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云青杀了张由重，自尽而亡。案情很简单，县太爷当天就做出了处理。狄孟氏闻讯赶来，儿子的尸体早已被先前赶到了张家人剁成了碎块。她含着泪把儿子的尸体一块块收起来，背回家，一个人默默地挖坑，最后把儿子埋了进去。

张由重死了，家里的子女为分财产大动干戈，张家七分八裂。

两个月后，知府因为有罪被抓了起来，京城来了圣旨，重新核定万花园，最后判定花家无罪，万花园仍归花家。继而张由重陷害花逢春一案也水落石出，张家赔偿了花家的全部损失。原来，花逢春到了京城，并没有告状，而是通过以前的老关系，把他自己精心培育的十种奇花献进宫里，皇上大喜，召见了花逢春，花逢春也趁机说出了自己的冤情，皇上才下旨重查万花园。而皇上也早对那个王爷心存疑虑，如今借着王爷曾向万花园征花的事，借故其图谋不轨，意欲造反，操抄九族。王爷一倒，知府连罪，花逢春一案也得以彻底翻盘。半个月后，志得意满的花逢春堂堂正正地回到了平安县城。

然而这一切对于狄孟氏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她每天要做的事儿就是守在儿子的坟前流泪。时间久了，她的两只眼睛全瞎了。可瞎了后的狄孟氏依然是每天都要到儿子的坟前，她不再哭，而是默默地坐着。

这天，突然耳边一个声音响起：“老婆婆，你坟里埋的是什么人呀？”

狄孟氏头也不抬：“儿子。”

“你儿子为什么死了？”

“因为他欠了死债。”

“死债？什么是死债？”

“他是穷人，可他交的是富人，富人对穷人有恩，穷人没法儿回报，就欠下了富人的债，债越来越多，最后只能用命去还，这就是死债。”

“噢，这么说你儿子不该结交富人了？是他交错了人做错了事儿？”

“不，他没交错人，可他真的做错了事儿了。他虽然是穷人，可他应该变成富人，如果他也成为富人，他就不必要用自己的命去还债，他欠下了死债怨他自己。”

“可是，你知道你儿子的死债是怎么欠下的吗？”那人突然问道。

狄孟氏一愣：“怎么欠下的？还不是因为他不像我要求的一样想富求富，也不主动结交富人，自己没成为富人吗！”

“错，你儿子欠下了死债是因为你！你儿子重情重义不假，可你儿子能踏踏实实地生活，不像你一样想攀富结贵，总想一下子就过上富人的日子，他要用自己的能力养活你。可你不同，你心里的欲望太多太烈，你要逼着你儿子成为富人，甚至不惜手段，当你发现他不肯按照你的要求去结攀富贵时，你就自己行动去结交富人，而且一旦发现了富人，你就想方设法抓紧他利用他。其实是你欠下了富人的债，而你儿子又知恩必报，他只能用命替你还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让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吧。秦启梦为什么要骗你的钱，是因为他要通过那件事儿把你们母子和花逢春联系起来，因为那就是花逢春的安排。花逢春的母亲生病了，他看过先生，先生给他算过卦，说他家要遭难，而要帮他渡过这一难的人就是你儿子狄云青，所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儿子受恩以死相报。花逢春曾经试探过想和你们结交，可当时你的心里只有张由重，根本没有理他，你的儿子更是不愿意和富贵人结交。他知道你的性格，决定在你的身上打开突破口，他就派人暗中盯着你。当他发现你要结交张由重时，便想出了妙计，派秦启梦故意骗你，让你满城寻找。那天当你和你儿子一前一后进城寻找秦启梦时，他再故意让秦启梦出现，又让人悄悄告诉你儿子你抓住了仇人，结果你儿子要打死秦启梦，逼得秦启梦跳河。其实秦启梦并没有死，而是从水下逃了，花逢春则乘机花钱上下打点解救你儿子，其中又故意派人弄个死尸说是秦启梦，好让你儿子由死改生更为感激他。花逢春救了你儿子，你儿子本想不再和他交往，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即可，可你不同意，守住花逢春不放。花逢春又为你盖房，又让你儿子去看万花园，又供你吃喝，你很高兴。可你知道吗？你儿子在万花园不但未留一分好处，还是分文不取免费看园，他也不吃园里的东西，每天的吃喝穿戴和你们以前的生活一样，只是他回家看望你时才穿一次花逢春送他的好衣服，那是为了让你高兴。花逢春原本以为那样就可以让你儿子为他以死相报了，可这时你又要求要给你儿子娶妻，花逢春并不同意，他怕你儿子有妻有子后不肯为他赴死，可你的要求又不能不答应，于是他又想出了一条毒计，他给你儿子娶了柏秀。其实柏秀是外地的一个妓女，花逢春把她赎了出来，让她给你家做媳妇六天，然后就把她接走了。花逢春知道张府的管家和她有情，便送了顺水人情，悄悄通知管家说是为他赎出了柏秀，并赠管家银两助他们外逃，可在外地，他又派人假冒强盗杀了他们两个。他杀他们既是为了灭口也是为了让你儿子恨张家。可是花逢春没想到他的大难是张家带来的，大难一来他真的无能为力，但他唯一做的正确的事就是让你儿子欠了他的死债，所以你儿子闹市杀了张由重，他也由此得以复仇。你觉得你对得起你儿子，是你儿子不争气才死的，可恰恰是你儿子为了你才送的命，就是现在吧，你瞎了，本来无法生存，可每天都有人给你送去吃的，他们说是仰慕你儿子的义举所以那么做，可是你知道吗，他们全是花逢春派去的，你到现在还在享受着你儿子以死带来的富贵，他的死债全是因你而结。”狄孟氏浑身发凉：“你……你究竟是谁？”

那人一笑：“我，我就是秦启梦呀，柏秀和张家管家也是我杀的。”

狄孟氏：“你……你害了我们，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是花逢春派我来的，他怕你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他暗示我杀了你，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执迷不悟，自己害死了儿子却不明白，所以我才要告诉你实情。父母按自我意志为儿女设计前景是好心，可如果儿女不喜欢甚至反对你的设计，你再强迫儿女去按照你的设计去走，你只能是害了儿女。儿女不听话，你的强制可能就会落空，对他们没什么大的影响，可他们如果是孝子，你们的强制设计就会成为他们只能以死相报的死债。花逢春对我有恩，我只能报答，可这一年我已经为他办了太多的坏事儿，我不能再办下去了，其实我也欠了他的死债。”秦启梦说完，自杀而亡。

“死债！儿子，是我害了你！”狄孟氏惨叫几声，一头撞在儿子的石碑上，气绝身亡。

这时，藏在暗处的花逢春慢慢走了出来，看了看两具死尸：“好，秦启梦死了，这事儿就永远封口了。老太婆死了，我还省下了每月给你的关照费，你们都曾经欠我的，欠我的就要还，而你们还的最好方式就是去死，你们这才叫死债。”

当天，花逢春为狄孟氏举办了隆重的葬礼。随后他就开始疯狂地打击张家，张家本来就七分八裂，很快所有家产便都归了花逢春。花家便成了平安县城里最大的富户，花逢春也成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争相认识和结交的对象，每天，花家都宾客不断，门庭若市，一派兴旺景象。

（发表于《百花故事》200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