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本章字节:10496字
“你真的打算去参加塞尔扎家的降神会吗?”罗达盘追我。
“为什么不呢?”
“马克,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对那种事情还会感兴趣。”
“我并非真的感兴趣,”我如实相告,“只不过那三个人的确是个奇怪的组合。我就是很好奇,想看看她们究竟能搞出什么名堂。”
我发现要想表现得轻描淡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休·德斯帕德在若有所思地审视着我。他精明强干,生性喜欢冒险,是那种对于危险的存在具有第六感的人。我觉得他此时已经嗅出了一丝味道——他意识到除了毫无来由的好奇心之外,背后一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去,”罗达兴高采烈地说,“我一直都想去呢。”
“罗达,你可不能掺和这种事儿。”德斯帕德低声吼道。
“可是休,我又不是真的相信有幽灵鬼魂之类的事情。你知道我不信的。我纯粹是觉得好玩儿才想去的!”
“那种把戏没什么好玩儿的。”德斯帕德说,“这里可能会有点儿名副其实的东西,没准儿真会有呢。不过那也对那些出于‘纯粹的好奇心’而去的人起不了什么好作用。”
“那你也应该劝劝马克别去。”
“马克的事儿不归我管。”德斯帕德说道。
不过他又迅速地斜睨了我一眼。我十分确信,他明白我自有我的目的。
罗达有些不高兴了,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那天上午稍晚一些时候,我们在村子里偶遇塞尔扎·格雷,塞尔扎自己倒是对这件事直言不讳。
“你好,伊斯特布鲁克先生,今晚我们期待你的光临啊。希望我们能为你献上一场精彩的表演。西比尔是个极其出色的灵媒,不过事先谁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所以你千万不要失望。有件事是我必须要求你的,那就是一定要敞开你的心扉。对于坦诚的问卜者我们总是欢迎的——但要是态度轻浮、冷嘲热讽,可就不好了。”
“我本来也想去的,”罗达说,“不过休对这事儿的成见太深了。他那种人你也知道。”
“不管怎么说,我可不想让你也来,”塞尔扎说,“有一个外人就够了。”
她转向我。
“到时候你先过来和我们吃顿便饭吧,”她说道,“在降神会之前我们从来不会吃很多。七点钟怎么样?我们等着你来。”
说完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迈着轻快的步子扬长而去了。我盯着她的背影,沉浸于自己的猜测之中,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罗达在跟我说什么。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最近看起来很奇怪,马克——就从你来了之后。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当然没有。能出什么事儿啊?”
“是不是书写不下去啦?或者什么类似的事情?”
“书?”有那么一瞬间我完全不记得写那本书的事情了,然后我连忙说道,“哦,你说那本书啊。进展基本上还算挺顺利的。”
“我相信你肯定是在谈恋爱。”罗达用责备的口气说道,“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坠入爱河对男人来说有很大的不良影响——似乎连他们的脑筋都变糊涂了。现在看来女人则正好相反——绝对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比平时要漂亮一倍。恋爱能让女人受益,却只能令男人看起来更傻,挺有意思的,对不对?”
“谢谢你啊!”我说道。
“哦,马克,可别生我的气。我真心觉得这是件特别好的事情——我也为此感到高兴。她真是个特别好的姑娘。”
“你在说谁?”
“当然是赫米娅·雷德克里夫啦。你好像还以为我蒙在鼓里呢。这种事儿我见得多了。她可真是个为你准备的人——长得好看,人又聪明——绝对般配。”
“这种话最不着边际了,”我说,“你用来说谁都行。”
罗达看看我。
“是有那么点儿。”她说。
她转过脸去说她得走了,她要去跟肉贩子说点儿能鼓舞人心的话。我告诉她我正准备要去牧师家拜访一下。
“不过——”我先打好了预防针,“这可不是为了找牧师给我贴结婚公告啊!”
2
到牧师家来就像回家一样。
前门亲切地敞开着,我一迈进去就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从大厅后部的一扇门里走出来,不知为什么,她手里拿着一个巨大的亮绿色塑料桶,让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嗨,是你啊,”她说,“我一想就应该是。”
她把桶递给我。我完全不知道该拿它干什么,只能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拿到门外,放在台阶上。”卡尔斯罗普太太有些不耐烦地说,就好像我本该知道似的。
我遵从了她的指示,然后跟着她走进了上一次我们坐着说话的那间又黑又破的客厅。屋子里的炉火已经奄奄一息,不过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把它拨旺了,并且添上了一段木柴。然后她示意我坐下,自己也一屁股坐进椅子里,用明亮而热切的眼神盯着我瞧。
“怎么样?”她问道,“你都干什么了?”
她说话的那股急切劲儿,就仿佛我们马上要去赶火车似的。
“你告诉我得采取些行动。我正在做。”
“很好。什么行动?”
我告诉了她。我把所有事情都对她讲了,就连一些我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也告诉她了。
“今晚吗?”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沉思着说道。
“是的。”
她沉吟了片刻,显然是在思考。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我不喜欢这样。上帝啊,我真的不喜欢。”
“你凭什么要喜欢呢?”
当然,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担心她担心得要死。”
她和蔼地看着我。
“你不知道,”我说,“她有多……多么勇敢。假如她们用什么方法伤害了她……”
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看不出来——真的看不出来——她们能怎么用你所说的方法伤害到她。”
“可是她们已经伤害过——其他的人了。”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没错……”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满意。
“从其他任何方面来说,她都不会有事儿的。我们已经采取了所有能想到的预防措施,绝不会伤害到她的身体。”
“不过这些人所宣称的就是能够造成身体上的伤害啊,”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指出,“她们声称能够通过心智作用于身体,让人得病。她们要是真能做到,那就太有意思了。可是想想也真够可怕的!就像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必须想办法阻止她们。”
“但现在是她在承担这个风险。”我小声嘀咕道。
“总得有人去承担啊。”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平静地说道,“因为不是你,所以可能伤了你的自尊心。你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对于她所扮演的这个角色来说,金吉儿是最理想的人选了。她能够控制好她的情绪,并且很聪明。她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好啦,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担心对她也没什么帮助。我们不能逃避这个问题。就算她真的因为这次试验送了命,也算是死得其所啊。”
“老天哪,你这话可真狠心!”
“也总得有人扮演我这个角色。”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道,“总要设想最坏的情况。你并不知道那会如何让你的意志更加坚定。你立刻就会开始确信,事情绝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样糟糕。”
她饱含鼓励地冲我点点头。
“你也许是对的。”我将信将疑地说。
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无比肯定地说她的话当然是对的。
我进一步谈到细节问题。
“你这里有电话吗?”
“那是自然。”
我向她解释了我想要干什么。
“在这件——今晚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可能想要和金吉儿保持密切的联系。要每天给她打电话。我可以用这儿的电话吗?”
“当然了。罗达家进进出出的人太多,而你想要确保不被别人偷听到。”
“我会在罗达家住上一阵子,然后也许会去伯恩茅斯。他们不允许我——回伦敦。”
“想那么远也没用,”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过了今晚再说。”
“今晚……”我站起身,说了句很不像是我会说的话,“为我……为我们祈祷吧。”我说。
“那还用说?”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似乎很吃惊我还需要特意提出这个请求。
当我踏出前门的时候,突然一阵好奇心促使我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放那个桶?是干什么用的?”
“那个桶吗?那是给上学的孩子们预备的,他们会从树篱旁边替教堂捡一些浆果和树叶。不太好看,是吧,不过很方便啊。”
我放眼望着这丰饶的秋日世界,它是如此的柔和、平静而美丽……
“愿天使和牧师的仁慈保佑我们。”我说。
“阿门。”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说。
3
我在灰马酒店受到的接待极其传统。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在期待一种什么样的特殊氛围——但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儿。
塞尔扎·格雷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羊毛裙来应门。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啊,你来了,很好。我们马上开饭——”
不可能比这更平淡、更普通了……
桌子放在装有护墙板的大厅尽头,上面摆着简单的晚餐,有汤、煎蛋卷以及奶酪。贝拉在一旁服侍我们。她身着一套黑色的连衣裙,比平时更像是意大利早期艺术作品里人群中的一分子。西比尔则给人留下了更为奇特的印象。她穿着一件编织布料做的孔雀蓝色的长裙,上面点缀着一些金饰。这一次她没有戴着她那些珠子,不过手腕上倒是套着两个沉甸甸的金手镯。她只吃了一丁点儿煎蛋卷,其他什么都没动。她没怎么说话,而是以一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态度对待我们。按理说这本应给人留下不俗的印象,可实际上并没有,反而让人觉得夸张做作,显得有些虚幻。
塞尔扎·格雷主导了席间的谈话——也只是轻松地聊了聊当地的家长里短。在这个晚上,她的形象俨然就是个活灵活现的英国乡下老处女,既可亲又能干,而对于超出自己身边范围之外的事物一概不感兴趣。
我心中暗想,我一定是疯了,完完全全地疯了。这儿有什么好怕的呢?就连贝拉今天晚上看起来也只是个愚笨的老农妇而已——跟成百上千个她那类的女人一样,近亲结婚,又没受过教育,于是孤陋寡闻,鼠目寸光。
回想起来,我和戴恩·卡尔斯罗普太太之间的对话看上去真是有些不切实际。我们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去想象那些鬼才知道有没有的事情。一想到金吉儿——染了头发,换了假名的金吉儿——居然会因为这三个平庸至极的女人的所作所为而置身险境,我就觉得着实没道理!
晚餐告一段落了。
“没有咖啡,”塞尔扎抱歉地说道,“我可不想兴奋得过了头。”她说着站起身来,“西比尔?”
“在呢。”西比尔答应道,脸上挂着一种显然她自认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狂喜神情,“我必须去做些准备……”
贝拉开始清理桌子。我信步踱到悬挂着旧时酒店招牌的地方。塞尔扎跟在我身后。
“在这种光线下,你根本没法看清。”她说。
她说得完全正确。在覆满了乌黑尘垢的背景衬托之下,你几乎没法分辨出那个模糊的灰白色形象是一匹马。而整个大厅里也只是点着几盏罩着厚厚羊皮纸灯罩的若明若暗的电灯。
“那个红头发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金吉儿吧,就是上次一起过来的那个——说过她要把这个清洗修复一下来着。”塞尔扎说,“不过,别指望她还能记得这回事儿了。”她又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她是在伦敦的哪个画廊里工作吧。”
听到金吉儿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令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盯着那幅画,说道:“那应该会蛮有意思的。”
“当然了,这也算不上什么好画儿,”塞尔扎说,“只是一幅涂鸦之作。不过它跟这个地方倒是挺配的——而且肯定远远不止三百年的历史了。”
“都准备好了。”
我们旋即转过身来。
贝拉从阴影***现,正在招呼我们。
“该干正事儿了。”塞尔扎说,依然是一副不拖泥带水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