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渐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1
|本章字节:10388字
一个城市的异常开始于恐怖,商城市的恐怖开始于一个黄昏。
就在这个黄昏里,朱木的生活被一双来自地狱的魔手牵上了恐怖的轨道。直到一年以后,当他数亿的财富被这双手化成了一堆伤心的泡沫,他还是没有明白,为何自己会被牵扯进这桩令无数个城市崩溃、数十万人疯狂的恐怖事件中。也许,这一切仅仅因为一个叫苏霓的女人。
28岁的朱木被人称为“天生的贵族”,他高大英俊,十指修长,皮肤呈现十八世纪欧洲贵族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朱木是一个富家子,他父母拥有本市最大的私有上市公司财富集团的绝对控股权和本市标志性建筑32层的财富大厦产权,资产数亿。但朱木对他父母的事业毫无兴趣,他最大的兴趣是拉小提琴,惟一的梦想是当一个小提琴演奏家。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欲望,用吕笙南的话说是,像一个被包裹严密的蝉蛹一样懒洋洋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对其他外在事物的兴趣经常来自于偶发性的奇想。他会不远万里远赴藏南,然而对沿途风景视而不见,只是为了到雪峰上凿一块有上万年历史的冰块。他随心所欲地活着,在世界无穷的诱惑里像风一样溜过,又为别人留下一个永远不可企及的诱惑。
在大学时代的无数个黄昏,当他斜倚着一株法国梧桐拉响那把价值数十万美元的18世纪的斯特拉瓦里小提琴时,那忧伤的琴韵和孤独的身影往往使数以百计的女大学生驻足围观,如痴如醉。然而令她们失望的是,在整个大学和读研究生期间,没有一个女生的身影能走进他冷漠的视野。
无论在大学里还是在商界,有无数人都认为他们是朱木的朋友,可朱木固执地认为他生平只有一个朋友——吕笙南。他和好友吕笙南的相识就在大学校园里那样一个琴声凄凉的黄昏。
那一年,他刚上大二。在朱木的记忆里,那个黄昏无聊,烦躁,斜挂的余晖像一只大手揉搓着人的心。朱木倚在校园深处的一棵梧桐下,练习《马勒第二交响曲》。他闭着眼睛,急剧地抖动着琴弓,身体轻轻摇摆,世界也随着他的身体轻轻摇摆……急促、焦虑的动机游移不休,英雄的面目蒙上了尘土,死亡与葬礼在琴弦中呈现。生命是谁在制造的一个玩笑?奋斗与获得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我们在世界上获得了什么,自己也仅仅上上地放牧的一只羔羊,在鞭子的驱赶下走向死亡的终点……忽然有一缕阳光出现,花儿似乎也开了,摆脱冥思与追问,世界原来可以是美丽恬静的……
周围渐渐聚集起了一群鲜艳的女孩子,她们痴痴地望着腮托上帅气的脸庞,琴弓下修长的五指,这个年轻人像梦一样离她们那么遥远。然而轻松恬静的琴声并没有保持多久,不和谐的音符如钝锯般地切割着耳膜,鞭子一响,羔羊们抬起头,看见了眼前无法逃避的深渊——死亡。是啊,如果一切终将死亡,我们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承受着各种压力苟活、创造财富、照顾别人,有什么意义?
琴声在默默地询问。夕阳沉落,夜色笼罩了校园,鲜艳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对她们来说,不可企及的永远不值得付出太多的精力。朱木一个人站在那里,四周静悄悄,他独自在琴声里思考。埋葬英雄的人们已经离去,他们也是一群被驱赶向深渊的羔羊,就在他们前面,有一只被称为英雄的羔羊抗争了一生,最终被鞭子抽进了深渊,被黄土覆盖,什么也没留下。突然,这些羔羊们发现,在他们通向深渊的道路上,那个被称为英雄的羔羊走过的地方,开遍了鲜花——原来英雄把血洒在了这里!琴声充满了感激和热爱,因为英雄复活在了他人生命的路上……
朱木的整个心神沉浸在小提琴营造的世界里,直到一声深沉的叹息震动了他的思绪。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看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男孩出神地望着他,泪流满面。朱木心神震动,默默地走上去,两人互相凝视,彼此都感觉到一种震撼般的感激。
“你拉得真好。”这个男孩笑着说。
朱木惊喜地望着他:“你听懂了?”
“我不知道。”男孩摇摇头,文静平和的脸上闪出一种茫然,“它让我想起从出生到长大的过程。所有的记忆都在此刻重现,可是却给我另一种冲击。”
朱木知道他真的听懂了。他们静静地打量着对方,然后莫名其妙地诉说起关于自己的一切,好像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已经分别了很久,很多快乐需要对方分享。很快他们就熟悉了,然而直到最后才问题对方的姓名。
“我叫朱木。”
“我叫吕笙南。”
吕笙南是学心理的,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的硕博连读,远赴海外。朱木则在研究生毕业那年,父母双双死于空难,为他留下了一家资产数亿的庞大的上市公司,他心灵世界的漂流才算告一段落,不得不接受这一份死者的馈赠,开始为上千名员工的衣食而操劳。
当这个黄昏来临的时候,朱木正在商城大学体育馆里陪好友吕笙南打乒乓球。吕笙南去年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读完心理学博士,回母校任教。他俩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乒乓球。
此刻,这局球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20:18。他们没按比赛规则,一局21个球,朱木落后两个。朱木拈着球蓄势待发,他的神态很轻松,甚至在吹着口哨。
“阿南,”朱木抛着球,谈笑自若,“你打球有个特点,后势不足。刚开始几场球你打得很轻松,很精彩,但越往后你的状态越差。你是个心理学家,最明白自己的心理状态应该比我明白。不信,咱们打个赌,我赌你这个球你绝对接不住!”
吕笙南脸上一直很从容:“是吗,跟你赌了!”说完全神贯注盯着朱木手里的球。
朱木嘿嘿一笑,猛地把球削了出去。吕笙南采取守势,横拍一挡,没能改变球旋转的方向,球弹在了网上。吕笙南淡淡地一笑:“再来!”他脸上从容、平和,事实上朱木也很少见过吕笙南有过焦急、担心之类的表情,仿佛任何时候的任何事情都在他掌握中。
“没用,阿南。”朱木的神色更加轻松,“第一个球你没接住,第二个球你就不可能接住。我这次还发一模一样的球,你可以验证一下。”说完又把球削了出去。
吕笙南紧紧盯着球飞行的轨迹,待球弹起,满怀信心地一扫,准确地把球打了过去。可惜他过于谨慎,球虽然打了回来,却弹得有点高了,朱木呵呵一笑,猛抽一记,吕笙南又没接住。
“20:20,只剩下最后一个球了。”朱木说,“还是我发球,你对我的旋球缺乏免疫力,基本不用打了。”
“打!怎么不打!”吕笙南自信地一笑,“最后一个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朱木戏谑般地撇嘴:“这可是你说的!这回我一发完球就把球拍仍了,你能接住就算我输!敢不敢打赌?”
“什么赌注?”
“打完球再定,由胜者定。无论什么赌注。”
这回吕笙南犹豫了一下:“你小子不会像上次一样让我约数学系最丑的女生喝卡布其诺吧?喂,我现在可是人民教师哦!”
“打过再说!打过再说!”朱木呵呵地笑着,他也想起了捉弄吕笙南的一幕,“这回肯定不是女学生。”
“女校工?”吕笙南呻吟了一声,“赌了,就不信输你!”
“好!”朱木喝了一声,嗖地把球旋了出去,随即球拍重重地在球桌上一按,背着手望着吕笙南。
吕笙南脸上终于呈现出凝重的神情,小心翼翼地盯着球,突然被球拍的响声吓了一跳,这时球已弹起,他心一横,把球抽了过去。结果两人四只眼睛盯着那球,愣是不知它飞到了哪里。两人呆呆地对视了半天,一齐捂着肚子大笑。吕笙南把球拍一扔:“不打了!天太热,喝一杯去。”
两人将洗浴室冲了冲凉,换上衣服,然后来到休息室。休息室里有两台大功率空调,朱木一进门就打了寒颤,冰冷的空气中仿佛潜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在他的皮肤上盘旋。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呼吸猛然间开始急促,他定定神,叫了杯绿茶在沙发里坐下。过了片刻,吕笙南端了杯可乐,拎了两份报纸也坐在旁边,把一份报纸扔给朱木。朱木翻动着厚厚一沓,数十版的《商城都市报》,懒洋洋地说:“我说怎么感觉身上有股凉气,原来是这份报纸在作怪。呵呵,阿南,你听说了吧?网上的bbs里在流传这份商都报带有一种诅咒。”
吕笙南呷了一口可乐,斯文的脸上闪出一种嘲讽:“这些你也信?你忘了我是学什么的了,这社会中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用弗洛伊德学说和马克思理论来解释。”
“嗯,难说。”朱木皱皱眉,“也许是省市两大报业集团之间的恶性竞争吧!记者们不就喜欢造谣嘛!对了,你回国以后又谈女朋友没?想起大学时代,要不是大四你谈了女朋友,咱俩的关系连寝室兄弟都要往那方面想了,呵呵,真他妈的!”
吕笙南也笑了:“还不是因为你对女生们瞧不上眼嘛,差点而连累了我。哎,自从十年前和家乡的那个女孩子分手以后……人生啊,总是有些刻骨铭心的痛让你终生难忘。”
“当初你们是怎么分手的?朱木好奇地问,”这个问题我追问了七八年了,从商城问到纽约。”
吕笙南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耳朵:“嘘——听。”
朱木愣了愣,凝神一听,休息室里若有若无的音乐开始清晰: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爱与恨抹不去……
朱木摇摇头,发现吕笙南已听得痴了,只好无聊地翻动报纸。忽然,一个熟悉的词组溜过他眼睛,他呆了呆,好像是“财富广场”四个字。
“财富广场是我的产业,公司总部所在地,不会出什么事吧?”他翻回报纸,这一版是股市专版,报界名人周庭君主持的“聚股生金”。关我的财富广场什么事?他仔细寻找,果然在一篇占了半个版的股市评论中找到了“财富广场”这四个字,奇怪的是这四个字分两行夹在内文中,而且被加黑了。
朱木开始狐疑,报纸上除了标题,内文怎么会被加黑?他开始关注这篇评论,立刻发现还有几个字或词组被加黑了,而且是一种有规律的排列;第一行的第一个词“今日”被加黑,第二行的第三个词“18:30”被加黑,第三行的第五个字“苏”被加黑,第四行第七个字“霓”字被加黑……整组被加黑的字在内文中呈现弧形。朱木一个字一个字地串读了出来就成了这样一句话:今日18:30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
朱木只觉密集的冷汗从全身的无数个毛孔猛地迸发出来,他失声惊叫:“今日18:30,苏霓将死于财富广场!”
正沉醉在音乐中的吕笙南身体一哆嗦,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苏霓?苏霓怎么了?”
朱木手指颤抖着,慢慢地把报纸推了过去。他发觉自己的手臂抖动得厉害,手臂上的神经似乎脱离了大脑,在自由地跳舞。吕笙南盯了朱木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眼镜,把报纸转了过来,于是,这一串神秘的咒语映入他的视觉中。吕笙南专注或者说失神地看了很久,他的肌肉没有颤动,甚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可是凭着朱木对他的了解,能够感觉出他在努力压制着一种情绪……愤怒。是的,愤怒。很奇怪,但朱木能够感觉到他在愤怒。
“你……认识这个苏霓吗?”朱木小心翼翼地问,“看名字,好像是个女人。”
吕笙南摇头,甚至还笑了笑:“不,没听说过。阿木,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朱木说,“何止奇怪,简直史无前例的震惊。第一,报纸上,或者说股市评论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信息;第二,报纸上,我们国家的报纸上,它怎么敢出现这样的信息;第三,苏霓是谁?”
“还有一点。”吕笙南猛地灌了一大口可乐,“谁能够预告一个人在几点几分死亡?就算是凶手杀人也很难这样准点。”
朱木怔怔地望着他:“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弗洛伊德加马克思可以解释这个现象吗?”
吕笙南怔了怔,苦笑一声,正要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过来看了看,狠狠地按下了接听键,朝朱木做了个接听电话的手势,边听边疾步走了出去,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朱木听到他说了一句:“下午我在陪一个朋友打乒乓球,手机在储物柜里锁着!”
这时两人异常的议论惊动了临桌的一对男女,那个女孩子盯着朱木英俊的脸,巧笑倩兮地侧过身来问:“刚才你们好像说谁谁即将死去……”
朱木漠然地把报纸推了过去,那女孩子睁大眼睛搜寻片刻,突然惊叫一声,随即紧紧捂住嘴巴,惊恐地望着对面的男友。片刻之后,整个休息室的人都看到了这则恐怖的信息,一时间议论纷纷。
“现在几点了?”有人问,“到财富广场看看不就清楚了吗?说不定是报社的人恶作剧。”
朱木如梦方醒,掏出手机一看,六点整,离预告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半小时……从商城大学到财富广场……朱木腾地弹跳起来,狂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