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诗乐·沛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19
|本章字节:8446字
喝完咖啡,她起身查看面团的情况;已经可以挤到酥皮上了。她做好后正在洗手,忽然听到母亲喊她:“福叔恩!”她庆幸及时做完了点心,现在也已经习惯被叫作另一个名字了。她擦干手,向小卧室走去。就像是她的同情心可以瞬间转变成憎恨一样,她的气愤也可以轻易地变成爱。菲尔达不知道怎么能同时和这么多种感情共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每天都会花好几个小时去寻找自己感情的中心。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准备好和母亲的每一场对话。奈斯比太太总有让人吃惊的情况等着她。得了这场病之后,她的创造力已经着实达到了顶峰。菲尔达走进房间,看到母亲已经解开了睡衣,露出一只***。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她都不会惊讶了。母亲近来行为很少正常过。绝大多数时间,她都生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菲尔达已经做好了一场新的战斗准备,并在母亲床边坐了下来。对着奈斯比太太解释什么东西,比对着小孩解释还困难。她的思维会从一件事一下子跳到另一件事,从来没有任何逻辑。
“妈妈,用睡衣盖上***好吗?”
“福叔恩,把菲尔达抱过来,我要给她喂奶。”
“妈妈,菲尔达现在是个大姑娘了。她不需要再喂奶了。”
奈斯比太太一只手托着***,眼睛盯着菲尔达,似乎是想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可我还有奶呢。看。”
她挤了挤***,没看到一滴乳汁,眼睛里便开始冒出泪来。
“我没奶了。”
“是的,妈妈。不过别担心,菲尔达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你不用给她喂奶了。我帮你穿好衣服。今天有客人来。我准备好招待用的东西后就给你洗一洗,你可以穿上新睡衣,好不好?你觉得呢?”
奈斯比太太说:“好。”并不知道自己同意的是什么。什么时候菲尔达长那么大,不再需要她给喂奶了?福叔恩看上去比她应有的年纪老很多。时间稍不留神就飞走了。在女儿给她扣睡衣扣子时,她再次睡着了。母亲一头倒在了枕头上。菲尔达看到,她那张开的嘴里,牙已经掉光了。母亲曾经是个很美的女人。她那俊俏、有型的嘴唇曾很适合涂口红。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呢?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菲尔达所经历的像是一场漫长的战争。那种磨人的战争。当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朝母亲大喊的时候,她很讨厌自己。看到母亲形容枯槁的样子,她感到极其愧疚。她的心分成了两半,自己和自己打起仗来。可悲的是,这是一场没有人会赢的战争。她很清楚,即使事后她感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并向自己保证不再那样,可还是忍不住。她给奈斯比太太盖好被褥,回到厨房。擦掉眼泪和鼻涕后,她又开始干活了。
菲尔达做饭的时候,除了饭菜她从来不会想其他事情,注意力能这样集中,这也经常让她感到很惊讶。做其他事的时候她却总发现自己在想别的事情。任何让她烦恼的事情。在厨房里就不同了。她立即进入了做饭的角色。也许正因如此,她做的每样食物都非常好吃并总能赢得很高评价。给橄榄油爆葱花里加一勺糖,或是往芸豆里挤柠檬汁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那一勺糖或那半个柠檬上,仿佛整个生命都靠它了。也正因此,她对厨房那么依恋。因为厨房不允许她想别的,不允许她去质疑生活本身或她自己,不允许焦虑或伤感。
通常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这次她给巧克力泡芙做布丁填料的时候,毫无意识地进入到情绪状态中,没注意自己用了多少淀粉和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牛奶。她无意识地做着蛋黄和蛋清分离的动作,要不是看到空空的蛋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用过鸡蛋了。母亲的事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令她无法自拔。看起来奈斯比太太剩不下多少日子了。或许刚刚躺下的她都不会再醒过来。她看上去是那么累。菲尔达把布丁填料放在炉子上煮着,而后跑回了卧室。奈斯比太太正躺在那里,和菲尔达刚才离开前一样。走近一点,才能看到她胸部随着每一次呼吸有微弱的起伏。菲尔达赶紧回到厨房,迅速地搅一搅布丁填料,防止煳锅。关火后,她做了件从没做过的事:用手指从勺子上刮下一点填料尝了尝。一直是一个味道。一点不差。
她刚要把托盘从烤箱里取出来,电话铃响了。为了不吵醒母亲,她飞快地跑过去,接电话时都有点喘了。
“妈妈,怎么了?”
“宝贝,你姥姥在睡觉,所以我跑着来接的电话。”
“哦,所以你说话声音也小了。给那个无绳电话换块电池不就行了?这样至少你可以拿着电话四处走动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得没错,但我们总没工夫弄这些东西。”
她手里拿着电话,把头探到母亲房间。她仍在安详地睡着。
“别担心,她没醒。你还好吗,宝贝?一切都好吗?”
“挺好的……挺好的……不过我想问你点事儿。我的预产期是九月底十月初。现在快到日子了。我该怎么办?”
“你是在问我能不能过去,是吗?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你看着吧。我会找到办法的。”
菲尔达安慰着女儿,但是其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即便是希南请假不上班,他也不可能一个人照顾奈斯比太太。把母亲带到弟弟家更是困难。他们两个孩子在那里,没有房间给母亲。另外,弟媳那扎恩不愿意照顾她母亲。他们都没来看过母亲,更不要说全天候地照顾她了。欧瑜刚开始怀孕时就告诉母亲,生产的时候不用她在身边,可是肚子渐渐大了,她开始改变主意了。最近几次电话里她听上去有些焦虑,总是问这问那的。那天她不经意地弯了腰,会不会伤到小孩?肚子撞到操作台桌角了,会不会出事?那天晚上吃鱼后,半夜有些恶心,是不是食物中毒了?以前总是周五打电话,现在几乎天天打,也不分时间了。菲尔达感到很内疚,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女儿最需要她的时候,却帮不上忙,这让她寝食难安。她常常为此睡不着觉,满怀怨恨地责怪起自己的母亲来。
挂上电话后,她心情更糟了,虽然才早上十点钟,一天的重负都已经压在了她的身上。根本没有解决办法,现在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开始不自觉地将布丁填料放到泡芙里。在布丁上涂完巧克力酱后,她听到了奈斯比太太的声音:“菲尔达!”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放声哭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剧烈地抽搐着。她甚至都没去在乎头会痛,眼睛会哭红,还有朋友要来这些。她趴在沾满巧克力酱的手上,一直哭着,任凭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菲尔达的朋友们一进家门,就看出她今天很不好过。显然她已经哭了几个小时,尽管她极力掩饰着自己肿胀的眼睛,还有嘴唇四周的红印子。她们都明白她什么感觉,因为她们先后都照顾过生病的亲人。以前她们总估摸着,奈斯比阿姨老的时候会很难办。她们和菲尔达从中学就是朋友了,在她们尽情地乐享着童年的同时,也都亲眼见证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在童年里是怎么照顾她母亲的。菲尔达每天不是在干家务,就是在医院里等着,而她们则坐在咖啡厅里聊天。她总是打理着家里的上上下下,当着她母亲的奶妈。在她们的记忆力,奈斯比阿姨就没有哪天舒服过。现在她看上去像个鬼一样。这次她确实是病了。近几个月来,她们都听说了菲尔达的事,但现在,她们知道她母亲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当她睡着的时候,她们都很难判断她是否还和她们同在这一个世界。
她们关上她卧室的房门,走到客厅,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菲尔达不停地告诫她们说,母亲醒来的时候可能会说些最不可理喻的话,不要当真才好。这些日子她的精神一直不太好。要是她叫起来,不要害怕,也不要觉得应该要离开。她已经习惯了,菲尔达这么说着。她已经有很长时间不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了。开始她觉得很不舒服,认为邻居会把母亲说的话当真,但她现在确实不在乎了。“该来的迟早要来,对不对?”她问朋友们。
如果朋友们知道这一整天菲尔达是在什么条件下工作的,知道她曾在母亲卧室和厨房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一定会更加欣赏她做的甜品。她们看起来都十分满足,仰着头,闭着眼,发出愉悦的声响。她们用舌头把每一口美味带到味蕾上,在口腔里翻转一次,再吞下去。舒芙蕾蛋糕非常好吃,虽然她要做很多,而且没去注意自己都是怎么做的。“太棒了,菲尔达,”其中一个朋友说。“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茄子舒芙蕾。你是怎么边做蛋糕边把里里外外都照应到的?哪儿来的那么多时间?”另一个则说:“咳,她女儿在巴黎。她当然熟悉所有的欧洲菜谱了。”又一个接过话题:“干吗为我们费那么多事啊?你已经够忙的了。从面包店随便叫点儿就行。要知道,我就什么都不再动手做了。打个电话给阿尔汀科克面包店,他们会把我所需要的一切都送到家。”
她们都知道,这些话让菲尔达有多高兴。她总会在厨房里找到一条逃离之路,从小便这样。上学的时候,她会带上一盒好吃的,与朋友们一起分享她的烹饪才华。那时她就总是尝试各种有趣的菜谱,并发现了其他人从未尝过的美味。最终,当她那些朋友在国外时髦的地方或国内高端的餐厅吃到了同样的菜品时,才惊讶地发现菲尔达很多年前就做出过同样的东西,而她还是个孩子。而且,那时还没有任何花哨的烹饪书或互联网可以给她启发。就连摆盘都十分精致。看起来就像是件艺术品。她们都一致认为,她的才华被浪费了。
朋友们走后,菲尔达很高兴能暂时忘却自己的问题,哪怕只有一两个小时。母亲中途没有醒,因为她加大了安定的药量。虽然这么多年来,她招待这群朋友很多次了,但在品尝她手艺的时候,她们还是十分兴奋。吃舒芙蕾蛋糕的时候,她还专门近距离地观察过她们的表情,想要搞清楚她们的赞美是真的还是假的。无论招待谁、招待多少次都没有关系。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测试,那天的测试她也通过了。她为自己感到骄傲,虽然她知道这么想挺傻的。她收拾起所有的脏盘子和玻璃杯,虽然浑身酸疼,偏头痛一下午也都在大脑的一角里挥之不去,她还是很高兴。每次宴请,客人走后,她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在打扫清洗的同时,总想让希南告诉她每道菜感觉怎么样,不管时间有多晚。直到丈夫跟她重复了三遍“都很棒”之后,她才最终确信无疑了。然而,这依然挡不住她第二天冷不丁来一句:“昨天的核桃蛋糕确实很好吃,是不是?”
她最终收拾完所有的一切,把腿搭在咖啡桌上休息时,听到了希南开门的声音。接下来他随时都会问:“今晚吃什么?”而菲尔达则会像往常一样回答:“有什么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