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匡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8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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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一拳击出,他又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呼叫声,双手松了开来。
他被我这一拳,击得倒在地上,病房的门也在这时打开,医师和摩亚先生,一起冲了进来,我一跃而起,一面后退,一面道:“你们快出去!”
医师和摩亚先生,立时又退了出去,我扶起了椅子,揉着颈,望着摩亚船长。他跌倒在地,好一会不动,然后又慢慢站了起来。我看到他的情形,像是已镇定了很多,他不再恐惧,也不再向我进袭,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
我努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笑容来:“怎么样,船长,现在可以谈了么?”
他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本来想告诉他关于麦尔伦的死讯,但是一转念间,我决定欺骗他,我道:“船长,你不肯说也没有关系,麦尔伦已完全告诉我了!”
他陡地震动了一下,伸手向我指着,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着,一面向我冲了过来。
这一次,他却并不是向我袭击,而是冲到了我的面前,抱住了我,不断用手拍着我的肩头,仍然不断地笑着,我将他推了开去,他在床沿上坐了下来,笑声止住,仍是一副木然的神气。
我直视着他:“你的秘密,已不成其为秘密,任何人都知道了!”
他又震动了一下,可是这一次,没有再笑,也没有别的动作。
我觉得我的话很有效,是以我凑近他:“说出来,你在海底见到了甚么!”
当我的脸凑近他的时候,他陡地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那一下惊呼声之可怖,我实在不容易在几十年内轻易忘记,接着,他双手向我面上抓来,幸而这次我已有了准备,立时后退。
他立时抓起了枕头,遮住了脸,全身发抖。
我想去拉开他手中的枕头,可是他却死抱住枕头不放,我只好放弃,在他的耳际大声道:“摩亚,麦尔伦全说了,你也不必将恐惧藏在心里!”
可是他没有反应,接着,我又花了足足半小时,说了许多我认为足以刺激他的话,可是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用枕头遮着脸。
医师又推门进来:“卫先生,到此为止吧,我怕他会支持不住!”
我叹了一声,和医师一起走出了病房。摩亚先生一直等在病房之外,他显然知道事情毫无进展,是以看到我出来,只是苦涩地笑着。
我甚么话也没有说,我们又回到了医师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过了半晌,医师才道:“卫先生,你已经看到了,你的出现,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低着头,刚才和摩亚船长的会面,在我的心头,造成了一股异样的重压。
我想了一想,才道:“并不能说完全没有用,至少我已经知道,他心中有一项重大的秘密,那是他的病因,如果他能将这项秘密说出来,那么,他的病,或许立时就能有所改善!”
医师望着我苦笑:“当然,你说的话是符合实际情形的,可是你却不知道,凡是在这种情形下神经失常的人,并不是他固执地不肯将秘密说出来,如果是那样,他就清醒了,他现在的情形是,由于重大的刺激,在他自己的脑中,对这项秘密,也是一片空白,就算他极愿告诉你,也办不到!”
摩亚先生道:“那么,没有办法了?”
医师道:“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查过世界各地同样病例的记录,有几则这样情形,而结果痊愈的!”
我忙道:“他们用的是甚么方法?”
医师道:“在病人的面前,请出这个秘密来,使病人再受一次刺激,而恢复正常!”
我和摩亚先生互望了一眼,摩亚船长和麦尔伦在海底遇到了甚么,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而麦尔伦已经死了!
在我们互望一眼之间,我想,我们都立时明白对方,在想些甚么。
摩亚先生站了起来:“那好了,不管他在海底见到了甚么,我到同样的地点去,再经历一次,就可以知道了!”
医师陡地一震:“摩亚先生,我绝对反对这样做,我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我们这里,再多一名疯子!”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激动,脸色苍白,他还没有再说甚么,医师又道:“看你现在的情形,你绝比不上令郎,将来你成为疯子之后,情形一定比他更严重!”
摩亚先生显然不服,可是我不让他先说,已经道:“我去!”
医师以一种极其惊讶的目光望着我,摩亚先生的提议,是出自父子之情,那是可以了解的,而我甘愿去冒险,又是为了甚么呢?
摩亚先生也望着我,看来,我甘愿去冒这个险,究竟为了甚么,他也一样不了解。
我们三个人全静了下来,过了好久,才听得摩亚先生道:“我认为……”
我只听他讲到这里,便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人陪我去,摩亚先生,或者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最喜欢一切稀奇古怪的事,而且,不知见过多少古怪的事,不论他们曾在海底见过甚么,也不管他们因此而发生了甚么样的悲剧,但是我一定经受得起的。”
医师低着头,显然他认为这件事,他不便表示意见,摩亚先生则搓着手,我道:“我想,我们可以就此决定了,我一定要去,因为当日,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自己在海底有了如此可怕的经历,而瞒着我的话,我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摩亚先生在望着我:“如果你需要甚么报酬……”
这一次,我又是不等他讲完,便又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要任何报酬,但是,我却需要你供给我此行的一切设备。”
摩亚先生忙道:“可以的,毛里人号可以任你使用。”
我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要毛里人号,太慢了,我想要一架性能优越的水上飞机!”
摩亚先生道:“那绝无问题。”
我笑了笑:“这一切细节问题,我们不必在这里讨论……”
我在医师的肩头上拍了拍:“请你好好照顾摩亚船长,我会尽快回来!”
医师喃喃地道:“愿上帝保佑你!”
我耸了耸肩,和摩亚先生,一起离开了疯人院。在接下的来的几天中,我为我的远征,作充分的准备,以摩亚先生的财力而论,做起准备功夫来,事半功倍,我带了许多一定要用得到的东西,也带了一些可能用到,但不一定要用的东西。
摩亚先生替我准备的,是一架中型的水上飞机,他坚持要和我同行,而被我拒绝了之后,又要派一个十分著名的潜水专家和我一起,但也同样给我拒绝了。
他又通过纽西兰政府,向其他各国政府,通知有我这样一架飞机,要往大西洋,请各该地政府,尽量给我方便和协助。
我起飞的时间,是下午二时,事先,我已经试过好几次起飞和在水上降落,证明这架水上飞机,性能极其优越,所以起飞之后,我采取直线飞行,一直到午夜,才到了预定的第一个站,补充燃料。
飞行的计划十分顺利,第三天中午,已经到了当日“毛里人”号停泊的上空,我低飞,打了一个盘旋,借助科学仪器测定的正确位置,我几乎就降落在当日毛里人号停泊的地方。
那一天,当我飞抵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很阴,一天都是乌云,海水的颜色,也显得特别深沉,好像一个心中有着巨大的郁怒的人的脸一样。
在盘旋一周之后,我开始降落,飞场在水上兜了一个圈子,停了下来。
当飞机在海上飞的时候,海水看来,好像十分平静,但是一等到停下来时,我就开始觉得有点不妙了。看来很平静的海水,显然有着暗涌,因为机身幌动得很厉害,当我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我要扶住舱壁,才不致于跌倒,这时,只有我一个人,在汪洋大海之上,要是有了甚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怕没有甚么人可以救得了我!
我打开了机舱的门,望着大海,由于机身的摇幌,海面看来像是反覆不定的一张大毯子,使我有点头晕,我定了定神,先放下了一艘充气的橡皮艇,然后,将应用的东西,一件件缒下去。
这时候,我有点后悔,何以坚拒摩亚先生的提议,带一个助手来。
因为如果有一个助手的话,那么,我这时至少可以有人帮助,而更重要的是,当我开始感到有一点害怕的时候,可以有一个人和我交谈,互相安慰鼓励,而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而感到害怕,唯一的结果,就是害怕的感觉,越来越甚。
我尽量不使自己去想这些,天气报告证明这一带天色虽阴,但不会有甚么大的变化,而我估计,我在海水中,也不会耽搁太久,天黑之前,我一定可以有所发现,而起飞回去!
我缒下了应用的东西,在飞机上换上了潜水的装备,沿着绳梯,到了小艇上。
我校正了方向,跳进了水中。
海水很冷,一进水中,就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伏在海底推进器上,当日麦尔伦潜进水中,他行进的方向,我是知道的,我就照他的方向,一面前进,一面潜得更深。
当我潜到了海底之后,我看到了海底洁白的沙,沙是如此之细,如此之白,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操纵着推进器,向前潜着,海底很平静,和其它任何地方的海底,并无不同,我小心留意着海底的情形,可是时间慢慢地过去,我实在没有甚么特别的发现。
那时,我已经兜了一个圈子,开始兜第二个圈子,将半径扩大。
我估计在兜第二个圈子的时候,离飞机停的地方,约是五百公尺,接着,是第三个圈子,半径增加到八百公尺。
海底看来仍很平静,成群的鱼在游来游去,当我来到西北方的时候,我看到东西了!
我看到的可疑东西,离我大约有一百公尺左右,我立时向那东西靠近。
开始时,我还不能肯定那东西是甚么,但是当我渐渐接近它时,我立时可以肯定,毫无疑问,那是一艘船,一艘沉了的船!
当时,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心跳得如此之甚,或许是因为事情来得太容易了,我下水只不过一小时左右,就看到了沉船。
而且,沉船看来如此清晰,船的一半,埋在沙中,而船首部分,露在沙上,海水清澈,我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艘西班牙海军全盛时期形式的大船。
我操纵着海底推进器,迅速地向沉船接近,当我更接近船头的时候,我又看到了船头上的标志,那正是我熟知的徽饰。这艘船,就是摩亚船长要找的“鬼船”!
我又立时想到,摩亚船长和麦尔伦两人,当日一定也是下水不久之后,就看到这艘沉船的,自然是麦尔伦,因为他最先下水,而他在看到了沉船之后,一定立时告诉了摩亚船长。
当时,我正躺在帆布椅上沉睡,摩亚船长在接到了麦尔伦的报告之后并没有叫醒我……这一点,我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而他自己则立时也下了水。
但是,接着,又发生了甚么事呢?为甚么他们两人,神色仓皇地冒出水面,立时离开了这里,结果一个自杀,一个成了疯子?
但是,不论他们当日遇到了甚么事情,我现在既然已看到了沉船,他们所遇到的事,我也一定立时可以亲自经历的了!
想起他们两人的结果,我的心情,极度紧张,等到我来到了船边的时候,我伸手抚摸船身。
这时候,我起了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疑惑之感。根据摩亚船长的考证,这艘船,沉在海底,已经有好几百年了,但是当我触摸到船身之际,却一点也没有摸到朽木的感觉,我碰到的,仍然是保养得十分好,十分坚实的木头,就像这艘船是在一小时之前才沉进水中的一样!
我将推进器固定在船边,然后,沿着高大的船身,向上“爬”去,我其实应该说是向上“升”去,不一会,我就来到了甲板上。
整艘船,以四十五度角倾斜着,船首在上,船尾埋在海底洁白幼细的沙粒中。
当我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我的惊讶更甚,因为,不论从甚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艘新船,决计不是在海水中沉没了数百年的沉船。
我攀着甲板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全有着航海者所用的专门名称,我也不一一介绍了,然而有一点必须说明的是,这些东西,不论是我的视觉和触觉,都告诉我,那是新的!
我心中的惊疑,越来越甚。那种惊异之感,是如此汹涌而来,以致刹那之间,我几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点不畅顺起来。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一面接近一扇舱门,一面不住告诉自己,我这时所遇到的,是一件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事,不论我再见到甚么,我都必须保持镇定。
等到我的手,已然可以碰到舱门之际,我伸手轻轻一拉,门便向外浮了开来,船舱之中,相当黑暗,一时之间,我看不清舱中有甚么,但我还是先游了进去,随即亮了灯。
我看到了一个空的船舱,舱中甚么也没有。
那船舱相当宽敞,可是却甚么也没有,船舱有两扇窗子,窗上有着木头雕花的装饰,那些花纹,看来仍然是凹凸玲珑。
如果不是整艘船在海水之中,我在那样的情形下,看到了那样的情形,一定会不由自主,高声问“是不是有人”了!
这时,我当然没有出声,可是我心跳得极其激烈,我甚至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在甚么地方,我是在一艘沉船之中么?一定是的,但是,沉没了几百年的船,何以如此之新,如此之异样。
我在这船舱中,上上下下,游了一遍,正准备再去察看船上的其他部分时,突然我听到了一阵“拍拍拍”的声响,自下面传了上来。
当我一听到那种声响之际,我心中的恐惧,实在是难以形容的,我就像是全身浸在冰水之中一样,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那种声响,听来像是有人在用锤敲钉子!
而这种声响,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的了。当日,当我一觉睡醒之后,在弃置在“毛里人”号甲板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中,就有这样的声音传出来。
而现在,我又更直接地听到了这种声音。
我在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立时游出了这个舱。
出了船舱之后,那种声音,听来更是清晰,而且,我听出,那是在船尾部分传了过来的,也就是说,这种声响,是整艘船,埋在海沙的那一部分传出来的!
一艘船,在海底沉了几百年,有一大半,被埋在海沙之中,而埋在海沙中的那一部分,居然会有锤打钉子的声音传出来!
我觉得我的勇气,在逐渐消失,已到了没有胆子再逗留下去的地步了!
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立即冒出水面,回到飞机上去!
可是,我此来的目的,又是为了甚么呢?我不是曾许下豪语,不论海底有着甚么怪事,一定要探个明白,才算是对得起摩亚船长的么?
这时,我开始感到,在未曾经历一件事情之前,想像可以应付是一件事,而到了身历其境之际,是不是真正能应付,又是一件事!
出了那船舱之后,我双手拉住了船舷,这时,只要我双脚向上蹬一下,我就可以离开这艘怪异莫名的沉船,浮上水面了!
但是,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具小型的无线电对讲机。
这具对讲机,搁在近船舱处的两个木桩之间,那一定是麦尔伦留下来的。我当日在毛里人号的甲板上,听到那种声音,一定是由这具无线电对讲机传过来的。
看到了那具无线电对讲机,事实上,并不能增加我的勇气,相反地,却增加我的恐惧,但是,却也使我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那便是打消了离开这艘怪异的沉船的原因。
我向下沉,伸手取起了这具无线电对讲机,同时,那种“拍拍”声,还在不断传来。
我又发现,有一扇半打开的舱门,可以使我进船的内部去,而且看来,海沙只不过淹没了船的外部,并未曾侵入到船身之中。
这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当它的一大半,被海沙淹没之际,海沙一定也填没了船上的每一个空隙。但是,这艘船既然在海中浸了数百年之久,还是如此之新,那么,就算海沙未曾侵入船尾部分的船舱,也不算是甚么特别的怪事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从那扇舱门中,钻了进去,向下慢慢游去。
我已游到了船尾部分的船舱之中了,那正是被埋在海沙之中的。我过了一个舱又一个舱,舱中全是空的,那种“拍拍”声,越来越近,我心中的惊悸,也越来越甚。
我在想,那一定是有一条大鱼,被困在舱中游不出来了,是以正在以鱼身撞着舱壁。
但即使当我那样想的时候,我也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因为,就算有大鱼被困在船舱之中,所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是那样的,这时我所听到的,明明是有人用锤在敲钉子的声音。
我终于又来到了一个舱的门口,舱门紧闭着,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种敲打声,是从这扇门之中,传出来的。那也就是说,只要我伸手推开门,我就可以看到,究责是甚么东西在发出那种怪异的声音来了!
我伸手去推门,我的手在发着抖。
在水中,手发抖,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由于我的手在发抖,而且,抖得如此剧烈,是以当我伸手向前的时候,抖出一连串的水花来,我推门,可是那扇门却不动。
附在我头罩上的灯光,正照在那扇门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门,我当然可以看清这扇门的结构,这扇门看来,并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在门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铜箍。
而且,根据位置来推断,这间舱房,可能就是这艘沉船的船长室。
我推了一推,没有将门推开,心中有点不服气,因为我不信我会推不开一扇在海底沉了数百年之久的船舱的门,于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门。
当我的膝盖撞到门口之际,发出了一下声响。
而在这一下声响之后,那种“拍拍”声,忽然停止了!当那种怪异的声响,不住在耳朵响着的时候,固然使人觉得可怖,但是当那种声响,忽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寂静之后,却更加叫人受不了!
我那一撞,并未曾将门撞开来,于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前撞去。
我以为,这一下,一定会重重撞在门上的,却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门上之际,那扇舱门,陡地打了开来!别忘记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门一开,我立时向下沉,沉进了门中。
当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势时,我已经碰到了门对面的舱壁,我立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那绝对无法置信的事!
在我的对面,在灯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是的,我说是一个人,不是一条鱼,那人……我真不知该如何依着次序来说的好——那人并没有任何潜水设备,就是一个人。他穿着很简陋,但是显然不是属于现代人的衣服。
他的头发,向上浮起,浮在水中,他睁大了眼望着我,在他的面前,是一口相当大的木箱子,他的手中,捏着一个铁锤。
一个人,在木箱上锤铁钉!
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放在陆地上的话,那真是普通之极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是在海底,在一艘沉了数百年的沉船之中,我记得,我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我看到那人,口中喷出气泡,挥着铁锤,向我击来。
他的第一锤,就打破了我的头罩上的灯,我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我根本已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因为我心头的惊惧,便我全身发软。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觉得,对方的铁锤,不断地击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话,我想,我一定要被对方的铁锤,打得骨断筋裂了,但是水的阻力却救了我,我只感到一下又一下的打击,但是却不致于致命。
当我有了气力,可以推开那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已挨了多少下打击,我推开了那人,向上浮去,大量的气泡向上升,我竟然一下子就浮出了舱口,我立时将门紧紧地压上,大口喘着气。
我这时的一切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我脑部的正常活动,几乎全为过度的惊惧所破坏了,我无法详叙当时动作的细节,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做了一些甚么,我是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下动作的,我不知压了那扇门多久,我又向上升去。
我一面向上伸,一面手脚不住乱动,我一直向上升着,是怎么离开那艘船的,我不知道,我一看到了光亮,就拚命向前游,一直游出了不知多远,才升上海面,当我从海水中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水上飞机,就停在离我不远处。
而当我升出水面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全是我在海底所产生的幻觉,我又向前游着,抓住了水上飞机舱口垂下来的梯子。
我甩脱了头罩,大口喘着气,头罩浮在水面上,上面的灯被击碎了。
如果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全是幻觉的话,那么,头罩上的灯,会随着幻觉而碎裂么?
我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一面喘着气,一面又下了几级梯子,将浮在海面上的头罩,捞了起来,一口气爬进了机舱之中,再来看那头罩。
我之所以要爬进了机舱之后再看那头罩,是因为我怕停留在梯级上,而又证明了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并不是幻像之后,我会支持不住,而跌进海中去!
这时,我已经进了机舱,坐了下来,再来察看那头罩,只见上面的灯不但被打碎了,而且,在铝合金制成的头罩上,还有很多凹进去的地方,那显然是用锤子,大力敲击出来的。
我眼前立时又现出了在海底的那个人,挥着锤子向我进袭的形像,我的头上,还在隐隐作痛!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软瘫着,像是虚脱了一样,除了大口大口喘着气以外,甚么也不能做。
我不知自己在座椅上痈痪一样地坐了多久,等我又有可能打量四周的环境时,我发现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那就是说,我在机舱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甚么也无法想,像是木头人一样地坐着,已经有几小时之久了!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突然跳了起来,关上了机舱的门,然后,我以神经质的动作,发动了引擎,由于我的心思是如此之慌张,以致我的全身,都把不住在簌簌发抖,水上飞机在海面上向前疾冲了半小时之久,我竟忘了拉起起飞杆来。
等到飞机上了空,我一面喘着气,一面和最近的机场联络,告诉机场控制室,我要紧急降落。
这时候,水上飞机实在一点毛病也没有,但是有毛病的是我这个飞机驾驶人,我的飞机驾驶技术,应付这种水上飞机,绰绰有余,但这时,我不住在发着抖,比最厉害的疟疾患者尤甚,我只要求能降落,让我好好地静上一静。我甚至连机场控制室的回答也没有听清楚,幸而我还有一分理智,使我能向目的地飞,而这一点,事实上也由于是求生的本能而来的。
当水上飞机降落之际,在跑道上可怕地弹跳着,又折断了一只机翼,才算停了下来。我依稀听到了救伤车和救人车的紧急呼号声,但是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就完全不知了,因为我已经忍受不住,而昏了过去。
当日,麦尔伦和摩亚船长,自水中升上来之际,他们的面色虽然恐怖,但是他们却也不致于立时昏了过去,那并不是我的神经不如他们坚强,而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且立时又看到了我的缘故。
当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如果仍然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这种惊恐,必然迅速加深,以致于不可忍受,但如果立即遇到了别人的话,恐惧就会比较减少。
我就是直到降落之际,并没有任何机会遇到任何人的缘故,是以才忍受不住而昏迷过去的。
事后(九天之后),一位精神病专家对我说出了他的意见,他说,一个人在过度的惊恐刺激之下,在最短时期内昏过去,是一个好现象,那能使人的神经,有松散的机会。如果不是藉昏迷来调剂神经,那么,便会有可怕的后果……发疯。
我当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早已住在医院之中了。
一位医生在病床之前,看到我醒了过来,他立时道:“镇定一些,你受了极大的刺激,我已替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最好快些熟睡。”
我眨着眼,想坐起身来,但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医生双手就按住了我的肩,直视着我。不知道是镇静剂的作用,还是他在望着我的时候,在施展催眠术,总之,我甚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极其疲倦,而立时合上了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