秘窥测,一如希区柯克的后窗式叙事寓言,本是为以复仇之名的窥视最后却成为反复仇的和解动机。
张英雄窥视对象是仇人和仇人的女儿,当镜里出现仇人时,往往是冷蓝的色调,出现女孩时,则刚好是模糊玫色画面。少女的身体在暧昧的色彩里若隐若现,一个反切镜头,画面变成张英雄眼睛的特写,一个青年在仇恨和诱惑面前无能为力又负隅顽守的迷惘和忧郁。
与静态窥视相对照的,是张英雄在已被推倒的家园废墟上的疾走。
手持镜头跟随着张英雄在破砖烂瓦之间游移辗转,晃动不稳的画面切合着张英雄内心对故园失落的悲戚与寻觅新地的不安。不想失去的早已失去,想得到的不知怎样获得,他只能在一段青白不接的失落里原地徘徊。
荒屋,弃船,破土,张英雄对这些废墟的留恋,又何尝不是一种窥呢。张英雄透过这些破碎不堪的砖石窥视到它们曾经的温度,在世事的推演里,它们被时代遗弃,正如他被时代遗弃。他窥视到的是自己的寂寞和命运。
也是在这种孤独又安全的窥视里,张英雄躲避着成长的阵痛,延迟着面对当下的现实。
成长,一幻一灭
影片里,张英雄除了复仇线之外,还有一条与沪漂青年沈重的交往线。复仇线是张英雄在内部世界与自己的暗自较量,交往线则是张英雄从外部世界里看到的社会百态。当两线都走向末端,张英雄也完成一条内外兼顾的成长轨迹。
在前段,电影使用了很多主观镜头来表现张英雄对世界单纯的想象,陆珊珊的美,弃船上的灯光,都是他内心的外化。后段,这些幻象被一一打破。
一切正如镜前与镜后的反差,美丽的女孩却是无能的智障,仇人不过是一个被欺瞒的可怜人,朋友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混混,表象之下一地鸡毛,所有人原来不过都在生活的乱麻里煎熬。
电影将虚幻世界与真实世界参差叠影,比如张英雄父亲去世的画面与电脑游戏画面相叠,这种双重正隐喻着虚与实的落差。
成长的印迹或许正是一幻一灭的参差前行,过激的仇恨和过美的想象都是青春的暧昧之处,当虚妄的泡沫一点点碎裂,才渐渐走向生活波澜不惊的荒凉真相。
在最后的大雨里,张英雄扔刀离开,从不英雄的张英雄或许做出了最英雄的决定:走入真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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