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春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1
|本章字节:11408字
楔子
“人类领导世界,所以是万物的灵长。人类是万物的灵长,所以领导世界。这并不一样。前者是傲慢的权利,后者是沉重的责任。然而,不管哪一种,人类都必须进化,进化在兴替的最顶端——甲乙之间!”
枯老的苍白在雨声里几乎听不到。
轰隆——
雷声震碎漫天的晶莹,闪电却早已消逝得没有了痕迹。落地窗前的老人眺望着白光消弭的方向,耳侧的轰鸣在苍朽的五指间斟满醇香。红酒艳丽的色泽被他玩弄掌间,天空哭诉的泪花就碎在他眼前。
呼呼呼——
投影荧幕的光,分开了尖长脸的明暗。老树根系般的皱纹,细细密密地爬了满脸,像是长在老人身上的活物。幽光粼粼的瞳孔转过来,老人的视线停留在浮空的投影荧幕上。里面传来的“呼呼”并不是风声,而是羔羊逃窜时的粗喘。
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挂着一张线条扭曲的脸,踉踉跄跄地在长廊里跌跌撞撞。长廊顶上的灯隔很远才有一盏,而且像初醒人的眼,半睁半闭。不安分的电流还在里面时而呲响,让整个昏暗的环境回旋着单调的背景音。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不要死……”少年语速快得像是颤抖,神经质地四处张望。背后幽深的昏暗里,密集的脚步声如同镇魂的旋律,让少年如此错乱的躯体只执行着一件事——逃跑。
终于逃跑到了尽头,少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紧缩的瞳孔盯着来时的方向,昏暗里渐渐慢下来的脚步声如同阴险的嘲笑。
老人的笑意融进脸上褶皱的纹路里,正要抬手关掉荧幕上打开的窗口。此时爆发出一声枪响,少年面对的方向赫然飞出一颗弹壳,瞬间扩大的金属色挡住了画面——应该是追杀的人开枪了,平淡无奇理所当然的结果。但是老人点向关闭键的手却停住了,随后是脸上阴霾的笑容肆无忌惮地疯长,以至于盖过了细细密密的皱纹。
“看来……”老人的声音在痴狂的笑意里拉得很长,“非但不是羔羊,而且是只恶狼。”
荧幕上暗淡的颜色和沉闷的灯光,模糊了少年塑像般的背影,只留有那双深邃的瞳孔和胸膛前摇晃的银色十字,格外地清晰。
其上是滚滚沸腾的神性。
【特殊的工具叫做特工】
寂静的山庄,百里的牧场,机械在很安分地工作,它们的主人却早已从这个世界退场。
女郎踩过柔软的草场,手里玩转着044口径的柯尔特col,阳光亮丽在她的金发上。跨过地上歪七八钮的肥肉,女郎把柯尔特别进紧身皮裤,轻轻一跃坐在草场的栏杆上。她旁边,是两眼无神的少年。
“所以才说不喜欢前排数,一张臭脸给谁看啊?”女郎的声音很放肆,少年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拆掉了手里的玩具——那杆枪没有任何型号的自动手枪。
女郎撇过头,低声啐道:“神经病。”
少年还是没有反应,把手枪零件揣进裤包,拖着脏兮兮的衬衫抬步离去。他身上不论衣裤,全都乌糟得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颜色。然而就是这样的人,皮肤却是亮丽的白净,眉目清秀得像女孩子一样。
“这种程度的任务到底有什么难的?还要八个人同时出动……”女郎双手枕在脑后,阔步跟上去,却一直只是在做单方面的阐述,没有得到一点回应,而且对方的步伐好像稳定地比自己快一点。
“你——”女郎突然站住,柯尔特对准少年的后脑,食指已经扣在扳机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好歹也回句话啊!”
少年缓缓地转身,嘴里小声念叨着:“我不要死,我不能死。”然后竟然正对着枪口冲过来,脚下柔软的草被他踩得沙沙响。
“呵”女郎冷笑,从容地歪了歪额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她早就计算好的,那不是生物能赶得上的,就算是面前的野兽也不行。少年裤兜里的枪,是她亲眼见他拆散的。虽然作为职业人员,他们一般都佩戴两杆以上的枪。但少年是个例外,似乎他过分自信自己的能力,不但只带一杆枪,还有用前组装、用完拆散的习惯。这是连代号“甲”的那个人,都不敢耍的风头。而少年仅仅只是“甲”的后辈,代号“乙”的新人。
嘭——
弹头从枪口飞蹿出去,顷刻就到达少年眼前。但是他在她打算扣下扳机的同时,就已经做出了回避,所以原本瞄准眉心的弹头擦着眼角飞过去。紧接着,冰冷纤长的五指扼停了女郎的呼吸,让她永远躺倒在地上。
这并不是偶然,而是经过思考的必然。少年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被瞄准的地方,能根据对方的表情和动作判断她开枪的时机。
“乙,你在做什么?”少女的声音从远处悠悠地飘来,天光浸泡的纤瘦身影如同少年第一次看见的……
破空的枪响吹开少年的鬓发,热辣辣的鲜红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漫到嘴里却是冰冷的咸涩。
“子弹的两头,就是你和我的位置。那么你要选哪个,生还是死?”少女的声音和她的皮肤一样,是惨色的白,没有任何事物的空白,甚至还带着死者的僵硬。枪口里缭绕的烟丝,模糊了那张线条纤弱却无神的脸。
啪的一下,少年应声倒了下去,终于没有任何防备地昏厥了。
少年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正在被追杀,极限的疲惫和饥饿下自己居然都没有昏厥,而且努力保持活着的状态。太过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以至于都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而活。其实思考是只有悠闲活着的家伙才有的特权吧——看那些只为生存从不思考的野兽就知道了。
而自己,那个时候,和野兽一样。
“我为什么在这里?”
醒过来的少年看得到少女眼中的空洞,就像她说话的声音:“因为你,只能在这里。你和我一样,是没有过去和未来,只为服务于这里而被制造的特殊工具。人们把我们的身份隐含起来,简单地称作‘特工’。”
“开什么玩笑?我是被人制造的?克隆人是违法的吧……”少年的声音里破碎着荒唐,却发现懂得“克隆”的自己,记忆里却连个名字都没有。
“不是克隆哟,是人工创生。这个近几年才兴盛的名词,你脑袋里应该有吧。”少女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平静得就像死寂的湖面。
少年脑袋里的某个开关仿佛被突然打开了,关于“人工创生”的资料洪水般地把他的意识淹没。从培植到驯化,到教育知识,每一个环节都清晰真切得如同亲身经历。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开什么玩笑!”少年的瞳仁在急剧地颤抖,少女的眼中掠过悲悯的同情。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扭曲了时间的流淌,照出过去和未来的他们——他是她的过去,她是他的未来。
哪怕他们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工具。
“是真的。”她很轻的呢喃把他唤回现实,告诉他这才是现实。
重新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在她归于空无的瞳孔里孤单地战栗着,却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情绪。
“我再问一次,子弹的两头,生和死你要选哪个?”
少年低下头一咬牙,声音嚼碎在口齿之间:“至少不想死。我不能死。”
“乙,走了。”少女的声音把少年惊醒,还是和第一次质问的时候一样,简短空无。周围的人在谈论着少年刚刚的所为,各种各样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烧得发烫。
“哎呀呀,代号‘戊’的家伙居然敢挑衅代号‘乙’。活该遭罪。”经常见但总也记不住的面孔,抽象出过分夸张的讶异,“不过听说小家伙连枪都没用,真是让人向往下一次的‘甲乙兴替’呀。”
像是要逃离那些看不懂也听不懂的东西,少年径直跟上少女离开的步伐。草场顶上的天光远比那天的白炽灯惨白,照耀在少女的皮肤上却是相同的效果。
“以后,忍着点。”少女声音里微末的情绪没有逃过少年的耳朵,“还好她是后排数,实力悬殊被判定为误杀。如果你杀的是前排数,无论什么理由,都会被定成叛徒。”
作为特殊工具存在的他们,拥有甲乙到庚辛的名字。名字就代表着工具的重要性,而她的名字是“甲”、他的名字是‘乙’。
“嗯,谢谢。”少年的眸子不知什么时候溢满了神采,吓得少女早就麻木的神经忽地收缩了一下。
草场尽头是清一色黑的长轿车和男人,他们用程序化的礼节把他们请上后座,然后点火发动回归日复一日重复的柏油路。
一路无话,少年端详着身边的侧脸,线条还是清丽,瞳孔还是空洞,皮肤还是惨色的白。少女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病态的美,很容易让人想到“纤弱无骨”之类的词汇。但是少年清楚地知道,这也是少女被叫做“甲”的原因。
没有人会对这样的女孩产生刻意的戒备,没有人能想到这样近乎透明的细腻皮肤下藏着致命的爆发力,更没有人可以在看到她空无的真正表情后存活超过一秒钟。当然,作为下辈的少年和作为上司的组织成员是例外。
时间的流逝在少年的意识里淡化了,因为从那天他作出选择开始,就每一天都筋疲力尽近乎疯狂。唯一还能证明时间并没过去太多的证据,只有自己那张尚且年少的脸。但是即便如此,过去的时间也足以用年来估量。看着自己刚才轻易捏断支气管的右手,少年这么地想着。那是曾经是连旧式手枪都不能长时间平举的手臂啊。
“两位,到了。”黑衣男人机械化地满脸堆笑,为他们拉开车门,作出请的手势。
少年面前是仿若幻觉的庞大废弃设施,上个世纪用于生产钢材的旧工厂。几秒前车窗外的高楼大厦像是骗人的一样,锈迹斑驳摇摇欲坠的铁器框架似乎让时间倒流了一百多年。
其实要回头看还可以看到人类文明的边角,这里只不过是城市中央的荒岛,“甲”和“乙”长年定居的地方,无法被文明了解到的不能回头。
对——这个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就是不能回头,这个自命“协调”的组织就是不能回头,这个见证历史滚动的遗迹就是不能回头……
【十字架标记着什么】
无法记得的年月日,少年在她面前昏厥又被她叫醒。少女拿枪指着他,要他作出莫名其妙的选择。强迫选择之后,她又不负责任地转身离开,告诉他好好休息,要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负起责任。
叫嚷着“这算什么”的少年飞奔出简陋的毛坯房,却只看见一座被时间遗弃的工厂。不甘心地继续飞奔出工厂,繁硕的灯光晃花了少年的眼,脑袋里仿佛留着与生俱来知识,告诉他要怎么生存,就算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可以活下去。
但是始终无法生存,周围是沉重到可以令人窒息的陌生。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身形,陌生的谈吐和招呼。被淹没在人海,似乎比沉底在时间的河床上更加恐怖。少年终于能够渐渐理解,少女所说的“因为你只能在这里”。那是归属感的定律,只有同类之间才会有的言语。
于是少年连滚带爬地钻进人类文明中央的荒岛、铁锈如血的旧工厂,身体蜷缩双手紧握,感受掌心里银色十字传来的微微的凉——他在等待着同类、等待着少女回来的早晨。
没错——缔造他们的人,从来就不怕他们会回头。
“近身战的时候,切忌大幅度的动作,那样会产生相应的防守空隙。攻击要尽量简短密集,攻击的同时也是防守。”少女手把手地教导着少年应用各种工具,她的呼吸都能吹到他脸上。
“现在进入实战,选一把你用得顺手的刀具。”少女的声音和工厂里锈蚀的空气一样,有着极其冰冷的渗透力,让少年浑身上下微微地发颤。
“怎么这么快?”少年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往后缩,尽量离摆满刀具的红锈铁桌远一点。是的,此时此刻和那个逃离未果的夜晚、等待她回来的早晨之间,仅仅只隔着一轮昼夜的距离。
“基本技术你已经掌握了,已经可以开始实战练习了。”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少女像是看出了他的不放心,挑出一把匕首来说明:“这里的刀都没有开锋,而且刀刃部分被胶皮裹住了。”说完就把匕首顺势丢给他,自己拿起一把短小的手术刀。
少年立刻就看明白了——少女有意让着自己。因为本来就不适于对抗的手术刀,在对抗中唯一的优势就是锋利。而现在,少女手中微乎其微的优势也被胶皮封住了。
“开始了。”柔软的声音还没完全进入意识,少女就已经攻过来了。手术刀的金属刀柄在白日下绚烂着雪亮的光,划破空气的简短呼啸在耳边,少年光是躲闪和格挡并用就已经忙不过来了,更别说腾出手攻击。而且,能够保证这种状态,还是因为少女选择了刀柄有反光的短小武器——强弱适中的反光能够刺激视觉神经,让自己更迅速地作出反应;武器短小能够减轻心理压力,让自己更容易格挡和回避。
可是即便这样,少年也没能坚持超过一分钟。因为少女的动作实在太快,呼吸之间的攻击次数甚至不是数量能够形容的。对应她攻击的速度,少年也要有相应防守的速度。体能差异在这一刻就明显地拉开了——几十秒后,少年的视野就已经飘上了一层雪花,而少女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变。
啪——
少年终于精疲力竭地软倒了下去,意识已经因为大脑供氧不足而有些模糊,与之对应的是胸口某物断裂的声响。上前捡起沙土里的某物,少女眉头微皱,才发现那是少年胸口上一直挂着的金属十字架,而刚刚自己的挑击弄断了挂链。
“我不要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抬起头来的少女,看见低声呜咽着爬起来的少年,他的瞳孔里沸腾着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望,凶悍的神色宛如原始森林深处的野兽,不思考过去也不担心未来,只为现在活着的状态而扑杀猎物。
被冠名“甲”的少女有一瞬间恍惚了,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少年已经卸下了她手上的武器,重重地把她扑倒在地,膝盖和手肘压制住她的四肢,双手扼住她的咽喉。
竟然轻松地笑了,少女闭上眼睛,等待着脖颈上冰凉修长的十指传来结束痛苦的力道。
呜呜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