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渐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1
|本章字节:12638字
朱木在商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外已经守望了一个多星期了。声势浩大的搜山行动惨淡收场后,警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了苏霓身上,只要她能够醒来,一切谜团就全部明了了。因此警方控制了整个医院,借口抢救伤者需要,连朱木这个家属也不准探望。
朱木无奈,干脆就在医院门口安营扎寨,夜总会的工作也辞了,每天靠在医院门口人行道的灯柱上拉小提琴。于是苍凉呜咽的曲子为充满着死亡与焦虑的医院带来了一丝浓重的色彩,慢慢的,有一些小护士听说了他的故事,常常在工作之余跑到医院门外,站在不远处出神地听着。时间久了,他的衣服渐渐脏乱,形象渐渐邋遢,偶尔有路过的路人驻足倾听,然后在他脚下扔下几枚硬币。朱木也不捡那些硬币,白天,一些好心的小护士和周围路过的少女每当吃饭的时候会为他送来几块面包,晚上,他拉到四肢酸痛的时候就在原地倒地便睡。在他睡下的时候,周围的一些乞丐会悄悄地来,拿走地上的那些钞票和硬币;夜深时候,一些多情的,值夜班的小护士会偷偷的来为他盖上一张毛毯,然后痴痴地望着月光里那张憔悴然而英俊的面孔,直到眼睛里涌出泪水,再悄悄的跑开……
这个下午,朱木刚刚拉完一曲德国小提琴家德尔德拉的《纪念曲》,心思还沉浸在那种柔美深切的回忆中,忽然有一个人走到了他背后。朱木感应到了那个人的气息,轻轻垂下琴弓,默默不言。两个人就在人声喧嚣的大街上一起沉默了起来。过了好久,那人才叹了口气:“阿木,何苦要折磨自己呢?”正是吕笙南。
朱木冷冷地回答:“什么折磨,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
朱木转过身,凝视着他,赫然发觉吕笙南神情憔悴,一脸困倦,好像比朱木休息的状况还差。吕笙南勉强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阿霓现在的状况吗?”
“不想。”朱木干脆地说。
吕笙南有些惊讶:“不想?你不想知道她是死是活?”
朱木望着他,慢慢地说:“她不会死的,因为我们之间的缘分还没有结束。我知道。如果她注定要带给我痛苦,那么我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她又怎么会离开我?如果她要带给我幸福,我的幸福还没有开始,她更没有理由离开我。”
吕笙南哑然,半天才摇了摇头:“也许你是对的。现在我开始怀疑,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伤透了阿霓的心。”朱木冰冷地望着他,吕笙南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为什么会杀阿霓呢?没有理由会这样的……难道,从一开始我的判断就是错误的?”
“哦。”吕笙南定定神,说,“告诉你一下,我从特殊的渠道了解到,阿霓的伤势正在慢慢好转,也许,不久就能醒来。我只能了解到这么多,警方对她的消息控制得很严密……”
朱木没有理他,仿佛这个答案理所当然,对那个“他”也毫不关心,胳膊抬了起来,微微侧着头,旋律重新在他的怀抱里想了起来。吕笙南就在这苍凉凄美的旋律里慢慢走远。
吕笙南刚刚消失不见,背后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们刚才聊了些什么?”是傅杰。
朱木立刻停止拉琴,转回身望着他:“我可以去看看阿霓吗?”
傅杰摇摇头:“明天吧!明天她就能醒过来,你就可以见到她了。”然后他仔细盯着朱木的神情,但让他失望的是,朱木脸上毫无表情,一幅理所应当的神色,只是有些急躁地说:“我当然知道她能醒过来。我只是想看她一眼,你们没有权力不让我看她,我是她家属!”
傅杰有些不甘心,仿佛要从朱木脸上窥察什么东西,说:“我知道你是她的家属,但是她醒来的第一个应该见的是警察,而不是家属。我们需要从她口中知道谁是凶手!”
朱木有些惊讶:“凶手不是猎魂人吗?”
傅杰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情:“猎魂人是谁?”
朱木怔住了。傅杰心里颇有些烦闷,事实上,所谓苏霓正在好转只是一个骗局。从抢救的效果来看,情况似乎并不乐观,苏霓仍旧未能度过危险期,专案组整日被沉闷的气氛所笼罩。同时,在专案组内部,对此案的意见仍旧存在巨大的分歧,有些人倾向于追查猎魂人,以李辅山为代表则认为吕笙南是最大的嫌疑人,只有傅杰,仍旧坚持对朱木的怀疑,只是经过沉淀试验证明,朱木所提的水的确是新鲜的泉水,不在现场的证据无懈可击,傅杰也无可奈何。而傅杰所关心的那根眉笔,经过鉴定,他们惊讶地发现被磨秃的笔头竟然好像被擦拭过了,光洁无比,什么也化验不出来。傅杰不由有些丧气。
基于这种情况,专案组决定对医院采取措施,内紧外松,对外放出苏霓伤势好转,已经脱离危险期的消息。如果凶手是猎魂人,当然无所谓,但如果凶手是吕笙南或者朱木,他们一定不会让苏霓开口说话,势必会采取行动,起码也会露出马脚。
于是警方暗中严密地控制住了整个医院,就等凶手出现。但令警方崩溃的是,无论是吕笙南还是朱木,都对苏霓度过危险期感到振奋,尤其是朱木,在医院门口寸步不离地等待了七天,本来有些摇摇欲坠,一听说这消息,甚至原本灰暗的脸色都散发出了光泽,好像一段枯木发出了新芽。心理专家告诉专案组,这种心理面貌对人精神状态的改变很难作假。警方的看法不断整合,目标逐渐聚集到了吕笙南的身上,在抢救苏霓的一个星期里,吕笙南连续四次被警方请去协助调查,每次都是冗长无比的问话,令他无比愤怒,最后一次甚至掀了公安局的桌子。但警方也是无可奈何,要知道,如果当真是吕笙南作案的话,当时凤凰台四周到处都是他的保镖队,什么破绽都能被弥补,协助调查式的审问根本不可能得出有价值的东西,然而上层却向公安局施压,尽一切努力借这个案子拖住吕笙南的精力和时间,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吕笙南无暇顾及股市,整个股票市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起码为国家减少了20个亿的资产流失。警方哭笑不得,和吕笙南斗争了一个星期,居然也把他这个心理学家搞得每天失眠,精神焦虑。
傅杰正在沉思,朱木问:“你说明天我可以去见阿霓,把她接回家?”
傅杰想了想:“明天我可以安排你去见见她,但肯定不能接她回去,她还要继续接受治疗。”
“嗯,好!”朱木兴奋地搓着手,“能看见她就行!呀,不好——”
刚搓了一下手,朱木忽然惊叫了一声。傅杰精神一振,目光敏锐地观察着他,问:“怎么了?”
“我……”朱木有些尴尬,“我这样去见阿霓可不行,你看我现在像个乞丐一样,阿霓见到会……唉,我先走了!”说完撒腿狂奔了出去。
傅杰目瞪口呆,喃喃地说:“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第二天一大早,朱木就衣着一新来到了医院,他理了发,刮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精神蓬勃,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灰暗,七天的苦行僧式的生活已经严重摧垮了他的精力,表现在外面的仅仅是一种意志的面貌。
傅杰也早早等在医院门口,见朱木过来,招招手,一言不发地带着他走进医院。朱木神采飞扬地跟着,他看见那些小护士纷纷从门口和窗口探出头来望着自己,想起她们给自己送面包的情景,朱木心里涌出一阵感激,微笑着朝她们点头示意。可是她们的眼睛里为何亮晶晶的?朱木一阵纳闷,有什么伤心事吗?
跟着傅杰走到了五楼,朱木看得出来气氛明显凝重,过道里三三两两站着一些体格健壮的男子,并不像病人或家属,看来是便衣警察。朱木注意了一下,五楼的牌子上写着“神经外科”。他有些纳闷,但也没加理会,跟着傅杰走到了一间没有标志的病房外,傅杰停了下来,转身望着朱木:“就是这里了,呆会儿无论看见了什么都不能出声,否则不利于苏霓的治疗。”
朱木怔怔地看着他:“什么……什么意思?你不是说阿霓已经好了吗?”
“什么叫好了?”傅杰说,“跟原来一样?你想可能吗?从几百米的山崖上摔下来,能活着就是上帝在保佑了。”
“可是……”朱木失魂落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杰推开门走了进去,朱木犹豫片刻,慢慢地跨进了门。这是一间20多平方的大病房,苏霓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鼻孔里插着氧气管,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无色,像一具冰冻的木乃伊。这一瞬间,朱木有一种错觉,仿佛仍旧在黄崖岛上那座溶洞中,苏霓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火山熔岩上,带给朱木触电般的冲击……如今,她又一次静静地躺在他面前,难道她真是游荡于人间的一缕幽魂,匆匆的来,匆匆地走,只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和思念……
“阿霓……”朱木喃喃地叫。
“朱先生,不要激动,这边来。”一个医生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他带进里面的套间。
原来这个房间还有套间,里面布满了各种医疗仪器,屏幕上到处闪动着苏霓的生命数据。里面两个警察,正坐在监控系统前观察房间和走廊周围的动静。朱木茫然看了半天,问医生:“阿霓到底怎么样?你们不是说她已经好了吗?”
医生看看傅杰,咳嗽了一下:“朱先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确算是好了,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可是……她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震荡导致脑损伤,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昏迷,虽然能够自主呼吸,有脉搏、血压、体温也正常,但是没有任何言语、意识、思维能力。这种状态很能持续延续下去。在医学上,这叫做‘持续性植物状态’,直白地说,也就是……植物人。”
朱木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傻傻地望着傅杰,仿佛没听明白,嘴唇抖动着,谁也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傅杰的心绪有些慌乱,手按上了朱木的肩膀:“阿木,冷静些!”
“阿霓——”朱木忽然喊叫了一声,猛然冲出了门外。傅杰抓了一下,扯掉了朱木的一条衣袖,等他抓着衣袖跑出来,却看见朱木跪在了苏霓的床头,脸上热泪奔涌。傅杰不禁呆了。
“阿霓……”朱木两只手拼命抓着床单,指节都失去了血色。透过朦胧的泪眼,他伸出手想抚摸苏霓的脸,颤抖了几次,手终于没敢伸出去,捂着脸失声痛哭。
苏霓静静地躺着,毫无知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朱木喃喃地说,“从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是这样躺着……为什么刚刚醒来几个月,你又要沉睡。阿霓,醒来吧,我们回家……回家好吗?你曾经说过,我们都是同类人,为了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而活在这个世上,我找到了你,可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难道……难道火焰对你的诱惑竟然能让你放弃生命吗……”
傅杰静静地听着,医生要去拉起朱木,被他拦住了,仔细地倾听。听到最后一句时,傅杰的心一抖,仿佛抓住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影像,那影像在他眼前一飘,就再也捉摸不到了。
“朱先生,”医生有些不忍心,说,“其实现在把她确定为植物人并不是太准确,因为在国际学术界,有人认为持续昏迷3个月以上,也有人认为要持续昏迷6个月以上,但大多数观点认为当持续昏迷超过12个月以上,才能被定义为植物人。苏小姐仅仅昏迷了一个多星期,我们只是根据诊断,得出的这种结论而已,也许,会有奇迹出现。何况长期昏迷病人苏醒并不是医学奇迹,有资料表明,有10%-50%颅脑创伤长期昏迷患者能够苏醒。只要坚持采用常规康复训练和综合催醒治疗,她又很大的可能苏醒的。”
朱木沉默了,病房里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他忽然说:“我要带她走!”
傅杰愣了愣:“谁?苏霓?不,不行,你不能带她走。”
“为什么?”朱木痴痴地望着苏霓安宁的脸,“我是她丈夫,我有这个权利!”
“可是……”傅杰张了张嘴。
突然门外有人说:“你不能带她走!”
众人一回头,只见吕笙南站在了门外。朱木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头也不回地问:“为什么?”
“因为她的医疗费用是我支付的。她还要继续治疗,这些费用只有我才能支付!”吕笙南淡淡地说,“所以只有我才能带走她。我可以带她到美国,到德国,找到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生接受世界上最先进的治疗,肯定会让她苏醒过来。”
朱木慢慢转过头:“不是你才有这些钱,我也有。”
“哦?是吗?”吕笙南露出一丝讥讽。
“我还有一辆法拉利,还有一座别墅,我可以把它卖了。”朱木说。
吕笙南笑了笑,朝门外招了招手:“张律师,你给他上上课吧!
门外走进来一个白净富态的男子:“朱先生你好,我是吕笙南先生的法律顾问,那辆法拉利和那座别墅都在苏霓的名下,是她婚前的财产,不是你们的共同财产。所以你没有将它们出售的权力。如果你要出售,你必须获得苏霓小姐的授权,当然,这种授权必须在财产所有人意识清醒的状态下。”
朱木呆住了。吕笙南笑了笑:“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思路,阿霓本人有一笔巨额的银行存款,但你要去出这笔钱,必须知道她的银行密码,但我想,你未必会知道。因此,你无论如何也取不出这笔钱。”
朱木愤怒地盯着他,眼中想要喷出火来:“就算我没有一分钱,我也要把她接走,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你造成的,我决不会让她再跟着你!”
“你宁可看着她死?”吕笙南问。
朱木一字一句回答:“你将会看到两种结局:我们一起活着,或者我们一起死去!”
吕笙南沉默了。朱木快意地看着他笑了,笑声充满了憎恨与恶毒:“无论你再有钱,无论你能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都不可能改变我和阿霓的法律关系!在法律上,你和阿霓永远没有关系,你永远也抢不走她了!是不是,张大律师?”
张律师张口结舌地望着吕笙南。吕笙南冷冷地望着朱木,半晌才说:“如果你真要带走她,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他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银行卡,“这个卡里有500万,你一起带走。”
“没必要!”朱木一挥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我能靠自己的力量和她一起活着!如果你真要给钱,可以,不过我不要人民币!”
“随便!”吕笙南立刻说,“你说,美元,英镑,或者欧元……”
“我要冥币!”朱木冷笑着,“你准备500万冥币,等我们死了,在坟头烧给我们吧!哈哈——”
朱木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吕笙南脸色铁青,猛然转身就走,突然“嘣”的一声响,西服挂在了门把手上,扣子散落,衣服裂开。他看也不看,大步走出了病房。张律师夹着皮包,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朱木仍在疯狂地笑着,医生被他们的对话惊呆了,竟然忘了阻止他,直到那笑声慢慢变成了呜咽……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朱木每天守在病房里望着苏霓发呆。一周之后,苏霓的伤情慢慢稳定,朱木终于把她接回了家。虽然吕笙南支付了先期的医疗费用,但仅仅这一个星期的治疗对此刻的朱木而言仍旧是一个天文数字,幸亏他曾经辉煌过,在商界人脉极广,便厚起脸皮四处举债,那些大老板看到朱木落魄的下场居然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慨叹这命运无常,三三两两的为他凑齐了费用。
朱木为了照顾苏霓和做常规康复训练,请了一个中年妇女做保姆,为了节省开支,退掉了在市区租住的房子,搬到了城郊的都市村庄一个有两间平房的破烂的小院。为了赚钱,他同时兼了三份工,上午和下午分别到两家音乐培训班教孩子们拉小提琴,晚上则到夜总会和娱乐城演出,收入虽然不菲,但也仅仅够日常的开支和为苏霓治疗,而他的身体却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和过于疲劳逐渐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