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渐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1
|本章字节:13124字
离别了南方澄净的天空,朱木和苏霓又一次站在了高耸的铅灰色的财富大厦之下。他们并肩站着,抬头仰望着直插长空的楼顶,千万种情绪堆满了胸膛。
“走吧。”朱木说,“我的公司在21层。”
苏霓扬扬秀发,露出惊诧的表情:“你带我到你的公司吗?你家呢?”
“我家就在32层顶楼。”朱木笑笑,“你不是去过吗?”
“哦。”苏霓不再说话,跟着朱木走进大堂,搭乘电梯直接到了32层。
朱木打开自己3208套间的门,很绅士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阿霓,欢迎你再一次光临。从今天开始,我发誓再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况。”
苏霓想起从前那次误会,轻轻一笑:“你当时关门的样子好凶啊!”
朱木尴尬地笑了:“那次我真的以为你是个幽灵。”他拉着苏霓进来,泡了一杯茶,“说来也奇怪,因为黄昏时目睹了那个女人跳楼的经过,晚上,你来之前,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叫苏霓的女人来找我,要我把这座大厦让给她居住。她说,求你把这座大厦让给我居住,我游荡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缘,无处可去。当时把我吓坏了,然后你就来敲门,你说我会有什么反应!”
苏霓盯着玻璃杯里缓缓下沉的茶叶:“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来找你,要你把这座大厦让给我居住,你给吗?”
朱木愣了愣,隔着茶几蹲在她对面:“阿霓,如果现在你需要,我马上就会把它给你。你知道在黄崖岛吕家老宅,我最恐惧最难过的是什么时候吗?就是那场周庭君用两座俑人设计你和阿南的冥婚,那时候,我心里没有恐惧,我被刺痛了,感觉一场能够永远作为梦想去回忆的东西被刺破了。甚至当周庭君燃烧海洛因使我陷入幻觉中时,我听到的也仅仅是一句话,我妈妈对我说:‘阿木,今天,妈妈来补偿你了,我们把苏霓嫁给你,好吗?’”
苏霓不知道是否在听着,她的目光游移在四壁的空间里。朱木听了下来,等待她说话,苏霓叹了口气:“阿木,你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朱木茫然地点点头。苏霓说:“这里好像一个酒店,没有家的感觉。”
朱木慢慢张大了嘴,忽然喜笑颜开:“你等着,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让酒店给你送餐。”说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朱木跑出门外,想起忘了关门,又跑回来把门关上,然后乘电梯回到21楼的集团总部。公司里的人正在忙碌,一见老板回来了,一个个露出惊讶的表情,在他们的记忆中,好像很久没见过自己老板的踪影了。
朱木没理会员工的惊讶,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要开门,外间里的吴秘书站了起来:“老板,您回来了!刘总经理这几天一直找您,可您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他都急坏了。”
朱木回过头,眨眨眼,他的手机在黄崖岛根本没信号,而且一掉进周庭君的陷阱就摔坏了:“哦……小吴,让财务总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另外你再去给我买个手机,还用原来的卡号。”
吴秘书答应一声,拨通了财务总监的电话。过了片刻,财务总监连通总经理刘凤生一起来到朱木的办公室。刘凤生47岁,精明强干,时朱木父母时代的老人,对财富集团忠心耿耿,是朱木能够保持人身自由的最大保证。一见朱木,刘凤生也不说话,往沙发里一坐,闭目养神。财务总监问:“老板,找我有事?”
朱木望望刘凤生,踌躇了片刻,问:“我现在有多少钱?”
财务总监有些为难:“老板,您的资产大多数是股票,还有不动产,每一分钟都有变化,需要具体统计。”
“大约的。”朱木不耐烦地说。
“大约的?”财务总监想了片刻,“现在商城财富的股价是每股16元,您个人所有的股份占上市股的416%,大约32亿人民币,另外包括财富大厦在内的不动产大约有2亿,您的个人财产大约在52亿左右。至于您的个人流动资金有多少,这不是我掌握的。”
朱木愣了愣:“52亿?我有这么多钱吗?”
财务总监没有说话,瞥了瞥刘凤生。刘凤生哼了一声:“你父母亡故的时候,公司股价每股不到10块钱,你继承他们的位置后有几天老老实实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你当然不知道你有多少钱!”
朱木尴尬地笑笑,告诉财务总监:“你从公司的账上划一笔款子,让人到上海造船厂订做一艘渔船。这个事回头我详细跟你说。另外你派人到市里瞅瞅,给我购买或者修建一座别墅。”
“别墅?”财务总监说,“什么标准的?北郊的凤凰山别墅都是现房。”
朱木心里一阵别扭:“别给我提凤凰山别墅,离它远点。标准……你看着办,总之要家庭味儿浓一点,典雅一点儿。”
刘凤生惊讶地站了起来:“阿木……你……你要结婚了?”
朱木眼睛里放着光,得意地点头。刘凤生声音都有些发颤:“快说,哪家的姑娘?哈哈……哈,这可是件大喜事。你爸妈有灵,不知道多高兴呢!”
朱木被他盯得有些忸怩:“凤叔,这个事情……还在谈。无论怎样,先得有个家啊,是不?”
“对对对对。”刘凤生一迭声地说,“啊……这个李总,”他望着财务总监,“找别墅这个事情你别管了,我去找,咱家阿木结婚,这可是件大事。好了,你先忙你的吧!”
财务总监答应一声出去了。
然后刘凤生就催促朱木:“阿木,到底哪家的姑娘?快领来见见啊!你要一成家,我就放下心了。当初你妈对烦恼的就是这件事,怎么没有一个女孩子能让你看中呢?”
朱木摆摆手:“凤叔,这事,回头再说。现在我需要一座别墅。”
刘凤生呵呵大笑:“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不过现在我有件事要找你商量,这几天不见你的人影,可把我急坏了。不过,失踪四五天能找个媳妇,也值得。算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什么事?很严重吗?”朱木惊讶地问。在他的记忆中,刘凤生着急找自己不超过两次,一次是父母死于空难后的股权继承,一次是东南亚金融危机之时公司出口环境恶化,其余时间,他对自己的不务正业总是睁只眼闭只眼。
刘凤生沉吟了一下,举起杯喝了口茶,茶水的蒸汽迷蒙了他的眼镜镜片,随即被屋里的空调冷气给冷却了:“最近股市上发生了几场奇怪的动荡。”
“咱们的股市?”朱木吃了一惊,作为上市公司的总裁,他就算在不关心公司,也当然知道股票的涨跌意味着什么。
“不是。”刘凤生摇摇头,神情更加严重,“整个股票市场。一个星期前,首先是江南重工的股票突然间一路走高,从每股165元涨到37元。在风云动荡的股市上,这样的状况并不稀罕,无非是庄家哄抬,或者有人收购。但奇怪的是这一事件中庄家在低端进行大量吸纳以后,突然之间股票价格就一路上扬,没有发现任何哄抬的信息,也没有炒作的消息。”
“那么说是有大量散户无缘无故地就吃进了?”朱木问。
“是啊!”刘凤生叹了口气,“要说抬高股价并不难,难的是你抛售时得有人接着。可江南重工的股票在37块钱的价位上居然还有人敢接!直道庄家几乎全部抛完,到了39块钱的天价才开始高台跳水。”
“会不会是他们自己做的?蓄意抬高股票?”朱木问。
刘凤生苦笑了一下:“江南重工的股票每股跌到11元。江南重工注入资金托市,但丝毫没有遏制下跌的颓势。当天江南重工宣布停牌。要说仅仅这一起的话,江南重工可能逃脱不了嫌疑,可是随后,这一幕又开始重演,江华电子、沈阳康明也是一路走高,股票涨到令人恐怖的地步。又是当庄家抛完后没多久,高台跳水。惟一不同的是江华电子被庄家成功。控股这三起事件震惊了整个股市,如果真有庄家操作,据保守估计,这三起事件中他们赚了至少50亿。最让人震惊的是,为什么在那样高的价位还有人敢接?为什么每次都是刚好庄家成功抛售后,才开始跳水?”
朱木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深知这对上市公司意味着什么,如果真有一个人或一个组织,能够随意操纵股票市场的涨跌,那何止中国股市,对全球任何股市都是一个噩梦,等于说他能够任意收购任何一家公司,获得他想获得的任意数字的财富,甚至直接操纵全球的经济!
“现在整个股市都进入了噬血的状态,上市公司危如累卵,神经都要崩溃,股民则向狼群一样盯着牌价变化,就等着这个神秘的庄家出手,期待在股票走高时拼死一搏。”刘凤生说,“咱们商城财富是个小股票,虽然不至于像那些大上市公司一样寝食难安,但也不能不防,说不定这种悲剧就会降临到谁头上。”
朱木仍在发呆,下意识地说:“怎么防?”
刘凤生苦笑:“毫无办法。咱们只能祈祷那个庄家对咱们缺乏兴趣。呵呵,如果他真的要控制世界经济,那咱也不必防了。它所赚取的利润比你国家的外汇储备还多,谁又能与他抗衡?”
“不过,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吧。”朱木仿佛很疲倦,喃喃地说,“世界不会毁灭,这是肯定的了;而这个庄家如果能控制股市就等于毁灭世界,这也是肯定的。所以他永远不会控制股市。”
这回刘凤生开始发呆了,他想愤怒,可是朱木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他想训斥,可是朱木懒洋洋的样子让他感到疲惫。刘凤生勉强提起精神,刚要说话,电话铃响了起来。朱木看看来电显示,说:“刘叔,我总是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什么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如果没有结局的办法,就说明这个事情我们无能为力,它必然要发生。”朱木叹了口气,“唉,等待上帝的裁决吧!嗯,这个庄家是谁?”
“南黄基金。”刘凤生说。
朱木咂摸了一下,摇摇头,抓起了电话。刘凤生站起来,默默走了出去。电话是傅杰打来的,这个精力充沛的刑警此时的话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阿木,你回来了?唉,我找了你好多天,手机打不通,办公室也没人。”
“嗯,刚回来。有事吗?”朱木并不打算对傅杰说黄崖岛发生的事,这家伙是个警察,黄崖岛发生的事,无论是吕笙南火烧苏家大宅还是周庭君跌入熔岩池变成火山泥俑,都是犯罪行为,朱木不打算让警方知道。
傅杰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那天我在酒店醒来时,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2千块钱?还没还你呢。”
朱木笑了笑:“算了,小杰。2千块钱算什么呢?”
“知道对你不算什么。可是我是警察,不可能拿别人的钱。要不这样,晚上咱们到酒吧去,把它消费了。”
朱木想起苏霓还在自己房间,有些犹豫:“这个也行,可是今晚不行……”
傅杰沉默了片刻:“阿木,来陪陪我吧!我……不能睡着。你知道吗?整整5天了,我睁着眼睛谁叫,现在我快崩溃了。我现在需要朋友!”
朱木有些惊诧:“好吧。晚上见。”
朱木回到自己3208号房间,苏霓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中央空调放着冷气,她静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双手平放在胸口,洁白纤长的十指在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朱木拿过来一条毛巾被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蹲坐在床边的地毯上静静地看着她。现在想起来,苏霓的出现还是一个童话里才能发生的事。在阴森黑暗的地底岩洞中,在冰冷地翻滚的火山熔岩上,她也是像现在一样静静地躺在悬挂在半空的床上,双手放在胸口,在火光的照耀下,她像一个睡美人一样安详宁静,充满神秘,惹人怜爱。在那一刹和这一刹,时光仿佛过去了很久,经历的坎坷和恐怖仿佛浪潮中的鹅卵石一样冲洗着人心,但无论哪一刻,朱木一见到她沉睡的模样,心里永远会涌起一种面对神祉的虔诚,他愿意就这样静静地跪在她永恒的雕像前,把自己作为祭祀……
苏霓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朱木的心轻轻一跳。她醒了。
苏霓没有睁开眼,仿佛仍在迷蒙和睡梦中。她悠长地叹息一声,像在梦与现实的错乱中自言自语:“那是什么时候,在美丽的黄崖岛,在沙滩上,在椰子林中,在海面起伏的小船上,我每次从睡梦中醒来,吕笙南就是这样跪在我旁边,守候我醒来……多久了,为什么时间一走,美丽的记忆就那么难以捉摸……”
朱木静静地跪着,眼泪静静地流着。
“阿木,你说,为什么梦一睁开眼就会破碎?”
朱木想哭,他倔强地弯起唇角,做出笑的姿态。
“阿木,你说,为什么总是痛苦的记忆才能长久?”
朱木没有回答,心乱乱的,就像苏霓刚刚做的梦。
“阿木,你说,吕笙南还爱我吗?是人心还是世界,是谁把我们的结局变成这个样子呢?”
苏霓仍旧静静地闭着眼睛平静地躺着,可是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脸颊,渗入丝棉的枕头里。朱木想说话,可他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姿势不变,仿佛身体已经僵硬。苏霓伸过一只手,慢慢抚摸着朱木的脸,她没有睁眼,柔腻的手从朱木脸上划过,仿佛在求证梦的真实和现在的虚妄。
她能在这张脸上找到往昔的影子吗?朱木想,脸上一阵冰凉,是自己的泪被她抹了开去。朱木笑了笑:“那个10年前总是等待你醒来的脸上会为你流下眼泪吗?”
苏霓的手僵硬了。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看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说话,手缩了回去。
朱木站了起来,从客厅里拎进来几个大纸袋子:“这是我给你买的几件衣服。我从没为女人买过衣服,是和我的秘书一块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你先试试吧!洗个澡,晚上和一个朋友约好了,出去吃顿饭。”
朱木把纸袋放在地毯上,然后关上门,回到客厅。
苏霓坐起身子,赤着脚跳下床。纸袋里的衣服很漂亮,都是名牌,从内衣到外衣、鞋子、丝袜、时装包一应俱全,每种都有五六套,甚至还有几件钻饰品和一部红色的三星女式手机。她翻看着这些东西,看得出来朱木花了很大的心思,每套衣服和时装包、鞋袜搭配得都很好。
“他没有为女人买过衣服,也许这些都是女秘书精心挑选的吧!他就是有钱而已。”苏霓想。在各种各样的城市里流浪了10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金钱的力量真的很大,那些有钱人能用钱营造出所有让女人感动的浪漫和体贴。
她不再思考这个问题,洗了澡,挑了一套衣服穿上,很合身,连那双红色的意大利小牛皮鞋也很合脚,看来朱木的确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否则即使知道自己的身材也挑不出合适的鞋子。苏霓看着穿衣镜里那个清丽动人的女人,叹了口气:“可是我的心已经……”
朱木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这么久的时间,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身体的姿势也没有变动,就是为了等待苏霓,仿佛能够等待她也是他的幸福。
他看见苏霓出来,眼里闪过明亮的光彩,沐浴后换上新装的苏霓洋溢着夺目的靓丽,她化了淡淡的妆,整个人看起来高雅迷人,仿佛一抹阳光在他的眼前盛开。朱木呆呆地看着,仿佛痴迷了。
苏霓笑了笑:“咱们去哪里?”
“哦……”朱木定定神,脸上有些诧异,“去哪里?哦,对,咱们去哪里呢?”
去哪里这个问题其实跟朱木无关,因为作为邀请者的傅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城市越来越庞大,但人们的选择却越来越艰难,因为面临的选择太多了,每一种选择都是毫无特点的工业化复制,人们需要让人疲惫和厌烦的长时间讨论才能解决自己去哪里的问题。
朱木见到傅杰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几天不见,这个精明彪悍的刑警队长仿佛衰老了好几岁,脸上疲惫、憔悴,脸色发灰发黄,头发乱乱的。朱木问起去哪里吃饭的问题,傅杰也愣了好久:“去哪儿?你说吧!去个能让人通宵达旦的地方,别让我睡觉。”
“别让你睡觉?”朱木重复了一下,和苏霓对视了一眼。
苏霓对他这个朋友挺好奇:“为什么不让你睡觉呢?”
傅杰打量一下她,他现在还搞不明白她和朱木的关系,但是觉得她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