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斯东·勒鲁
|类型:惊悚·悬疑
|更新时间:2019-10-06 00:37
|本章字节:10774字
顾客们开始注意到这个鞋箱上永远摆着几本历史、数学书籍的小擦鞋童,一位爱好的顾客变成他的好友,并让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打杂。
没有多久,霍尔达升级为小职员,也有了一些积蓄。十六岁时,他带着这笔钱,搭乘北上的火车到巴黎。他去巴黎做什么?去找黑衣女子。他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个神秘的访客,虽然她从没跟他说过她住在首都,可是他确信在这世界上,没有其他地方更有资格容纳这位散发迷人异香的女子;还有,每次同学们看到她高雅的身影走进会客室时,都会叫嚷:“看!今天那个巴黎女人又来了!”霍尔达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旁人不知,也许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可能只是想“看看”黑衣女子,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远远看着圣像经过一般。他有勇气靠近她吗?霍尔达想象中愈形扩大的那段丑恶偷窃故事,始终就像一堵墙,竖立在他们中间,而他没有权利去拆毁,也许……但他真想见她,他只确定这点。
霍尔达一到巴黎,便立刻就去找加斯通·勒鲁。见到这位记者后,霍尔达向他表示,虽然他并没对任何职业有所偏好——这令勒鲁这种工作狂感到十分恼恨——但是他已决定了要当记者,而且开门见山地向他要求一个记者的工作。勒鲁先生试着打消他的计划,但结果仍是徒劳。懒得再多费唇舌的勒鲁于是对霍尔达说:
“我的小朋友,既然你闲着,那么试着去找‘欧贝拱夫街的左脚’吧!”
勒鲁先生说完这奇怪的话就走了。可怜的霍尔达觉得这位名记者是在嘲笑讽刺他。可是,当他读了买来的《时代报》后,看到《时代报》提供一笔丰富的高额奖金,给寻获欧贝拱夫街那分尸女人左脚的人。至于后来的发展,我们已经都知道了。
在《黄色房间之谜》一书中,我已叙述过霍尔达如何因此案件成名;他也同时明白了自己奇特的使命,明白了终其一生,他就是要在别人已放弃的地方开始推理。
在那本书中,我也说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在总统府的晚宴中,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那时他发现他刚好经过山杰斯小姐身边。所以,他理解了,她,就是戴贝尔太太,她就是那个访客,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哥荣迪耶城堡发生惨剧时,特别是霍尔达从美国回来之后的种种强烈反应,我们已能够想象他的心情。他的犹豫及阴晴不定的情绪,现在有谁不明了原因呢?他在辛辛那提收集到强·胡瑟太太的小孩的资料,它们显然足够让他相信,他极可能就是这个小孩,但当时他还是无法完全肯定!只是,他的直觉本能强烈地将他引向山杰斯小姐,他有时几乎控制不住要投入这女人怀中,搂着她的脖子大声说:“您是我妈妈!您是我妈妈!”每每面对这样的时刻,他只好跑掉!就像婚礼时在圣器室一般,他再度逃避内心的感受。这个秘密在他内心燃烧了许多年。另一方面,他心里很害怕她不理他,她推开他,害怕她会远离他,远离这个榆城小学的“贼”,这个巴勒枚耶的儿子,劳斯一切罪行的继承人!如果他再也不能看到她,陪伴她,闻到她的香味,闻到黑衣女子的香味怎么办?啊!由于这可怕的恐惧,他必须努力抗拒每一次的冲动,不去问她:“是您吗?您就是那位黑衣女子吗?”
而麦蒂尔德小姐呢,她也立刻就爱上这个男孩了。但也许是由于他在哥荣迪耶城堡事件的表现。如果她真的是他母亲,她一定以为他已死了,如果她不是的话,如果命运使他的直觉及推理能力出错的话,他能冒险告诉她,他是因为“偷窃”而逃离榆城小学的吗?不!不可以!
带着期待和怀疑,她常常问他:“您在哪里长大的,我的小朋友?您在哪里上学的?”
“在波尔多!”他答道。
如果可能,他真希望能够回答:“在榆城!”然而,这样的折磨不能永久延续下去,他是无法忍受的。如果她真的是“她”的话,他一定会有办法使她心灵融化的。
没有比不能投入她的怀中更痛苦的了!有时候他这样想。但是他必须确定!除了理智上知道之外,他必须能像“狗确定闻到主人的味道”一样,确定她就是黑衣女子。他心里想到这句粗俗的谚语时,很自然有了“重回旧地”的主意。我们都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这个主意把我们带回堤河坡及榆城。但容我大胆地说,这个旅程对其他不受嗅觉指引的人(如我)眼中,原本也许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结果;但是我在火车上交给霍尔达的那封信,给了他所要寻找的证据。我没有读这封信,在我的朋友眼中,这封信非常神圣,别人永远不会知道麦蒂尔德小姐写了什么。
然而我知道她再一次以温柔的言辞斥责他的孤僻及缺乏信任。这些责备在这封信中透露出那般深刻的痛苦,霍尔达绝不可能不明白,虽然麦蒂尔德小姐在这封充满母性绝望泣语的信中并没有说出,她对他的关怀并不是因为他在哥荣迪耶城堡事件中的表现,而是源自她对一个小男孩的回忆。这小男孩是她女友的儿子,他在九岁时,像个“小大人”般自杀了,而霍尔达跟这个小男孩简直像极了!
霍尔达是如此安静,静默无声,我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我靠向他,他的眼睛睁着。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他问我,“我在想那两封杜尔杰克从布格及山杰斯老教授从瓦伦斯发出的电报。”
“其实我也曾想过。其实我觉得有点蹊跷。杜尔杰克和他太太在布格时,山杰斯教授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在第戎时就离开他女儿和女婿了。但是电报中说得很清楚:‘我们将和山杰斯教授会合。’可是,直接去了马赛的山杰斯教授,电报上却说他和杜尔杰克夫妇在一起。所以杜尔杰克夫妇应该是在往马赛的火车上和山杰斯教授碰头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必须假设山杰斯教授在半途曾有停顿。是什么样的情况?事前他并没有这种打算。在火车站时,他说:‘我明早十点会抵达曼屯。’你再看他在瓦伦斯发电报的时刻,你会发现,依照火车时刻表,除非他在路上曾经停下来,不然他早该经过瓦伦斯了。”
5惊险的旅途
我们开始查看火车的时刻表。山杰斯教授应在凌晨零点四十四分时经过瓦伦斯,但他发电报时是零点四十七分,所以电报是老教授照原定的旅行路线在瓦伦斯发的,而且这时他已和杜尔杰克夫妇会合。根据这份火车时刻表,我们终于弄懂这个神秘难解的团聚。山杰斯教授和这对新婚夫妇是在第戎分手,他们三人抵达第戎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二十七分。接着,山杰斯教授搭七点零八分的火车离开第戎,十点十四分经过里昂,然后在零点四十七分时到瓦伦斯。同时呢,杜尔杰克夫妇于七点离开第戎,继续往摩丹,经过圣艾摩,于晚上九点零三分抵达布格。照理来说,这班火车应在九点零八分时离开布格。杜尔杰克是在布格发的电报,发出的时间是九点二十八分,也就是说,杜尔杰克夫妇没有再上车,但是我们也可以假设是火车误点了,以致杜尔杰克有充裕的时间在九点二十八分发出电报。但是不管如何,我们必须查出为什么杜尔杰克要在山杰斯教授离开后,在第戎及布格间发这封电报。我们甚至可确定他是在里昂及布格之间发的——事实上火车在里昂的确曾经停过。如果意外是在抵达里昂前发生的话,那么杜尔杰克很有可能是在里昂车站发的电报。
在查看时刻表时,我们又发现,布格到里昂的班车中,有一班在九点二十九分开,杜尔杰克的电报是火车离站前一分钟发的。这班车到里昂的时间是十点三十三分,而山杰斯教授则是于十点三十四分抵达里昂。所以说,杜尔杰克夫妇应该是在布格耽搁一会儿后,在里昂和山杰斯教授会合的——他们比他还早到一分钟!现在,必须猜想是什么意外让他们改变行程呢?我们所能想到的最可能、最不幸的猜测,就是劳斯又出现了。而在我们收到的电报中,很明显可以看出,我们的朋友不愿惊动任何人,夫妇二人费尽气力淡化事情的严重性。而山杰斯老教授,我们并不确定,他对于这个突发事件是否已经知晓。
在霍尔达安静地推想完这些事情后,建议我好好享受国际卧车公司提供给旅客的豪华设备。接下去便率先做出榜样,细心地盥洗起来,像是在旅馆一般。一刻钟后,他便发出鼾声;但我不相信他真的打呼。我呢,怎样都无法入睡,火车到亚维农时,霍尔达从床上跳下来,套上裤子及外套,冲到月台上喝上一杯滚烫的巧克力。我一点都不饿。从亚维农到马赛的途中,我们心一直绷得很紧,也没说什么话。眼看就要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我们俩愈来愈焦虑了。霍尔达试着跟我说一些他少年时在马赛的趣事,让我们稍微放松心情;但他说起来无精打采,我听着也不专心。于是,我们就这样一路到了土伦。
应该如何来形容这次的旅行呢!这本来应该是一次快乐的旅行!我每次看到这个美丽的地区,都感受到一股新的热情。每次从巴黎出发时,天气总是很恶劣,不是雪就是雨,处处泥泞,黑夜里又湿又脏;但是清晨醒来,便看到这蔚蓝海岸的一隅,感觉就像置身天堂。每一回夜晚出发时,我双脚踏在著名的plm月台上,心情真是愉快!因为我相信在第二天早上一定可以看到值得开心的朋友——太阳。
其实,从土伦开始,我们的焦虑已到了极限。火车开进坎城车站后,看见杜尔杰克在月台上等我们,我们一点也不意外。他收到霍尔达在里昂发出,通知他我们抵达曼屯时刻的电报时一定深受感动。他和麦蒂尔德小姐及山杰斯教授在前一天早晨十点抵达曼屯,今天早上又独自一人从曼屯出发,赶在我们之前到坎城。根据他的电报,我们猜想他一定有机密的事要告诉我们。他的脸色既苍白又憔悴,看到他这样,我们也开始紧张害怕。
“发生了不幸的事吗?”霍尔达问他。
“没有,尚未发生!”他回答。
“感谢上帝!我们及时赶到……”霍尔达叹了一口气。
杜尔杰克只说:“谢谢你们专程来此!”
他沉默着和我们握过手,拖着我们到我们的车厢,把门关起来,小心地拉上窗帘,我们与外界完全隔绝了,当我们安顿好,火车开动后,他终于开口。他情绪非常激动,说话都在颤抖。
“他并没有死!”
“我们都猜到了。”霍尔达打断他的话,“但是,您确定吗?”
“我亲眼看到他,就像现在看到您一样。”
“杜尔杰克太太也看到了吗?”
“很不幸,她也看到了!但是我们必须尽全力让她相信这是她的幻觉!我不希望她又神志不清了,可怜的麦蒂尔德!啊!朋友,我们是躲不过这场宿命的!这恶贼又来找我们做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我看着霍尔达,他比杜尔杰克还苍白。他一直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他靠在角落里,一片死寂笼罩着我们三人。
杜尔杰克开口说:“听着!这个男人一定得消失!一定!我们去找他,问他要什么,多少钱都给他。或是,我杀了他!一刀两断!我想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你们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呢?”
我们没有回答,他看起来实在令人同情。霍尔达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劝杜尔杰克安静下来,要他有条理地叙述离开巴黎后发生的事。
于是,杜尔杰克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就如我们所想的,事情是在布格车站发生的。他说他订了两间睡卧两用的车厢,这两间包厢中间有盥洗室相连。他们将旅行箱及麦蒂尔德小姐的换洗用具放在其中一间包厢,另外一间则放些小行李。从巴黎到第戎之间,他们和山杰斯教授就待在这间包厢里。在第戎时,三人皆下车用晚餐。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因为他们是在六点二十七分时抵达的,山杰斯教授应在七点零八分离开第戎,杜尔杰克夫妇则是在七点整。
晚餐后,山杰斯教授在月台上和他的女儿女婿道别。杜尔杰克及麦蒂尔德小姐则回到他们休息的包厢(放小行李的那间),两人就靠在车窗旁目送老教授,直到火车离站。当山杰斯教授在月台上向他们挥手告别时,火车已开始发动了。从第戎到布格,两人都没进过放麦蒂尔德小姐行李的包厢。这个包厢的门是通向走廊的,麦蒂尔德小姐放好行李后就关上门,但车上的工作人员并未从门外将车厢上锁,杜尔杰克夫妇也没将门由里面反锁;不过杜尔杰克太太曾将窗帘拉上,所以从走道上是看不见门里面的。这些细节都是霍尔达详细缜密询问所得的结果。我不在此赘述细节,只将他们到布格前,及山杰斯教授到第戎路上的详细经过情形作个总述。
到了布格以后,由于到库娄兹的铁路线上发生意外,火车须在布格火车站待上一个半小时,于是杜尔杰克夫妇下车散步一会儿。杜尔杰克在和他太太聊天时,突然想起在出发前忘了写几封重要的信,两人就走到车站餐室。杜尔杰克要来写信所需的文具。麦蒂尔德就坐在旁边。然后她站起来对她先生说要去站前散会儿步,绕一圈,让他安静把信写完。
“很好,等我把信写完后,我就去找你。”杜尔杰克回答他太太。
以下是杜尔杰克的叙述:“我写完信后,站起来去找麦蒂尔德。我看到她惊慌害怕地走进餐室。她一看到我就尖叫,然后马上投入我怀中。她说:‘我的天啊!我的天啊!’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直发抖。我安慰她,对她说什么都不用怕,我就在身边。然后我温和耐心地问她为什么如此恐惧。我要她坐下来,因为她根本站不住了。我求她喝点东西,可是她说什么都吞不下,甚至只是一滴水。她牙齿一直上下打战。终于,她开口说话了,可是没有一句话是完整的,而且惊慌地看着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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