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陈宝琪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0

|

本章字节:10666字

吴子涛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浑身的血液如波涛一般奔涌起来。他小心观察别墅内的动静,只见其门窗都挂着乳白色的窗帘,每一面窗帘仿佛都是凝固的,一动不动,不知里面藏着什么玄机。吴子涛顾不得许多,摸了摸雨衣里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然后轻轻地翻过院墙。出来时他已做好了准备,专门穿上了运动鞋,加上平时的跑步和弹跳锻炼,所以虽然在林子里走了这么长的路,尚不觉得累。雨中岛上气温虽然很低,但他的身子依然轻软灵活。


他弓着腰向车子靠近,尽量缩小自己的日标,因为他不能确定别墅里到底有没有人。吴子涛来到车头前,轻轻掀开机头遮雨罩,是一辆黑色路虎。显然它已被彻底清洗过,但是,碎了的左前灯罩依然保留着,左侧保险杠上方机盖处有很小一块凹瘪,附近脱落的漆片,暴露了它的犯罪痕迹。


邺城车祸发生之后,吴子涛在现场听目击者说,魏华被车撞倒时,身子腾空飞起,随之落在了肇事车的机盖上,最后才被甩到路边。看来,肇事凶手就是这辆黑色路虎无疑。他掏出手机,先是近距离拍摄机头受损部位的特写,然后退后一步,准备拍摄车子的全景;又想车罩有些碍眼,便过来扯开更大一些,露出更明显的特征。就在这时,透过车窗玻璃,他看到躺在后排车座上的那束显然已经有些萎缩的康乃馨,不由得心头一震,正在这时,他隐隐听到身后有了异常的动静,这才意识到他仍身临险境,欲要转身,已经晚了。


吴子涛只觉得头部突然爆炸了一般被重重一击,在脑子里一片轰鸣声中,他颓然倒下,失去了知觉。


从昏迷中苏醒来,吴子涛感到头部剧痛,像是那一次酒喝多后半夜醒来的感觉一样。他的眼皮被什么东西粘住,一时睁不开,但是可以感觉到外界的光,昏黄中带着一点血色,有点像春天从西北刮来沙尘暴时的天色。他很疲惫,想要就这样闭着眼睛永远睡去。恍惚中回到了幼年时光,他躺在老家的大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微睁着眼睛,似睡非睡,看到悬在头上半红的葡萄,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抓。祖父坐在一边用扇子替他赶走蚊虫,看到他的样子,脸上笑着,拉住了他的手……然后继续给他念《弟子规》。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感到凉风吹拂,有什么冰凉的尔西落在脸上,眼睛却慢慢睁开了。原来他躺在二楼的露台上,浇在脸上的是停歇了一阵子又下起来的雨水。


“吴子涛,醒醒吧!”


有人在叫自己,声音很轻很遥远。他的意识渐渐清醒,感觉到双手被缚在身后的麻木。不知为什么,上次酒后醒来的情形,像是网页上突然跳出来的广告图框一样,真切地展现在眼前,他想起事后魏华告诉他曾发生过的事情,心脏还像是当时被针刺穿一般疼痛。只是,当时那种大难临头的虚弱,今天再也感觉不到;经过了这些磨难,他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不测事件,已经不再有任何心理上的胆怯?


“我们来谈谈”还是同一声源,挺有耐心,像是一位心情不错的班主任,面对犯过错误井已决定痛心改过的学生。吴子涛倚着墙坐了起来,他看到坐在露台中央一张红伞下的徐建明。


徐建明头戴条纹图案的棒球帽,身穿浅米色耐克运动套装,脚上也是与之配套的运动鞋。他很舒服地坐在藤椅上,将一把双管猎枪揽在怀里,一柄高尔夫球杆躺在不远的地上。击在自己头上的应该就是它吧。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吴子涛问,他皱了皱眉。看来头部受伤小轻,连说话的牵动都让他感到钻心的疼痛,而且,身上好像也有伤,浑身乏力,看来那个高尔夫球杆并不是用来仅仅对付他的脑袋的。


“这话正是我想问你的。”徐建明耐心地说,“七年前的事情,或许有点对你不起,但是今天的结局,却是你自己寻来的烦恼。是不是?”


“此话怎么讲?”父子涛轻嘘一口气,从刚才的阵痛中挺了过来。


“生活总是比较残酷,总是不那么公平:对于某人来说,抱怨其实没有用,抗争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接受命运的选择。”徐建明开始了他的滔滔演讲,仿佛他的听众不只是受伤无力的吴子涛,而是对着他自己的内心和无数质疑他行为的人,以及在冥冥之中主宰无数苍生前程命运的类似于上帝的人。


他感觉整个事件就像一部,今天是高潮也是结局,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吴子涛自己撞上门来,如有天助。


“你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一般来说,按照正常的情况,现行游戏规则存在着很大的问题。比如,55岁现象。即,大多数人,就像你我这样有才有志却没有什么特殊根基的人吧,经过多半生努力,从20多岁大学毕业进入单位,刻苦钻营,30岁或可成为部门骨十。然后机会好的话,几年一个台阶,从中层副职到正职。然后,如果有命,在50岁左右或可担任单位的副职。之后,你还要努力还要有运气伴随,到55岁或有可能成为单位的一把手。而一个人想要有所作为,只有真正熬到这个时候,才能够有权力调动相应的资源,获得足够的发展空间,实现自己在事业方面的理想。可是,人生的悲剧也正在于此:他未来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一级别上,到了60岁他必须退休。责任感事业心强的人或许还能有一点作为,而一般的庸碌之辈,随着年岁增大,考虑到来日无多,他的工作热情自会减弱,事业心日益萎缩,只想在一把手的位置上混几年,过几年好日子。


“你我都十分尊敬孙振海,但是,你不觉得他做得很平庸吗?他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更为不幸的是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一条前行之路,就像一道魔咒箍在我们头上,对个人的才能是极大的浪费,对单位对国家更是重大损失。所以,我想凭我个人之力挣脱这一强加在我们身上的魔咒。


“说起来,你我还是比较幸运的,不到30岁就进入了单位中层,而且还有向上发展的机会。只要登上这个台阶,未来或可海阔天空。然而,我们的不幸在于,机会只有一个。具体在这里,竞争就在你我这样两个好朋友之间展开。这又是一个比较残酷的现实当然结果是我胜出了。我如愿在最短的时间内坐在了这个能够有所作为的位置上,而且真的按照我的想法干出了一点名堂。你看看河道局这几年的变化,不说对国家对社会,就说我们l万多名职工,其个人收入翻番,工作稳定。现在房价飞涨,我们运作的“天涯绿岛”项目,如果不是受到意外阻碍,现在已经全面开工建设。那么,按约定我们会拿到一百多套房子,会有上千职工从中受益。


“我之所以被初定为市级领导候选人,靠的难道不是这些政绩?我认为,我们的干部任用制度基本上还是公平的,虽然有人情关系、有幕后交易,但是,大多被提拔上来的人是靠他的能力和工作成绩。你我都是现成当成敌人,他只是更喜欢你,可能觉得你更听话,更容易操纵而已。


“但是,事情出现了一些变化,超出了我最初的计划,结果就变成了后来的那样。3月10日那天,我确实在你家,我真不知道住在你家对面竟还有那么一个多事的人,居然照下我的照片。我不是去制造那个结果的,而是试图阻止那件事情发生,将事情重新纳入我所设定的理性轨道。可是,我没有成功。


“至于邺城的事情,也并非我所愿。不过,就像美佳说的,也是一了百了。”


“林美佳当时也在场?那束康乃馨就是她留在你车上的?多么有诗意的人,正在从事毁灭生命的勾当,却不忘买一束花来装点生活。”


徐建明摇了摇头,不知是对吴子涛的评价还是对林美佳的行为。吴子涛似乎看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阴影。


很快,徐建明又亢奋起来。


“从内心来说,我们曾经是真正的朋友,竞争只能说明生活的残酷,但是我真的并不想害你到那样。所以,后来我到监狱里去看你。你也可以认为我是在制造假象,但我表达的是真实感情。我不想看到你被彻底毁掉。


“然而,你出来之后,对此事愤恨不已,这可以理解;你到处活动,试图将案子翻过来,谈何容易!可是,我还是想给你一个出路。上次咱们在这里谈的,应当是个不错的条件,也是对你的补偿。你的那幅画,我们曾找到北京专家重新进行鉴定。你知道结果是什么?赝品,虽然说也出自名家之手,但是按照市场价只值十来万。我答应你一百万,什么意思?而且我也从某种意义上让你官复原职。这些条件已经可以了,你不能要得更多!


“你这个人,过去就是太过拘泥于细枝末节,有才气,却没有干大事的气魄。美佳想要离开你,我完全理解。虽然经历了6年牢狱的磨难,人们说你已经脱胎换骨,其实你骨子里并没有变。你的做法,害人误己。今日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


听着徐建明这套宏论,吴子涛没有出声,只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气在生成并逐渐膨胀。面对这样一个被官场扭曲了人性的人,他觉得非常气愤,同时也觉得其非常渺小和可怜。


徐建明冷笑一声,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一定在想什么公平公正和什么道德良心。我跟你说,道德良心只是弱者的护身符,真正的强者是不会受其束缚的。真正的强者不在乎牺牲别人。如果你成为别人的牺牲品,也只能说你本身并不强大。这个世界只能是强者施展其巨大能量的舞台,而不应成为软弱无能人的避难所。人一生需要接受的唯一教育,就是要努力成为一名强者。”


吴子涛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我之间,我注定是个该死的弱者。那么我想问问,你要怎么处置我?”


“这个问题很有趣,我正想谈这个。人的生命很宝贵,死亡当然也不能草草了事。让我来问你,你想怎样结束你自己的生命?”


徐建明站起来朝吴子涛走近两步,蹲在他的身旁,盯住他的脸。两只眼睛闪现着炽热的光。脸上依然挂着盈盈笑意,但仔细看去,却更像是局部皮肤在轻轻抽搐,致使脸上出现扭曲的线纹。


徐建明退回到原来的位置,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徐建明平时很喜欢钓鱼,深知钓鱼的乐趣不在等待,也不在收鱼入网,而是在鱼儿咬钩的一瞬间,突然提杆将它牵住后,鱼儿在水中拼命地向水深处逃去,将鱼线拉得紧紧的,将鱼杆弯成弓形。你握着鱼杆感觉到它的力量,也担心它会脱钩而去,但是,当你一次次将它从深不可测的水中拉回来时,你会感到一种胜利的快感,它逃跑的力量越大越猛,你的快感就越强烈。有时,你还故意让鱼在水中多跑一会儿,以便让自己多享受一下这种快乐。在这场人与鱼的博弈中,你是一个操纵者,裁决者,最终的胜利者。


现在,结束了刚才的哲学思辨,面对束手待毙的吴子涛,徐建明突然有了同样的兴致。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这里找车。”徐建明接着说,“上次带你到绿湖餐厅是我一时的疏忽。我本来以为尽我最大的诚意,开出足够的价码,可以说服你回心转意。谁知你的脑子不灵光,还像以前一样,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的最佳选择是什么,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当然,如果你再晚来一会儿,我或许已经开车离开,那样对你对我最好。现在既然碰上了,只好再次对你不起。”


“你想怎样?”吴子涛问。他动了一下头,感到又是一阵剧痛。


“目标只有一个,”徐建明接着说,“让你的消失变成一场意外。可选择的方案则有两个。一个是让你公开离开绿洲岛,不是真的你,真正的你已沉入岛内的沼泽地里,而是我穿上你的农服,坐上带你来的那只小船,回到对岸。渔夫会把我当成你。我会把你许给他的船钱给他,然后乘车离开。


“这个办法有一点麻烦,也有一点风险,即有可能被船主识别出来,不过,如果演出顺利,它将令我一段时间之内高枕无忧。


“第二个办法简单一些,就是索性让船主等你,等你不着,他自然就会离开。一般来说,他不会马上报警,但是你失踪后警察或许会找到他,这样很快便会将警察引到这里来。只是,这里经常有人渡河过来偷猎,这些船家也经常以此赚外快,所以一切看起来也很正常。至于你为什么没有按约回去,可以解释为发生了意外。前年这里就意外死过一个人。一个人过来打野鸭,结果陷在泥地里出不来了。为此,我们还向家属做了赔偿。其实我们一点责任也没有,只因绿洲岛归我们管理,为了息事宁人,政府让我们出了两万元安抚家属。


“至于那辆路虎,待你的尸体在这里被找到,车早已不在这里,而我本人更有足够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即使是现在,我本人已身在北京了,昨晚就入住北京云阳宾馆1920房间,是宾馆的服务员亲手交给我的钥匙,而且,我的手机号也早已漫游到那里。车子则进了一家汽修厂,进行了一次完全彻底的大修。”


“李国强,是不是也在沼泽里了?”吴子涛吃力地问。虽然头上、身上剧痛不已,吴子涛的心中却一直在紧张地梳理着徐建明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尽管他尚没有逃出今日之险境的胜算,但是他还是想多知道一些内情。


“或许吧,你希望有个人在这里跟你做个伴儿吗?”


“还有林美佳,她现在是不是在北京等着替你消灭罪证?”吴子涛继续问道。


听到他的话,徐建明眼中又出现了先前曾发现的那丝阴影。但是,他显然不愿谈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