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成长烦恼的背后是中产阶级危机――电影《狗十三》揭示出的问题

我们的孩子会不会也像李玩那样，在成长的关键时刻缺乏关爱和陪伴？

看完电影《狗十三》以后，这个想法一直在笔者脑海里挥之不去。很少有哪部电影这么让笔者在意，很少有哪部电影这么贴近青少年的实际生活，也很少有哪部电影这么强烈地勾起了我自己青少年时代的记忆。

十三岁的少女李玩出生在城市中产阶级家庭，由于父母离婚了，一直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父亲有车有房，有着体面的生活，有着可观的收入，有着良好的社交圈子，还娶了后妈，生下了小弟弟，由于工作太忙很少能陪伴李玩。年迈的爷爷奶奶和李玩有代沟，虽然关心她，却并不能理解她。

在孤独中，李玩只能和父亲买来陪伴自己的狗抱团取暖，她给狗起了个名字“爱因斯坦”。有一次，爷爷上街买菜把“爱因斯坦”弄丢了，李玩不顾爷爷奶奶的安慰，也不顾堂姐的劝告，不顾父亲和后妈的阻拦，发疯似地寻找它，还在气头上推倒了爷爷，让他受了伤。父亲知道后暴怒，把她拉过来狠狠地暴打了一顿，还数落她不懂事。

李玩的烦恼不止这些。她本来喜欢物理，父亲却为了她能够保送重点高中，托关系让她先去了英语初中。她不喜欢成年人的应酬交际，却被父亲硬拉着参加宴会，还要勉强地应酬人家。她明明认出了父亲再次弄回来的狗不是“爱因斯坦”，却被逼着非要认下它。作为初中生，她第一次来了例假，却没人告诉她起码的生理知识，吓得大哭而不知所措。成人们不仅不理解她，反而还把自己那套世界观和虚伪的人情世故强加于她。最终，年少的她扛不住压力，妥协了，屈从了，“懂事了”。

影片是从李玩的角度来讲述故事的，然而如果我们从她父亲身上考察，就会发现这不仅仅是孩子成长的烦恼，更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全面危机，同时也是越来越严重的社会危机的征兆。

家庭关系是这种危机的表现之一。作为中产阶级，李玩的父亲不得不把自己的大部分时间让工作支配，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交给资本（老板）控制，不得不为了养家糊口而拼命挣扎，同时也就越来越少有闲暇陪伴孩子，越来越少有精力经营家庭，越来越少有心思培养父女亲情。在资本――市场社会，劳动者，不管是白领还是蓝领，不管是体力工还是脑力工，不管是农民工还是码字工，其休息时间本质上都是劳动力的再生产，也就是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好重新给老板打工，因此休息时间也就丧失了其本身的意义，越来越难以变成一种独立的享受，越来越无法用来营造一个温情的家庭。

教育问题的压力也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巨大危机。最上层的人不用担心孩子的前途，他们有足够的金钱和关系为孩子铺就美好的未来；最底层的群体无力负担孩子的教育费用，大多也对教育改变命运的说法心灰意冷；而中产阶级无法像最顶端的人那样确保孩子的未来，却有能力为孩子寻找优质的教育资源，因此特别在意孩子的教育问题，特别肯在这个领域花钱，特别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随着教育产业化的推进，优质教育资源越来越变成一种稀缺商品，教育也就成了中产阶级越来越沉重的负担。李玩的父亲不惜走后门，不惜陪笑脸，不惜花钱行贿，也要把她送进那个学校，就是出于这种心态。

中产阶级所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是日渐异化的人际关系压力。他们为了能够顺利工作，需要维持同阶层的人际交往，更要维持同上级或老板的良好关系。由于在资本-市场社会里，员工之间有着激烈的竞争，员工和老板之间的利益更不一致，因此为了应付这种关系，就必须说假话，就必须陪笑脸，就必须学会圆融老道，否则就难以生存。

中产阶级看似风光，但在拿捏着自己利益的大老板们面前，永远是弱势的，难免是谄媚的，总是会小心翼翼讨好对方的。对待那个吟诵《道德经》而实际狗屁不通的大老板，李玩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他不仅自己要讨好人家，还要让自己的孩子也必须跟着讨好，这样李玩就必须接受那套“虚伪”，那套人情世故，说着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甚至吃了自己最不愿意吃的狗肉，才算被大人们看作“懂事”了。

中产阶级的特点是上行困难坠落易。他们处在社会中间层面，要想走到最上层基本无望，但要坠落到社会底层则特别容易。一场解雇，一场家庭成员的大病，一场股市震荡，或者其他事情都可以把一个个中产阶级家庭吞噬掉，把他们打回赤贫的地位。前些日子有个北京的中产阶级人士，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了篇文章叫《流感下的北京中年》，说的是由于岳父患了流感，不小心发展成严重的肺炎，进入了重症监护室，需要换上人工肺。每天花费两万，自己积攒了百万家财也就够撑几十天。最终父亲几十天后去世，自己多年的积蓄也彻底化为乌有。这个事件是中产阶级脆弱性的典型体现，很值得大家深思。

正因如此，中产阶级显得特别焦虑。为了能够维持目前的地位，他们牺牲了时间，牺牲了家庭，牺牲了亲情，吃不好，睡不好，甚至性生活也越来越少，就是为了能够在市场大浪中好抓住一块木板，不至于沉下去。正如木子说的：“他们身上承载着太多希望，他们不敢放弃，不敢倒下，甚至不敢生病，怕稍不努力一切东西都会消失不见”。在影片结尾，那忙碌的父亲面对女儿，心中是那么愧疚，以至于泣不成声，就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