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42
|本章字节:6180字
静茹每周一次去阿其的美容院伺弄她那打着很细小的卷卷的头发顺便让她那张圆脸蛋在阿其那里做一次美容护理。而我,却一直不喜欢让阿其店里的那些服务生来伺弄我的脸。现在我更没有必要常常去做发型,我的很短的板寸在我瘦削的脑袋上缓慢地生长着,我不需要象静茹一样每周都去阿其那里。
我好象已经说过了,阿其是一个男人,一个长着一双细长的单眼皮的眼睛和细腻的白皙皮肤的男人。阿其看上去不算年轻,但有着运动健将般的身材。阿其的顾客都是时髦女人,比如静茹,或者,以前的我。进入冬天以后,我在阿其那里修剪了一个板寸,至今没有再去过美容院。
很久没有见到这个男人了,那家装修豪华生意不错的美容院,是我多年以来唯一去修理我那一头散碎的黑色瀑布般的长发的地方。若说,如此专一地只进一家美容院,是因为阿其的手艺,不如说,仅仅是因为阿其本身。他修长的身体站在宽大的皮质靠背椅子后面,伸出细长的手指抚弄坐在椅子里的女人的头颅,那样子显得温厚体贴,却有着独特的个性。他的微翘的臀部就象随时准备起跑的黑人运动员一样健壮而有力度。在没有客人的时候,阿其总是点燃一支烟,很多时候我在走过美容院巨大的茶色玻璃门的时候,看到阿其正吐出一个或者多个烟圈,烟圈飘过他高挺的鼻子,他把头向左偏了偏,细长的眼睛被长致肩膀的头发挡住,然后,烟圈继续上升,散开,阿其的脸就被那种青色的烟雾遮掩了,朦胧而具有清晰的忧伤。
静茹第一次是由我带着去阿其那里的,此后,她就对阿其的手艺报予绝对的信任。第一次看见阿其,静茹就在修剪完头发后走下美容院的台阶时迫不及待地对我说,阿妹,这个男人很性感,你看他那两条长腿多么迷人。
我笑了,静茹总是这样容易被一个人的外表左右她的喜怒,从来都是这样。
阿其的美容院大厅的墙壁上挂着他和一个很有名的叫秧子的明星的照片,时下的许多象裹脚布一样长的电视连续剧里,常常有秧子咧嘴笑出一个小虎牙的大眼睛瓜子脸出现,拍下这张照片的时侯,阿其还在一家电影公司做专职发型设计师。
每次我去修理头发,总是看见有着一双大眼睛的秧子和阿其两个人肩并肩看着我,背景是一片黄色的沙漠和沙漠里成队的骆驼。秧子穿着蒙族女人的长袍戴着皮帽子,她站在阿其身边张嘴笑着,笑得清醇可爱,那颗虎牙在沙漠中的太阳底下闪烁着洁白的光芒。那时侯,秧子的眼睛里,还看得见一种叫做淳朴的东西,她还会在她的化妆师阿其为她创作完一个影视艺术形象后与他并肩留下一张相片。可是后来,阿其离开了电影公司,他开了一家美容院,在这个地段,阿其的美容院因手艺超群、品位高尚而独树一帜,生意很好,但依然只能看见阿其萧瑟的微笑和半夜生意冷清时分坐在茶色玻璃后面寂静地抽烟的身影。
从未见过秧子出现在这家美容院里,只有墙上的这张照片,以日复一日的欢笑注视着忙碌的阿其和美容院里的一切物是人非。世界在行走,人,也在改变,秧子如是、静茹亦是,我也不例外。世事沧桑变换,足以让我安慰自己,史帝文在我屋子里突然死去,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十
最近几天,静茹一去发廊就是大半天,这使我想起在pianobar里第一次看到静茹和史帝文谈笑风生的情景,我的感官系统开始觉察到强烈的风暴前夕的潮湿气味。
这是一个周末的凌晨,我记得当我从酒吧回到公寓推开家门的时候,静茹正如一只安静的小猫一样睡在我那张很大的双人床上的。她头发蓬乱面色红润,圆滚滚的手臂伸出被子,稍稍肥胖,但温润光滑。一个丰腴的女人,闭着眼睛沉溺于睡眠世界,凌乱的床铺让她浑身充满了庸懒的暧昧气息。
我爬上床沿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摩了一下她微红的脸蛋,她微微抽动熟睡的身体,翻身把脑袋蒙进了被子。强烈的倦意忽然袭击而来,我一头躺倒在静茹的被子旁边,隐约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柔软的棉被被她的鼻息吹得略微抖动。
深夜时分,躺在温暖的床边,深吸一口气,庸懒之极。其实,这样没有欲念没有需索的日子也踏实安然。
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但已久未谋面的气味,那股气味来自床上的被褥,有些辛辣加之甜腻的气味。我站起来,一把掀开静茹的被子,气味更为强烈,它来自静茹的身体,睡衣,还有头发。我再一次深呼吸,这是一种在我的记忆中几近遗忘的气味,此刻,它停留在我的鼻腔里,张狂地侵蚀着我的嗅觉神经,带着暧昧和嘲弄。然后,我终于找到了这种气味的来源。
记忆中的创口早已结痂,却忽然在今夜被再次揭开长久以来严实的包扎,静茹,静茹,她到底要什么?我不知道什么叫背叛,或者什么叫掠夺,但此刻,我的脑海中闪现的,却是这两个词汇,清晰而突兀。
我摇醒熟睡的静茹,我说:静茹,刚才谁来过了?
静茹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里没有一丝困倦。她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种如夜游的猫一般的幽蓝眼光看着我说:阿妹,我该搬出去了,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可是你不依赖我你又去依赖谁?那个满身散发着烫发药水味的男人吗?”我失控地吼叫,眼泪不可抑制地滚滚而下。
静茹一改往日的急噪,安静地看着我,脸上竟有笑。她带着笑意说:阿妹,对不起,我想,我是无法和你在一起生活了,我喜欢阿其,对不起!
不仅仅是猜测了,一切尽是现实。
我断然回身走出门,我在心里大声叫唤着:给你,所有的你都拿去,我可以给你,一切,都可以!
在黑夜中行走,脸颊上淌满泪水,方向是阿其的美容院。心里,却在想念史帝文,想念那个在一年前死在我的屋子里的画家史帝文。我的史帝文!
是的,史帝文是我的,可是最终我却失去了他。我在午夜的街上疾走,眼前有一只青花瓷瓶在漆黑的夜空中飞舞的影子,幽然旋转然后砸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一个模糊的影象躺在碎片中,他死了,爱情死了!
阿其的美容院居然在半夜以后还没有关门。我踹开那扇茶色玻璃门的时候,看到他正坐在靠背椅子里,细长的手指夹着一根咖啡色的雪茄,一个肥厚的烟圈正从他的嘴巴里袅袅而上,遮挡了他瘦削的脸庞。他往左偏一偏头,躲开烟圈,任由它化为一团没有边界的模糊烟雾消失在刺亮的灯光下。
我就那样站在他身后,我对着他的后脑勺说:你娶了静茹吧,你们结婚,她需要一个男人照顾她。
阿其揿灭烟头,转过身体,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垂至前额的头发里闪烁着迷离的光芒。
“阿妹你过来。”他指了指身边的那把椅子。这让我想起很久以前,阿其总是命令乐团的所有演员,就是这样指着身边的椅子,严肃而又不可一世。
我是一个习惯于被指挥的乐队成员,我顺从地走过去,坐了下来。抬头,阿其坐在我的正对面,他身后的墙上,秧子笑殷殷地看着我们,很大的眼睛,露出洁白的虎牙。
你为什么那么久没有来,阿妹?
殷切的语气,他看着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还夹着咖啡色的烟蒂,右手却伸过来,轻轻搭在我的肩头。那双柔软的手,那双在我的头发上抚弄的优美的舒展的手,那双多年以前用来捏指挥棒的手,从那双手里,总是能飞扬出或平缓或激越的音乐。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一种声音的回荡,遥远而充满波折。
满腹需要倾吐的话语,此刻竟是无言,只是看着他,用眼睛重复刚才的话:阿其,取了静茹吧,她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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