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夏曦找机会和关泓深谈了一次。

“关泓，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对孩子，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一点？你爸妈能来帮我们带孩子，我真的蛮感谢的，也真帮了不少忙。可是，你觉不觉得只要他们一来，我们家里的气氛就很差？现在孩子还小，以后等他懂事了，如果为了教育问题我们经常起冲突的话，对孩子真的不好。”

关泓正在给宝宝换尿布。这么大的孩子已经不那么好控制了，关泓才拉开尿不湿，宝宝已经一翻身，然后毫不客气地撒了一泡尿，只看见一条清澈的抛物线划过，床单、被子、关泓的袖子和宝宝的衣服，全湿了。

夏曦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感受：“今天我真的觉得我奶奶很可怜的，她那么老了，我们没能多为她做点什么，她来看孩子还受着气回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真的有点于心不忍。”

关泓正跟宝宝斗争得筋疲力尽，听着夏曦的大道理，实在忍无可忍，把手里的尿不湿用力扔在了地上。

夏曦吃惊地看着关泓。

关泓怕吓到孩子，压低了声音说：“我只知道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了，我管不了那么多高深的道德层面的问题，每天能睡个完整的觉，就是最大的幸福。现在，我有这么多东西要换下来去洗，你要写散文找感觉，我没办法奉陪。”

“你这个人，不能眼里只有孩子。”

“大道理谁不会说？可孩子一睁眼，我就要弹起来给他喂水换尿布吃奶，然后一直忙到晚上他睡着。我眼里还能有谁？还有那个空吗？”

“那人家苑苑一个人怎么把孩子带下来的？”

“我算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请我爸妈走路，你直说呀，别绕那么大弯子。”

“我也不是说现在就要让他们走，我只是和你商量我们这个家未来的走向，我们是打算就这样一大群人吵吵闹闹地把孩子带大，还是用更加科学的方法。”

“那等你有了结论我们再来讨论吧，现在我要去看看是你妈还是我妈有空帮我洗洗这些孩子的东西。”

关泓抱着宝宝尿湿的战利品，扬长而去。

宝宝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吃着手指，忽然冲着夏曦叫了声：“爸爸。”

夏曦呆住了，十个多月的宝宝，居然叫他——爸爸。

那些大道理一下子都被夏曦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扑过去，把宝宝扶起来，坐在床边，面对面地看着。

“宝宝，再叫一声。”

“爸啊——爸。”宝宝清晰地说。

夏曦兴奋地一把抱起孩子，冲到了厅里。

“你们听听，他叫我了。”

大家立刻围了过来。每个家庭都是如此吧，孩子的一点点进步，都会让家人兴奋莫名。而太奶奶蹒跚的背影也被夏曦抛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几天，关泓主动跟夏曦讨论起这个未完的话题，客厅里宝宝正和外婆在玩，开心地咯咯大笑。

夏曦一时的兴头已经过去了。

关泓问他，准备什么时候跟外公外婆开口，请他们回去？夏曦改变了主意。

“你爸妈在这里，陪孩子玩的人也比较多一点，我爸妈也可以轻松一些，我看还是过过再说吧。”

关泓也就算了，毕竟，自家人，脾气上来的时候吵得不可开交，可大部分时候，总还是能帮上不少忙的。要不是外婆在这里，关泓哪有时间出去工作呢？

日子看起来在泛了一圈涟漪之后，恢复了平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居委会的人找上门来了，因为太奶奶到居委会把他们给告了。

原来太奶奶回去之后，见爷爷奶奶在她出院后就一头扎进了孙子的家，又对她不闻不问，越来越不高兴。而本来陪她住着的夏晨，在耐着性子跟她住了两个月之后，搬走了。

这事情也不能怪夏晨，太奶奶晚上睡不着觉，把音量开得很响地看电视，又对夏晨的行踪很感兴趣，每一通电话都要仔细盘问。

夏晨跟她说：“奶奶，我已经成年了，我爸妈都不管我，你就别累着自己了。”

可太奶奶偏还引经据典地反驳她。

“夏晨，你在我这里，我就要对你负责任，这是天下每个老奶奶的通病。你看今天的《良友》上就有这么个笑话，说有个老奶奶开了很多治疗失眠的药，人家一看，里面还有避孕药。人家就问她了，老奶奶这药跟失眠没什么关系啊。她说啊，我每天不把这药放在我孙女的牛奶里，我晚上就睡不着。你看看，我这种奶奶还算好，只是问问，还没给你下药呢。”

夏晨把奶奶的话告诉林丹的时候，林丹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样的老奶奶，还真是有意思。夏晨，你们家真是开心的一家子。”

“去你的，你试试，夜里两点，她还在看电视剧，还进来把你喊醒，问你要不要吃夜宵，那时候我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所以，夏晨下定决心搬了回去。

这下一切又回到了起点，谁来陪太奶奶呢？

太奶奶打电话给儿子，希望他来陪自己住几天。夏爸爸犯难了，太奶奶的家离林素公司实在是太远。他旧话重提，问太奶奶能不能搬来住，被太奶奶拒绝了。

几次谈判不成，太奶奶感到了深深的失落。这些人，有了孩子就不要老奶奶了，想当年，要不是我鼎力相助，你们的两个孩子怎么带大？你们夏曦买房子我也是出钱出力，现在我只是要你们多陪陪我，就这么难？

“我还能有几年好活？只不过想多看看他们而已。”坐在居委会谈心的太奶奶，说到伤心处，留下两行老泪，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是啊，为儿为女一辈子，到老了就这么凄凉孤单地一个人，到底值不值？

太奶奶想入廪法院，控告子孙不赡养。居委会的刘阿姨问清楚老太太的情况，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

“夏奶奶，你自己有养老金，有房子住，告他们不赡养，好像没什么意思哦。”

“我又不是要他们的钱，我只是想让法院规定一下，他们要来多陪陪我。比如说，每个星期来看看我，这总不过分吧。”

“这样啊，那我看你没必要上法院，我去做做他们的工作好了。”

这些天，夏爸爸也是忙得要命，公司里一批法国定单，四个系列一百多件衣服要打样出来。夏爸爸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因为睡眠不足，得了重感冒，林素死活把他赶回来休息，才睡下去，夏曦的电话就来了。

原来太奶奶想象当中他们六个人围着一个孩子转，自然整天都在夏曦那里，她还不知道儿子在林素那里打工，所以把夏曦家的地址给了刘阿姨。

一听居委会的人为了太奶奶的事情上门来调解，夏爸爸忍着头疼赶过来，夏爸爸听说太奶奶到居委会去哭诉，一肚子的不高兴，搞什么，好像我是个忤逆的儿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一样。

“夏师傅，你们家夏奶奶蛮可怜的，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你们要么就把她接过来住几天，要么就过去陪她几天，或者每个星期上门看看她，老人的要求其实也不是很过分的，你说是吧？”

这些道理夏爸爸怎么会不懂呢？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既然你去居委会把我告了，那我偏就做个不讲理的人。

“不去，我忙得不得了，我说把她接到家里来住，是她不肯。她要是一个人吃不消，我们家的门总是开着的。去，我没办法，手上一摊事情，走不开。”

夏爸爸几句话就把谈判的门给关上了。

刘阿姨叹了口气，一个不愿意上儿子家，一个不愿意去老妈家，这个结打死了，解不开。

刘阿姨才回到居委会办公室，太奶奶就赶来了。

“怎么样，他来不来？”

“夏师傅好像很忙的，他还是那个建议，叫你住到他家里去。”

“开什么玩笑，三个人加起来两百多岁了，睡在十几平米的一间里面，临到老了还叫我过这种日子？”

刘阿姨心里觉得这个老太太也实在有点矫情，嘴巴上只能再劝。

“夏奶奶，我看你儿子面色很不好，你孙子那边也是一团乱，带个小孩实在是辛苦。你看，是不是再商量商量？”

夏奶奶却认为这个刘阿姨实在不会办事，话不投机。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电视台有个专门倾诉家长里短的节目，老太太居然一个电话打去了节目组。

“我被儿子孙子抛弃了，虽然四代同堂，但是却没人管我！”

节目组的记者上门了解情况，就见一个头发几近全白的老太太，一个人孤独地住着，门口是一辆会爬楼梯的小拖车，装着刚刚买回来的菜，桌上是昨天吃剩的菜，一碗青菜已经黯淡，一碟蒸鱼也几乎没动。

“一个人，吃饭也吃不下。想当初他们孩子还小的时候，都是我烧一日三餐，现在用不到我了，就连看也不来看我一下了。”

老太太的家，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令人心酸。

“我每天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等他们上门，生怕他们觉得我家里有老人味，我是每天都开窗通风的。”

编导听了，几乎要哭了出来，年过三十还没有结婚的她，几乎看见了五十年后的自己，守着一个小小的房子孤独终老。

夏奶奶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怪就怪我的老伴死得太早。人家都说，有福之人夫前死，这就说明儿子女儿都是靠不住的，你看看我，不仅有儿子，还有孙子孙女，现在还有了曾孙子，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人。”

台里正好要做一期空巢老人的专题，夏奶奶简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于是，编导报了选题，领导一看——好，详细采访。

电视台的人扛着摄像机进了小区，邻居们激动了，这是什么情况？说是采访空巢老人的专题，几个一误传，到最后变成了采访虐待老人的专题。

关泓和夏曦没想到平生第一次上电视，居然成了反面教材，第一反应就是关上房门不接受采访。实习编导更加义愤填膺，在门外一通义正辞严的指责。

“你们怎么能生了小孩子就不管老人？你们小的时候不全靠你们奶奶把你们带大吗？太忘恩负义了，你们开开门，我们有采访的权利！”

这是个新到工作岗位不久的实习编导，之前是个摄像，虽然工作热情很高，但却忽略了被采访对象的感受。

关泓在屋里一边哄着吓得大哭的孩子，一边抱怨：“夏曦，你们家的人怎么都这么不省事，我们做什么了，要到电视台去告状？我真的不懂了，搞的家无宁日的，有意思吗？我们还要不要出门了？”

夏妈妈和夏曦也手足无措，看着黑呼呼的摄像机镜头，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罪被抓了现行一样。或者说，标着电视台标志的摄像机，不亚于一支枪，对准了这两个从来没有过任何被采访经验的人。

夏爸爸被儿子儿媳急电召来。

前几天是居委会，今天干脆来了电视台，夏爸爸不禁大发雷霆。

“我到底干什么了你们这么不依不饶的？我们家还有不到一岁的小孩，你们能不能为我们考虑一下？我们还要不要过日子？”

“我们来就是给你机会解释的，如果你问心无愧，那么就跟我们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谈？我又没有虐待老人，我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法律也没规定，儿子必须和妈妈住在一起！你们都和自己的父母一起住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要要求别人！”

记者的光临，让关泓父母十分恼火，甚至还有一点点羡慕，居然，看不出来，夏爸爸还会成为记者追逐的焦点呢！

很快，事情演变得失控了，电视台播出了太奶奶的节目，夏爸爸的某几句话也被编导摘录了出来。甚至，电视台还请了专家来专门讨论夏爸爸提出的问题——法律没规定，但如果年迈的母亲提出了，想和儿子住，该怎么解决？

虽然，节目做得很客观，大家也从不同角度分析了，并没有完全一边倒地谴责。但是夏爸爸却很光火，镜头前的他，好像是个十分冷漠和不孝的儿子。

活到快六十岁，夏爸爸第一次这么委屈，对于自己的妈妈，他一直十分尊重，这一次，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但他最亲爱的老妈妈，却和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让他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了。

节目播出后，太奶奶怯生生地打了电话来。其实，在发泄完之后她也后悔了，她没有想到，电视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小区里的拳友和她还在世的几个老朋友，纷纷打电话来安慰她，大家居然都看了这个节目。

夏爸爸接了太奶奶的电话，也没和太奶奶发火，只是淡淡地说：“妈，以后有意见你直接跟我讲，我有做得不对的，你直接告到法院叫他们把我拿去法办，只要我违法了，我认。现在我忙得很，没空陪你出风头！”

这之后，夏爸爸再也不和太奶奶说话了。

关泓和夏曦心里也不好受，说来说去，好像是为了孩子才吵成这样。关泓倒是跟夏曦商量了几次，想把孩子带去给太奶奶看看，顺便缓和一下关系，但爷爷坚决反对，两人也只好作罢。

日子就这么在平淡中纠结着一天天向前走，因为有一个孩子在默默成长，所以显得快而具体。年轻的爸爸妈妈们，用孩子的成长点滴来见证自己岁月的流逝，十个月，孩子会站了，十三个月，孩子走得很稳……孩子，每天都有新花样，让人生也变得充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