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2
|本章字节:6100字
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我很难回忆起来了,我指的是这些事的先后顺序。如你们所见,在此之前我脑子还非常清楚,只对“事情从哪儿开始说起”有点疑虑而已。不过这件事发生后,就像一把刀子从天而降,把我的生活切成了两半。艾丽死后,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毫无准备的,各种人物、环境、情节交替混乱地发生,超出我的控制。这些事情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都与我有关。至少看起来与我有关。
大家对我都很和善,这似乎是我能想起来的最好的事了。我到处晃荡,茫然四顾,不知所措。格丽塔——我记得她很能适应环境,她有一种惊奇的能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应付自如。人们不得不面对的繁杂琐事,她都能很好地处理,而我在这方面完全不行。
他们运走了艾丽的尸体。我回到了家——我和艾丽的家。然后,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肖医生独自过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具体待了多久,他沉稳、和善、理智,清晰又温柔地跟我讲接下来的安排。“安排”,他是这么说的。多么讨厌的一个词,好像代表了世间一切。但人的一生中极具分量的几个词——爱情、性、生命、死亡、憎恶——都是不能被安排的,能被安排的只有那些肮脏恶心的事情。这些事情发生前你从来没有想过,发生后,你却只能忍受。他们会安排验尸和送葬,工作人员会走进房间,用布把艾丽蒙住。为什么要蒙住,就因为艾丽死了?简直愚蠢透顶!
我很感激肖医生,他处理这类事情非常体贴,也很有条理。他温和地跟我解释验尸的必要性,他的叙述非常耐心,确保我能完全理解。
我不知道验尸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愿我永远别被验尸。对我这个外行来说感觉有点古怪,也不太真实。
验尸官是个戴着夹鼻眼镜、很会挑剔的小人物,我不得不向他澄清我是清白的。我向他描述早餐桌上最后一次见到艾丽的情景、艾丽像平日清晨里一样骑着马离开,还有我们约好一起吃午饭的事。她就和平常一样,我说,身体也很健康。
肖医生的证词很普通,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他说,艾丽身上没有严重伤痕,锁骨扭坏和其他擦伤都是坠马所致,也没有内伤,但死亡却发生了。坠马之后,艾丽没有再移动过,所以他认为死亡是在瞬间发生的。因为没有特别的器官损坏导致死亡,所以,除了受惊引起心脏病发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我也尽可能地用我所知的医学术语提出,是不是因为有东西阻塞了呼吸道,引起窒息。但都没有,她的器官很健康,胃里也没有一点毛病。
格丽塔之前已经跟肖医生说过了,而现在她的证词变得更有说服力。她说艾丽可能在三四年前患过某种程度的心脏疾病。她从未听到任何明确的说法,不过艾丽的亲戚偶然说起过,艾丽的心脏很脆弱,一定要小心护理,不能过度操劳。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实质性的依据了。
接着我们走访询问了一些事发时在现场的人。上了年纪的修路工人是第一个接受询问的,他看到一位女士骑马经过,然后前进了五十码左右。尽管从没说过话,但他知道这位女士就是那幢新房子的女主人。
“你很清楚她的长相吗?”
“不,不是很清楚,但我认得那匹马,先生。它有一个蹄子是白色的,过去属于夏特格罗姆家的凯利先生。不过除了它性格温顺、表现良好、适合女士驾驭之外,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那匹马正在制造什么麻烦吗——任何麻烦?”
“不,它非常安分,那天早晨天气也很好。”
他说那天周围人不多,他也没多注意什么。那条穿过荒野的小路,除了偶尔用作通往农场的捷径外,就没有别的作用了。还有另外一条小路,在大约一英里远的地方与之交汇。那天早晨他看到两个人经过,不过都没有特别留心,只记得其中一个骑自行车,另一个步行。他们都离他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是谁。更早一些时候,在见到骑马女士之前,他好像还见到了黎婆婆,或者说,他认为那是黎婆婆。她穿过小路向他走来,然后拐进了树林。她经常在树林里走来走去。
验尸官问为什么黎婆婆没有出现在法庭上,老人才知道原来黎婆婆也被传唤过。然而,据他所知,黎婆婆几天前已经离开村子了,没人知道确切时间,她也没留下什么地址,她没有这个习惯。她经常谁也不通知就出走,然后在某一天突然回来,所以这件事其实挺正常的。事实上,也有一两个人说,他们认为黎婆婆在事发前一天就已经离开村子了。
验尸官又问老人:“但你认为,你看到的就是黎婆婆?”
“也不能这么说,不是很确定吧。那个女人很高,走路步伐很大,披着一件猩红色斗篷,很像黎婆婆的打扮,但我没有特别注意。我也在忙着做自己的活儿呢,可能是她,也可能不是她,谁知道呢?”
后面的对话,都是一些他之前说过的事情了。他看见一位女士骑马经过,这匹马他之前经常看到,他没有多留意。只不过后来他看到这匹马独自奔驰,看起来受了惊,他说“至少有可能是这样”。他也提供不了准确时间,也许十一点,也许更早些。后来他又看到那匹马,跑得更远了,似乎要折回树林。
接着,验尸官又转向了我,问了我更多关于黎婆婆的问题,就是那位住在农舍的艾斯特·黎。
“你和你妻子见过黎婆婆吗?”
“见过。”我说。
“你们跟她说过话吗?”
“说过好几次了。其实,”我补充道,“是她跟我们说话。”
“她威胁过你,或你的妻子吗?”
我停顿了一会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有过。”我说得很慢,“但我从不认为……”
“什么?”
“我从不认为她真的会做。”
“她看起来像对你妻子有什么特别的怨恨吗?”
“我妻子说过一次。她说她觉得黎婆婆对她有某种特殊的怨恨,但不知道是什么。”
“你或你妻子有没有命令她离开这里,或者威胁她,对她动粗——不管以什么方式?”
“都是她在侵犯我们。”我说。
“你有没有觉得她精神不正常?”
我考虑了一下。
“是的,”我说,“我觉得她不正常。我感觉,她越来越相信我们造房子的这块土地是属于她的,或属于她的族人之类的。在这一点上她特别偏执。”
我又慢慢补充道:“我觉得她的情况越来越糟了,在自己的执念里越陷越深。”
“我明白了。她从来没有对你妻子进行过有身体接触的暴力行为吗?”
“没有,”我缓缓说道,“但她说话的口气很不好,就是那种吉卜赛老人的威胁警告,‘待在这儿你们会倒霉的’,‘不离开的话就会有灾难降临了’。”
“她提到过‘死’吗?”
“是的,我认为提到过。我们不是特别在意她说的,至少……”我补充道,“至少,我不在意。”
“那你觉得你妻子在意吗?”
“恐怕她有时候确实是在意的。那个老女人,你知道的,很会大惊小怪地吓唬人,我不认为她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负责。”
这次询问以验尸官决定把调查工作延期两周而告一段落。所有迹象表明,艾丽的死是一起偶发事件,但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亡。
在听到艾斯特·黎的证词之前,他宁可将调查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