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暗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4
|本章字节:11296字
如果说蝴蝶是《天鹅湖》里清纯美丽的奥杰塔公主,董嘉宁就是黑天鹅阿黛尔——那个神秘妖艳的魔女。
骗人的童话
“蝴蝶是怎么死的?”董嘉宁问阳修。
黑暗中,她的双瞳灼灼,燃着妖异的青火。阳修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抬头仰望满天繁星。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回答淡漠,如同从鼻腔喷出的烟圈。
他们站在顶层的天台上,冷冷地对峙着。到了夏季最后的一段日子,虽然白天的太阳还能故作强悍,但此刻夜色如水,不免渗透出几分寒意。
三天前,蝴蝶俯卧在这栋楼前的血泊中,面容平静,四肢舒展得近乎夸张,细瓷般的皮肤刺眼的白,飞溅的鲜血刺眼的红,像一幅对比鲜明却支离破碎的抽象画。她穿着一件碎花棉裙,腰际间系着一朵硕大而精美的蝴蝶结,飘带未散开,低垂着仿佛一对萎缩的蝶翼。
董嘉宁多么希望那飘带是真正的翅膀,可以载着蝴蝶自由地在空中飞翔。但是人类的肉躯如此沉重,纵使轻盈如蝴蝶这样的女子,终不免被自身的重量压得灰飞烟灭。
蝴蝶是从顶层坠楼而死的,在凌晨一两点。她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也未服用药物,法医已下结论:死因是自杀。她留下了两封遗书,是通过邮局寄出去的:一封在阳修的手里,一封在董嘉宁的手里。阳修,是蝴蝶的男友;董嘉宁,是蝴蝶的女友。
董嘉宁一向都不喜欢阳修,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阳修的发型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草本植物提炼的香水的味道。他是那种典型的衣冠楚楚的白领男士,连一双不起眼的棉袜也要到coonshop专卖店去购买。
阳修高大英俊,气质优雅,笑起来很阳光,实在说不出他招人讨厌的地方。每当他和蝴蝶走在街上,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两百,因为看了的人往往会忍不住再回头瞧一眼。他们确实特别出色,特别和谐,宛若童话故事中的王子与公主。
但是,董嘉宁觉得阳修过分干净,干净得好像一堵刚刷过白漆的墙。他很巧妙地运用这层保护色来转移别人的视线,至于墙的里面是否有霉斑、划伤或其他不可告人的东西,多数人不会去考虑。
蝴蝶更不会去考虑。她是个单纯的女孩,爱笑爱哭,爱看卡通片,大部分时间还生活在幻想里。
阿黛尔
董嘉宁和蝴蝶有相同的身世,她们俩从小在儿童福利院里一起长大。董嘉宁比蝴蝶小两个月,但表现得像个姐姐。蝴蝶常常把自己的幻想讲给董嘉宁听,她说自己的父母是被迫流亡的国王和王后。“等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就会来接我!”她讲得很肯定,“到时候,我一定带你一起走,我要把你嫁给我的哥哥。”董嘉宁觉得蝴蝶像天使。“天使是没有头脑的,哪怕她再会读书。”董嘉宁想。所以,董嘉宁决定做蝴蝶的保护神。
后来,蝴蝶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重点高校,董嘉宁也选择当地的音乐学院就读。两个人永远形影不离,直到阳修的出现。有时候,董嘉宁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嫉妒阳修?她虽然想过,以后总会和蝴蝶分开,成立各自的家庭,但并不希望那么早就被夺去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蝴蝶看出董嘉宁的不快,所以她始终没有按照阳修的意思——搬出去和他同居,而是一直留在她们合租的房子里。这是她仅有的一次违背阳修的意志,为此他们俩还小吵了一架。蝴蝶是多么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更何况情同手足的董嘉宁。
夜风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即使到了这种时刻,阳修也不会忘记喷洒他的香水。董嘉宁皱了皱眉头,看得出阳修为了这次见面,是有精心装扮过的。但是到了今天,董嘉宁才发现阳修是吸烟的,而且烟瘾很大,以前从没看过他抽烟的样子。
阳修一直回避着董嘉宁的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怕她。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眼睛特别锐利,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
他是依靠个人奋斗才到达今天这个地位的,好不容易当上这个城市里一家著名外企的部门主管,这是个前途无量的职位,他看到许多以前从不敢痴想的事物在向他招手,不禁热血沸腾。阳修终于过上了小资调调的生活,他努力地摆出一副世家子弟的派头,也被身边的人所认可。尤其是蝴蝶,蝴蝶孩童般纯净的眼睛里盛满崇拜和仰慕,那么温柔,那么专一地望着他,让他充满优越感。
可是,董嘉宁的眼神始终是冷冷的,她仿佛能看穿他贫贱的过去那不堪回首的岁月。阳修对这个女孩抱有很复杂的感情:他恨她,她让他清醒,时刻看到自己的卑微和惶恐;他又欣赏她,她拥有大型猫科动物的气质——优雅、聪明、残酷,他本能地感觉到她是自己的同类;他可能还有点儿喜欢她,如果说蝴蝶是《天鹅湖》里清纯美丽的奥杰塔公主,董嘉宁就是黑天鹅阿黛尔——那个神秘妖艳的魔女。
只不过,魔女爱的是白天鹅,而不是像他这样的黑马王子。何况在她眼里,他只是个冒牌的王子。阳修对董嘉宁有强烈的征服欲,他甚至认为自己拥有蝴蝶,是为了向董嘉宁示威。但是,一旦碰到她尖锐如刀的眼神,那些欲望就不堪一击地粉碎了。
惺惺相惜
“蝴蝶死之前,你有没有见过她?”董嘉宁再度发问,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那天中午。我跟她提出分手。”阳修的烟头一明一灭,手指冰凉。
董嘉宁回想起那天傍晚,蝴蝶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睡衣趴在床上,死命地用枕头压住自己的脸,无声地抽泣着。她已经哭了一个下午,眼睛红肿,失去往日的神采。董嘉宁想给她一点安慰,却无能为力,她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蝴蝶哭累了,沉沉睡去。董嘉宁替她盖好被子,又为她烧好开水,准备了一碗速食面和一包撕开了口的榨菜,就出门了。
董嘉宁需要钱。她的学费、蝴蝶的学费,还有她们的房租,都需要钱。福利院寄来的那一点点补贴只够两个人吃吃饭,买点儿日用品。但是这些,董嘉宁从来没有告诉蝴蝶,蝴蝶一直以为是政府在供养着她们。董嘉宁要让蝴蝶过着没有阴影的生活,她像个殉道者一样,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的苦难。蝴蝶快乐,董嘉宁就快乐。她感觉蝴蝶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可以在明媚阳光下轻舞飞扬的董嘉宁。
通过一位学姐的介绍,董嘉宁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夜总会里弹钢琴,上的是夜班。她演奏的高潮期正是蝴蝶飞坠而下的时刻。后来,她一直懊恼自己为什么不留下来陪蝴蝶。那样,蝴蝶就不会死了。不会被阳修杀死!
“蝴蝶穿着你送她的裙子,她为你而穿,”董嘉宁眼里的火焰再度燃起,“可你却说中午以后就没见过她?”
“蝴蝶爱美,她只想死得漂漂亮亮的。”阳修的眼睛湿润了,他扔掉手中的烟蒂,又匆忙划亮打火机,点上新的一支烟。在袅袅轻烟中,阳修仿佛又看到那个穿着碎花裙子舞蹈并欢笑的女孩儿。蝴蝶真的很美,可惜太脆弱。
董嘉宁盯着眼前这个黯然神伤的清俊男子,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不管他是否无辜,此时此刻,他的痛苦应该是真实的。蝴蝶的善良、蝴蝶的美丽让所有接触她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但是正因为如此,她的计划一定要实施。
“你露了马脚。”董嘉宁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在她死前,你跟她在一起。”
“为什么?”阳修垂下头,仍然不去看董嘉宁的脸,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因为那个蝴蝶结,你帮她系了蝴蝶结。”董嘉宁用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勾出了展翼飞翔的蝴蝶的形状。好像魔咒一般,阳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只并不存在的蝴蝶,身体僵住了。
“蝴蝶这个笨丫头,她老是学不会在自己的背后系飘带。她穿那件裙子,都是我给她打的结。”董嘉宁惨笑着,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可是,她说你打的蝴蝶结更漂亮。”
“阳修,帮我系上蝴蝶结好吗?”蝴蝶背对着他,腰间垂着两条长长的飘带,他看不到她的表情。阳修走上前,抚摸着她纤细而微微颤抖的腰肢,轻轻地在她雪白的后颈上吻了一下……
伪君子
阳修陷入了那天晚上的回忆:蝴蝶在月光下格外皎洁和美丽,瓷娃娃般易碎的娇弱和无助,几乎让他不忍心下手。如果是在他完全功成名就之后,遇见蝴蝶,他一定会好好地爱惜她,珍宝一样地对待她。她在他的生命***现得太早。但是,怎样才算是完全的成功,阳修也说不清楚。
他提出分手,完全是一种策略:因为另一个女子有能力提供金钱和权势,有助于他事业的再度发展——以爱情为代价。那女子长相平庸,脾气也不怎么好,但那是他们公司董事长的千金。这很老套的情节在他身上上演时,他感到格外兴奋。
他觉得蝴蝶必须委屈一下,为了他们的将来。他不也承诺了等羽翼成熟,就踢开那个自以为是的千金小姐,与蝴蝶再续前缘?甚至,他可以和蝴蝶继续交往,秘密的,不为人知的状态下。
哪里知道蝴蝶的反应那么大,一向柔弱的蝴蝶一反常态,不再听从他的安排。她竟然像一个庸俗的女人一样,妄想威胁他。蝴蝶声称要去见那个女子的父亲,那位可以翻云覆雨的要人。她要把一切都抖出来。阳修知道老头子很爱面子,况且本身就不是很满意门不当户不对的他。蝴蝶这么做的话,等于断送了阳修自少年以来天天梦想的大好前程。要命的是,蝴蝶那傻傻的倔脾气——她要做的事情,是一定会去做的,根本不去顾虑后果和结局。
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利益,阳修对谁都可以温文尔雅。但是一旦击中他的要害,他就会像猛兽一样反扑,哪怕她是蝴蝶。阳修最爱的人始终是他自己,不管他有没有意识到,再多的蝴蝶也只能是他人生道路上绚丽而淡薄的风景。
阳修的行动是迅速的。当蝴蝶哭着跑出去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老头子去新马泰周游,要隔一两天才回来,他必须在此之前办妥一切。
忏悔
那天晚上,阳修将一切都测算得很好。他知道董嘉宁要去上夜班,知道这一带的居民都很早睡。他把蝴蝶约到了楼顶,他们曾经相偎望月的地方。他尽力地表演着,向蝴蝶忏悔,承认自己昏了头,说要跟蝴蝶重新开始。蝴蝶穿着那件他为她买的碎花连衣裙,化了淡妆,看上去很美,但看不出欣喜或忧伤。他跟她讲了很多话,很多自己都觉得很假的话。蝴蝶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不做声。
她唯一的请求就是让阳修帮她系上蝴蝶结。然后,她站在没有护栏的边缘地带,展开双臂,说:“阳修,过来。”这是他们以前经常做的一个动作,模仿《泰坦尼克号》里的浪漫情节,那个迎风飞翔的动作。
阳修觉得蝴蝶其实是他的同谋,也许她早就意料到他的目的。他走上前,双手扶着她的腰……几乎在同时,不知是他先用力,还是蝴蝶先纵身一跃,蝴蝶在夜色中做了最后的舞蹈。虽然背对着他,他还是感到蝴蝶冲他笑了,为什么是那样的笑容?
“不过,她不是你杀死的。”董嘉宁打断了他的遐想。阳修一回神,在董嘉宁脸上看到了他想象中的蝴蝶最后的微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留下了遗书。”董嘉宁用手指夹着一张纸片摆了摆。
阳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想得周全。他临摹了蝴蝶的笔迹,伪造了两封遗书,甚至模仿了她的奇怪签名:一只飞舞的小蝴蝶。她总是不肯好好写上自己的名字,而是用画的,多么孩子气!这个细节,精明如董嘉宁也被瞒过去了。阳修知道蝴蝶的死,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董嘉宁,那个伴随着她度过无数孤寂岁月的董嘉宁。
“是的,我跟她在一起。可是太突然了……”阳修的声音里充满痛苦,这几天里,他也一直在说服自己:那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
“我只想请你告诉我,蝴蝶在哪个位置?”董嘉宁的声音淡如月光。
“在这里,我站的地方。”阳修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站到了蝴蝶曾经的位置。
董嘉宁把手中的遗书递给阳修,说:“我觉得她的签名有点儿怪,你瞧瞧……”
秘密
阳修已经很清楚里面的内容,一个人亲笔所书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为了掩饰,他还是打开了叠着的纸张。他忽然发现,签名变了,不再是蝴蝶,那龙飞凤舞的正是阳修自己的名字!那么内容……
他张大了眼睛,开始仔细端详。就在这时,董嘉宁下了手,她狠命一推,阳修没做出一点反应就掉了下去。这一切比她想象的要简单得多。伪造一封遗书倒是比较麻烦,还好有阳修写给蝴蝶的情书可以参考。
“蝴蝶是怎么死的,你就怎么死吧。”董嘉宁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放心地下了楼。
蝴蝶死后的第四天,地方报纸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登着《妙龄女子坠楼之谜真相大白负心男友重蹈覆辙以死谢罪》,文字旁边有一张黑白特写的照片:阳修摔得脑浆飞溅,一脸诧异的表情,他的右手紧拽着一张纸片,纸片上是他的忏悔书。
董嘉宁看完报纸,将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她将简单的几件衣物塞进旅行包,泪流满面地抱着蝴蝶的骨灰,她柔声说:“虫虫,我们回家吧。”可是,家在哪里?
蝴蝶还有一个秘密始终没有告诉阳修:她给董嘉宁写的信,署名是一只小毛毛虫,因为蝴蝶的前身就是毛毛虫呀,直到阳修的出现……
董嘉宁还记得蝴蝶第一次约会回来时幸福的笑容。蝴蝶对董嘉宁说:“佳佳,你的小虫虫要变蝴蝶啦!有一个王子看上她了哦……”
每一个女孩子只为她最心爱的人变成蝴蝶。在此之前,她是一只娇憨的毛毛虫。蝴蝶回到她最信任的女伴面前,还是愿意当回一只毛毛虫的。只是,这是女孩子之间的秘密,那个幸运或不幸的男人永远不知道。
当董嘉宁看到遗书上那只异乎寻常的蝴蝶时,她就嗅到了血腥的味道。果然,她的蝴蝶已被残酷地肢解。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董嘉宁觉得对得起蝴蝶了,可是,她已经找不到她了,无论是在花丛中,还是深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