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一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8
|本章字节:10860字
邹书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赶到外婆家的小镇的,等她找到曹默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两人在曹默外婆家路口前相遇,他们曾经无数次在这里碰面,这条路处处都是印记,邹书白闭着眼睛都会走。
初春的早晨,湿润的露水透着刺骨寒意,曾经亲若兄妹彼此承诺珍惜到永久的两人,此时远远相望,恍若隔世,竟然都不敢上前。
而邹书白的表情,竟比此时的寒风还要凛冽。曹默看见她,心下已经了然: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他没想一直瞒下去,只想稍微再瞒久一点,瞒到她嫁人,瞒到她幸福得可以忘了曾经的不幸。
曹默久久没有说话,邹书白先他一步开口了,她说:“今天是曹婆婆百天的日子,我来看看她。”
曹默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朝曹婆婆的墓地走去。到了目的地,两人平静地祭拜完曹婆婆,又在碑前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直至朝阳升起云雾消散,才起身往回走。快走到曹婆婆屋前时,邹书白停住了,似是不打算再进屋,前面的人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亦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身后的人。她抬头看着曹默,“你为什么要骗我?”声音很小,却足以让彼此听清,想是太久没有说话了,话一出口,声音竟然是嘶哑的。曹默远远看着邹书白,他多希望对方只是质问他出差的事情,那么他随便找个理由便能搪塞过去,但他看她的表情,知道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他没有立即解释,也没有打算再隐瞒,而是继续往屋里走。
走了几步,见邹书白仍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邹书白。
邹书白咬咬牙,说:“我不想再进去了。”对曹默说不,任何时候对她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她必须得说,屋里有太多关于曹婆婆和关于他们两人的回忆,她不能保证自己见了之后,依旧还能保持理智。她暗暗提醒自己:清醒一点吧,邹书白,你是来寻找真相的。
曹默怔了怔,随即又心知肚明一般点点头,不再强迫她,自己进了屋,不消片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他将文件袋递给邹书白,再无其他话,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的凝重和决绝,仿佛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就已经能说明一切了,不需要他再多做解释。
邹书白接过袋子并打开,里面有一个略显陈旧破烂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数字,xx日,xx元;xx日,xx元……xx年合计xx元……每次的金额并不大,看上去,倒像是一个日常的记账本。邹书白粗略翻了一遍,从前面到后面,记账的字迹并不一致,所用的笔也不一样,有铅笔写的,也有油性笔写的,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同一个人所写,因为所有的字迹都不是突然改变的,而是有着一个的循序渐进提升的过程,似是记了很久的账,记账人的字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亦在慢慢变得工整和个性。
邹书白着重看了一下日期,账单中最早的一笔可以追溯到20年前,最近一笔,则是9年以前,而金额,随着时间的推移,亦在越来越大。
除了记账本,袋子里还另外散落着一些取款的凭条和银行流水打印清单,取款凭条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字迹均难以再看清,基本都变成了一张张空白的小纸头,只是背面的银行落款,在证明着这一次次的取款。而那些银行流水打印清单,多少还能看清一些,直觉告诉邹书白这些很重要,她将清单拿近眼前艰难地辨认着,清单中有存款有取款也有转账,当她看见一个名字时,她愣住了。
刘向蕙,那是她母亲的名字。邹书白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震惊已经远远不足以表达了,她睁大了眼睛,表情竟然有些错愕,似乎是充满着恐惧,她颤抖着指着这些账单,问矗立在面前的人,“这是什么意思?”
曹默看着她,默默道:“不光是这次出差的事情是骗局,淑琴的事情是骗局,应该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头到尾都是骗局。”他问邹书白,“你还记得我们几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把你的名字刻在水塔那一次?”
邹书白点点头,开口想说记得,但是喉咙却被死死扼住了一般,光张嘴,却无法出声。
曹默将目光投向远方,神情缥缈不可捉摸,他继续说:“那天摘完枇杷后,我们分开各自回家吃午饭,吃完午饭,我去你外婆家找你,你外婆跟我们说,你正在睡午觉,叫我们待会儿再去。我们几个都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知道你要睡多久,于是一边在你外婆家门口追逐打闹,一边等你睡醒。这个时候你妈出来了,她说你胆子小睡眠浅,怕我们在这里打闹,会把你吵醒,便把我叫了过去,随手拿了5块钱给我,叫我们走远一点,待会儿再来找你玩。”
曹默说:“那个时候镇里的小卖部水果糖才卖一毛钱一颗,家长也没有给过我们零花钱,5块钱对我们几个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我有些迟疑但还是好奇接了,带着他们几个跑到镇口的小卖部,花1块钱买了10颗水果糖。我们当时很害怕,不知道这钱是不是真的,能不能用。如果是假的,会不会被店老板戳穿,但我们真的用掉了,不光买到了糖,还找了我们4块钱。”
曹默的唇边闪过一丝笑意,但那笑却是那样的苦涩,“我们一人2颗把糖分了,我吃了一颗,又留了一颗给你,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钱揣好,想回去之后还给你妈,可当我们回去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们只是远远地看了你一眼,朝你挥了挥手。你外婆说你要回城里念书,我把钱还给她,她没有要,叫我自己留着买些笔和本子,就是用那4块钱买的笔和本子,我用了整整一个学期,因为那4块钱,我才有机会读完了我的一年级。”
他回头看了一眼邹书白,声音越发苍白无力,“而那,只是第一次。”
邹书白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听完了曹默的叙述,脑子里似梦似幻并不真实,纵使听得断断续续,纵使她拒绝接受这个真相,但她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正经过。原来这么多年来,曹默一直都在接受邹母的救济,因此才能顺利完成学业,他一直都是在受命照顾邹书白,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原来只是一场交易。
邹书白手里一直攥着一柄3寸长的桃木剑,这是她和曹默两人第一次认识时,曹默送给她防身用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带着身边,只因想着他,她便能安心不少。她看着他,声音有些哆嗦打战,“你的意思是,你是受了我的我妈的恩惠,所以才会主动跟我做朋友的?所以这么多年才会一直照顾我?”
曹默昂着头,咬着牙道:“是!”他的表情越发冷峻遥远,看上去让人无比心酸,“12年,5万块钱,如今看来并不多,但正是因为这笔钱,我才顺利完成了学业,这既是我人生的幸运,也是我人生最大的梦魇,这么多年这笔账一直压着我,我从来没有真正抬起头来过。但是我又不得不接受。外婆腿有风湿,阴天下雨就钻心地疼,常常不能下地,家里温饱都成问题,要靠乡里乡亲接济,不过他们也不富裕,自家孩子读书都很困难,我想读书,那是唯一的办法。刚开始拿的钱不多,那会儿年纪小也不觉得这是负担,只觉得是上天派了好心人来帮助我们,我们心存感激就好,后来拿着拿着就成习惯了,越来越没有戒掉的勇气,那会儿我刚开始记账,我告诉自己,就当是自己向你们家借的,只要我加倍努力,就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时候再来报答你们……”
邹书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疯狂地摇着头,“我不相信,这么多年,这么多钱,我妈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么多钱?你也不过是个孩子,刚开始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你能照顾我什么?她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钱?”
曹默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很痛苦,这段回忆可以说是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触及的一段经历,“这么多年,她给我钱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替她保密,我也曾经问过她原因,她说她跟我妈是同乡,两人以前是很好的姐妹,她资助我,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我妈。”他回头看着邹书白,“这么多年,我之所以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一来是承诺过你妈,二来也是因为我自己的自尊心,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邹书白看着面前表情痛苦、扭曲的曹默,虽近在咫尺,她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陌生和遥远,回想自己这么多年痴心被拒,她不禁要问:“这么多年,你一直拒绝我,就是因为你放不下你的自尊心?”
曹默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邹书白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眼泪随着脸颊顺流而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连怒吼的力气都没了,原本的质问变成了泣诉:“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懦夫,你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明知道我有多痛苦,你怎么可以因为这个原因,一遍又一遍地拒绝我?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我不断向你祈求,我在你面前毫无尊严,你哪怕有一次,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告诉我也好!”
邹书白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就替我决定了,你至少该问问我的意见吧?也许我并不在意呢,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把我们在一起的机会给抹去了?”
“对不起!”沉默良久之后,曹默回道。
对不起?邹书白心想,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的词语就是对不起,怎么有人可以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为了使自己不再内疚,便创造了这个看似美好实则没有丁点儿作用的词?
“你后悔吗?”良久之后,邹书白问曹默。曹默看了看她,“那个时候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哪怕不读书,哪怕暂时吃不饱穿不暖,可能会很辛苦,可能会很曲折,但总有其他办法,可是我却选择了最简单的一条。”
是的,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路,可他却选择了最简单的那一条,因此带来的后果,他也必须承受,后悔又有何用!
除了这句你后悔吗?邹书白其中还想问一句: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就当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想到仍旧还在等着她的赵承书,想到自己这么多年的痴心错付、痛不欲生,这句话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邹书白并不恨曹默,她依旧没办法恨他,但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心中多年的羁绊已经放下,多年来对曹默无休止的痴心妄想与迷恋,在那一刹那,已经彻底放下。
2
邹书白马不停蹄回到了h市,虽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点,但终究还是赶回去了。她在婚宴现场找到了赵承书,后者仍在为第二天的婚礼做准备,他看见她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动容,但下一秒又立即恢复了常态,火急火燎地招呼她过去。
“你快看看,这两个明天喝酒用的杯子,哪一个杯子比较好?”邹书白还未进入角色,一头雾水,“我们用的,还是宾客用的?”赵承书眉毛一扬,“当然是客人用的,你难道还想喝酒不成?”
他可早就见识过了邹书白的酒品,实在不敢恭维。邹书白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撇着嘴道:“当然,哪有结婚不喝酒的?”
赵承书自然不会轻易让她如愿,两人你来我往,说的都是明天婚礼的事,耍嘴逗趣的劲头,跟平日里没有两样。赵承书没有问她昨天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事情的结果。他不问,她也并不主动解释,看上去仿佛昨天那一场动荡压根没有发生过。
这边忙完以后,赵承书送邹书白回家,临分别时,他竟然有些不舍,一想到待会儿得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说话,便觉得索然无味,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之后,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腻在一起。
赵承书捧着邹书白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鼻子和嘴唇,温柔地嘱咐:“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给你电话。”
邹书白仍旧难掩失落,却又庆幸有赵承书陪在身边,拿鼻子在他身上来回蹭了蹭,闷声道:“赵承书,其实你有的时候对我蛮好的!”
赵承书挑了挑眉,“有时候?难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吗?”邹书白嘴巴一撇,“当然有!”紧接着,她将赵承书过往的光辉历史一一列了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得赵承书汗颜不止。赵承书赶忙将邹书白重新拉回自己怀里,紧紧圈住不放,一边道:“以前的不算,以前你只是个外人,我对你好也没有用,以后就不一样了,从明天起,你就是我媳妇了。放心好了,我这人胳膊肘往里拐,喜欢护短,就算你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大逆不道,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邹书白歪在赵承书怀里,舒服地哼哼一声,“谁稀罕!”
良久以来,邹书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给曹默之外的人,曾经那样心心念念的人,曾经恨不得把命都给他的人,曾经愿意折寿去向老天交换的人,终究还是要错过了。
然而,真到了这一天,邹书白才惊觉自己的人生并未黑白颠倒,这一天也并非世界末日,她感觉自己无比地清醒,仿佛过去20多年,从没有这么清醒过。她便是怀揣这样一份清醒,一步一步走向红毯。
而原本不计划参加婚礼的曹默,最后还是到场了,与他一同到场的还有之前并不确定是否有时间的老三。
邹书白看见曹默时,本能地怔了怔,但也不过两秒钟而已,随即又恢复理智,脚步不再踌躇。曹默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冲她微微一笑,平静而坦然地目送着她在父亲的陪伴下,一步一步朝赵承书走去。
邹书白听着赵承书在司仪的指引下,说的那些关于永远的誓言,她也只是听着,并未感动得痛哭流涕。
就像谢晖结婚时邹书白所说的,真正的爱情要经历过风雨,就算没有风雨,至少也要有时间的考验,而她跟赵承书却没有经历这重考验。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两人的结合应该算是水到渠成,然而,却也只是水到渠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