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到拉萨(10)

作者:王者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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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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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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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112字

张扬稳住身形,一动不动,头上却虚汗直冒,心里发憷。张扬一路走来,见惯了藏区牧狗的凶狠。一路都在绕着走,根本就不敢招惹它们。好在这几条野狗都是拉萨城里的土狗,早已舒服地褪去了野性。就是吼得凶,扑咬得却不凶,不像牧区的大狗,连扑带咬,勇猛异常,让人胆寒。张扬干脆坐在了地上,仰天长啸。啸声凄厉,一群野狗竟然呆住了。


看到了吗?什么是诗人,诗人就是饿昏了头,跌倒在地,也能发出狼嚎般声音的人,诗人就是野人——野性未泯的人。


夜更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野狗四散而去。街面上没有一个人,疲惫不堪的张扬干脆不走了,就地一卧,后来竟睡着了。


1993年10月的一天,深秋渐浓,已经有些寒意的夜晚,张扬蜷缩着身子,像一条野狗一样,在拉萨金珠东路靠近西藏大学的一家已经关门的甜茶馆的门口睡着了,他睡得很香,不知道明天是否能够醒来。


第二天,拉萨的太阳照常升起,张扬也在一片嘈杂中醒来,欣欣然睁开了眼睛。甜茶馆的门已经开了。一个藏族妇女奇怪地看着张扬,不明白他怎么会睡在门口。张扬站起来,对藏族妇女友好地笑笑,活动活动腿脚,什么也没有说,向西藏大学走去。张扬24岁,身强体壮,正是火气旺的时候,睡一晚上地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路上时,饥一顿饱一顿也能扛过去。


进了校门,三三两两的师生们在校园里散步,一些学生在学校礼堂的门口大声背诵着英语单词。学校食堂的门已经开了,时间还早,没有几个学生。大学生们都比较懒。张扬在学校时也不愿意早起,经常不去跑早操。食堂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张扬在门口咽了咽唾沫,感到有些屈辱。张扬向操场走去,操场上有一些学生在跑步。张扬走上跑道,不知不觉也慢慢跑起来。张扬的前面是一个藏族女孩,头发长长的,垂在脑后,纤细的腰肢一扭一扭的,金庸“凌波微步”般跑着。张扬慢慢跟在女孩儿的后面,望着飘来荡去的乌黑长发,青春的身体激情荡漾,却是说不出的寂寞和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她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张扬念着这首在学校时经常朗诵的戴望舒的《雨巷》,心中也是哀怨又彷徨。


女孩儿跑完了,向她的宿舍走去。张扬心空落落的,奇怪女孩儿怎么这么快就跑完了。张扬独自跑,跑着跑着就觉得没意思了。张扬停下来,看看表,7点半不到。唉!张扬长长叹了口气,又感觉时间真是过得太慢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此时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校园里人渐渐多了起来,终于到了9点半,张扬抖擞起精神,先在教学楼的卫生间里用凉水洗了一把脸,在小便池把身体倒空,下面喷出的小水柱持续有力。张扬奇怪,昨天晚上的那一碗稀饭能量居然这么大。张扬很为自己年轻强健的身体骄傲。张扬又仔细把双手洗干净,拢了拢头发,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非常幸运,校长在办公室,并且知道张扬,一点也不怀疑张扬的身份。原来他在拉萨电视台的新闻里看到了张扬在八中的演讲,还在新闻节目里知道了张扬在大学是学中文的。他热情地给中文系打电话,把张扬介绍给了中文系,说都是学中文的,更加有共同语言。张扬内心温暖,告别了校长,去中文系系主任的办公室。中文系主任是一位中年汉族妇女。因为是校长介绍来的,对张扬非常热情,把张扬让在沙发上,又给张扬泡了一杯浓浓的茶水。系主任中等个子,圆脸短发,面相慈祥。讲座很快定好,就在下午两点,在阶梯教室。又热情地叫中文系办公室的一位年轻老师陪张扬参观参观校园,中午就在校园食堂吃一顿便餐。张扬连忙拒绝了那位年轻老师的陪伴。对系主任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逛逛校园,不需要别人陪着,你们忙吧!我中午准时来办公室。系主任也不再坚持,就由着张扬自己去了,再三叮嘱中午见面不要忘了。


走出系主任的办公室,张扬一阵轻松。感觉天是那么的蓝,学生们的笑脸是那么的纯洁,简陋的校园是那么的亲切。感觉生命是那么美好。张扬又走到了学校的操场,走在空无一人的跑道上,张扬想:“早上的那位长头发的藏族女孩儿会不会是中文系的呢?要是中文系的,下午的讲座又可以见面了。”张扬想着心事,年轻的脸颊渐渐发烫。


中午吃饭是在学校食堂一个专供教师的小雅间里。有系主任,办公室主任,还有两个历史系的老师。饭菜简单可口,饥肠辘辘的张扬胃口大开,整整两大碗米饭。系主任望着张扬,说:“到了高原,能吃饭就证明身体好!年轻人,真是好身体啊!”竟然有些羡慕张扬。吃饱喝足,一团和气。


2点钟,阶梯教室座无虚席,近100个中文系的学生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好了。又是熟悉的舞台,张扬挥洒自如,谈吐幽默。大学生们反响热烈,掌声一片。


毫无悬念,讲座结束后,系主任给了张扬一个信封,里面是100元钱。系主任握着张扬的手,希望张扬多来西藏大学,西藏大学欢迎张扬。张扬什么也没有说,紧紧握了握系主任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了西藏大学的校门,张扬按了按口袋里的信封,再次感到了踏实。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张扬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回力鞋,已经破旧不堪了,两只大拇脚趾头顽强地突破了鞋面,露了出来。前几天还只是一条缝子,终于要罢工了。张扬望着两个露着大洞的鞋子,忽然有些羞愧。他向四周围望了望,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才稍稍松了口气。这几天就这样穿着破旧的就要露出脚趾头的球鞋,昂首挺胸地走在拉萨的街头,竟然毫无羞愧之感,的确是青春无敌!张扬决定用这100元钱为自己买一双回力球鞋。


张扬沿着金珠东路向西走,经过了唐装老板的小旅店。张扬看到小旅店的门紧紧关着,也不知唐装老板可好?他那个可人的乖乖女老婆是否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经过“百乐门”歌舞厅,张扬想起了那晚的欢声笑语。经过朵森格路(青年路),在十字路口,张扬又望了望拉萨电影院。影院里依旧是枪战片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张扬想起了那个耍把戏的四川人,攥着一把钞票消失在大昭寺转经的人流中。很快就来到了朵森格路。朵森格路做生意的主要是汉族人,也是当年拉萨繁华的商业区。


张扬在一家经营鞋的店门口站住。门面不大,里面的货柜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运动鞋,一个穿着时尚的中年女人倚在柜台上。张扬让女老板取出了一双白色红帮的回力鞋,准备试试脚。那天的天气很好,张扬走得很热,就把牛仔衣服脱下来,放在了柜台上,穿着一件羊毛衫坐在店里的小板凳子上弯腰脱鞋。这时,三个年轻的藏族少年走了进来,嚷嚷着也要买鞋。一会儿指指那个样式,一会儿指指这个样式。女老板在货柜上把鞋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渐渐不耐烦了。


“到底要哪种样式的?看好!”女老板说,又是一口四川话。三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其中一个的手有意无意地放在张扬的牛仔衣服上。


“哎!小伙子!孩子(四川方言:鞋子)试好没得?快些!”女老板忽然催促张扬。


“还没呢!不急!”张扬边试边说。


“快点!合脚就行了,紧个试啥子嘛?”女老板忽然生气了。三个少年很快离开了鞋店,打闹着跑起来,向左手转到了北京东路,不见了。


“小伙子!快看看你的包包伙头。”女老板见到三个少年不见了,长舒了口气,对张扬急切地说。


张扬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包包伙头?”


“钱!看看钱在不在?”女老板喊着。


一听说钱,张扬赶紧把一只回力鞋放在柜台上,抓起自己的牛仔衣服。一翻口袋,张扬傻眼了。那个信封不见了!


“遇到贼了!”张扬沮丧地喊了一声,赶紧穿好自己的鞋,抓起衣服,冲出了鞋店。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三个少年早已不知去向。


刚刚得到的100元钱转眼消失,张扬又是一无所有了。


“真是背啊!这个信仰佛的地方怎么会有贼呢?”张扬有些不相信似的,又捏捏衣服口袋。口袋瘪瘪的,准确无误地告诉张扬,信仰佛的拉萨和内地的城市一样,也是鱼龙混杂,并非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世外桃源。


张扬茫然站在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郁闷得心口疼痛。几天的饭钱啊!这可恶的贼!对这么穷的人也下得去手。


怎么这么倒霉,是不是因为刚来拉萨的时候没有转八角街啊!张扬心空落落地向大昭寺走去。依旧是转经的人流周而复始,不知疲倦。门前的信徒在虔诚地磕着长头。张扬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围着大昭寺走着。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大部分人都是顺时针方向在走,只有张扬和很少的几个人在逆时针方向走。张扬正想着怎么回事儿?就和一个急匆匆走着的藏族妇女迎面撞在了一起,耳中只听见“砰”的一声,藏族妇女手中的一个暖水瓶掉在了地上,内胆摔得粉碎。人群骚动了一下,大部分人继续在走,也有几个人停住脚步,望着张扬和藏族妇女。藏族妇女抓住了张扬的衣服,一定要张扬赔她的暖水瓶。她说这个暖水瓶是新买的,花了8块钱,可这8块钱张扬也掏不出来。围观的几个藏人推推搡搡,张扬脑中一片空白。


“该死的贼啊!让老子受此等奇耻大辱!”张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声,任由藏族妇女拽着衣服,不说一句话。


人很快多起来,大部分是藏族人。有辱骂张扬的,有同情张扬的。反正大家七嘴八舌。藏语的语速飞快,张扬也听不懂。


可是眼泪,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张扬褪下腕子上的“梅花”手表,递给藏族妇女。藏族妇女却不敢接受了。她不知道这块“梅花”手表到底值多少钱。最后,一位摇着转经筒的藏族老阿妈对摔碎暖水瓶内胆的藏族妇女用藏语说了几句话。意思应该是这样的:你看这个小伙子穿得破破烂烂的,脸晒得黑黑的,一双鞋也露了两只大洞,鞋底都快磨平了,肯定是走了很多的路。也不像是个旅游的,倒像是个讨饭的。他应该是遇到了特殊情况,不然不会连8块钱也没有。你看他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看还是算了,要不然,这8块钱我就给你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慢慢打开,里面是卷着的一些纸币。


藏族妇女一边说着欧亚、欧亚(藏语:是、是),一边拒绝着老阿妈的金钱,也念了几句“唵嘛呢叭咪吽”。然后对张扬说:“你今天运气好!阿妈拉说情就算了。下次走路小心些。”藏族妇女说完,弯腰拾起暖水瓶的外壳,就不再纠缠张扬,走了。这个民族还是善良。


张扬对摇着转经筒的老阿妈说:“阿妈拉!扎西德勒!”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落下。


老阿妈也慈祥地对张扬说:“扎西德勒!”就走进了转经的人流中,身影渐渐看不见。围观的人也散去,继续转经,念着“唵嘛呢叭咪吽”。


张扬走到大昭寺的门前,就靠在那个围着“唐蕃会盟碑”的黄颜色的墙上,无声地啜泣。那是1993年10月的一天。他感到很委屈,感到很孤独。没有谁注意到24岁的张扬拼命压抑的哭声。他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一阵风就会让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过了多久,疲倦的张扬离开了大昭寺,又走到了金珠东路。他向东走,准备再去看看拉萨河。张扬总是对来拉萨的第一个夜晚情有独钟。张扬走着,情绪慢慢调整过来。张扬想:“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总要活下去。生命毕竟年轻,梦才刚刚开始。”


走到西藏大学的校门口,张扬望着校门,苦笑了一下。快到拉萨大桥的时候,张扬听到背后有人在惊奇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张扬奇怪会有谁在拉萨的街头叫自己的名字,就停下了脚步。一位年轻的西藏大学老师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张扬身边。这是中文系的一位老师,姓刘,中午张扬讲座时在场。


“张扬!正不知道怎样找你呢!真是太巧了!这是我们班的全体同学给你凑的200元钱,托我转交给你,你一定要收下。”刘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啊!是吗?”张扬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他使劲摇了摇头,双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面,然后望着刘老师。刘老师微微笑着,把信封放在了张扬的手上。


哦!mygod!什么叫天上掉馅饼,这就叫天上掉馅饼。什么叫无巧不成书,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在一个宗教信仰浓厚,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城市,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可以理解的。张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望着深邃天空,感觉到冥冥中的一种力量。善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