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学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3
|本章字节:5800字
地震快十天了,到处是救援的情景。手机信号已经通了。钟子路、刘泽、袁紫三个人再一次聚首,然后去到小县城旁的半山坡。这回谁也幽默不起来,谁也诙谐不起来。三个人一见面,先是抱头一阵痛哭,然后一起坐在山坡上望着颓废的县城发了一会儿呆。
“谁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呢?老天从不睁开眼看这个世界。”刘泽低声说,“读书有什么用?那么多生命,就在一瞬间全都没了。我妈没了,袁紫的爸爸没了,子路的婆婆没了。你说这些都是真的吗?这些让我们怎么接受。”
“行了。”钟子路说,“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作为成年人,我们也该担负一些责任,也别一直让自己埋在痛苦当***不来。哎,对了刘泽,那你这段时间住哪儿?吃什么?这县城还有没别的亲人?”
“住帐篷,就河边那块空地,”刘泽指着说,“吃救济呀。还有就是——虽然妈没了,却突然蹭出一爸来,一个看起来很老的男人。我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地震过后没几天,他就来找到我,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一见面他就问我是不是泽儿,我说是,他一下就哭了,哭得还特伤心。他边哭边说我是你爸啊。嘿,你说我哪儿受得了这。一个大男人一见到你就哭,我那时候还痛苦着呢,一肚子的苦没处倾诉,也就跟着一起哭了。”
“那后来呢?”钟子路问。
“后来我们就住一起,他跟我讲他以前跟妈的事。讲他们多早离婚,然后他一个人去外地做生意。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这个人。”
“那你叫他什么啊?叫爸没?”袁紫问。
“做梦去吧他,我连叔叔都懒得叫。我不管他以前为什么离开我们,总之他走了,丢下我们就是他不对。我现在是成年人了,有能力照顾我自己,我不再需要这个爸。”
“那他就一个人?”钟子路。
“回来就一个人,但他说他又结婚了,还给我看了他的全家福,那个女人长得还挺年轻,还有两个孩子。”刘泽静静地说,“随他,他想结多少次婚就结多少次婚,与我无关。我跟这个人就没有关联。”
“刘泽,别那么沮丧,我们都要坚强一点。”袁紫说。
“可是连我妈的尸体都没找着。”刘泽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塞,“连她的尸首都找不着了。我现在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我这段时间老是想起我妈,我深深地反省了一下,其实我妈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为了这个所谓的家。我说过我不想再提这些了,但是我忍不住,我后悔,我难过。你想想看,一个为你付出那么多的人,在临走的那一瞬间都没得到你的认同,她能安心地走吗?我真的是个混蛋,是个混蛋。”
“刘泽,你不能这么想。”袁紫的眼泪早已一串串地滚落一地,“别哭,我就见不得人这样。你要知道,在这场地震中遇难的人何止千千万,可遇难者的亲人,还是要好好面对未来的生活啊。我刚得知我爸遇难的那天,我几乎天天都哭得迷迷糊糊的,可又能怎样呢?我们还不是要一步步往前走着,还不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现在我们家没了我爸这个顶梁柱,我跟我妈就得撑起这个家。既然那些都已经无法改变了,我们便只有好好面对未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待我妈,努力学习,誓要考上好的大学,我发誓我会的,以此来祭奠我爸的在天之灵,以此来宽慰我妈。”
钟子路摸一下袁紫的头:
“没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文静内敛的袁紫,思想竟这么豁达。”
刘泽抹一把眼泪:
“行了——以前老是说自己不自由,现在自由了。这回彻底自由了。晚上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想在哪儿抽烟就在哪儿抽!”
钟子路和袁紫望着他,不出一言。然后几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有一点儿风。
“周斌和齐雨他们家怎么样了?”钟子路问,“家人都还好不?我一直没联系上他们。”
“向齐雨家还好,周斌……前几天他来县城,他跟我说了他家的情况——他的五个堂弟堂妹,全被埋在他们读书的那间小学。那家小学的宿舍楼塌了,孩子们中午睡觉被锁在宿舍,地震时整间学校的孩子没多少幸免于难——你想想看,全是几岁、十几岁的小孩,乳臭都还未干,就一起被埋在废墟下。”
“他的那五个堂弟堂妹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钟子路问道。
“对。周斌说他们一大家人这次真的彻底崩溃了。家里的女人们有的哭得没劲了,便躺倒在家,有的到学校去哭喊着要人——几乎所有遇难者的父母都哭着闹着要人,可现在学校只剩下废墟一片,只有烂砖头和水泥块,他们上哪儿要人去呢?甚至尸首都找不到了。那楼一塌,运气好的,还能落个全尸,运气不好的身首异处,面容模糊,怎么找?怎么辨?先还要寻尸什么的,后来都发臭了,尸也不寻了,挖掘机直接就地清理。真的是乱世人不及太平犬。那些家人没办法,便在废墟里为自己的孩子烧香送行。”
“真的惨。”钟子路感叹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很多人辛辛苦苦奋斗大半生,可还没来得及享受生活就夭折在这地震当中。你再强大,再有能耐,地震一来,你拿什么去反抗?”刘泽淡淡地说。
“这两年,我们的人生真的经历了太多,我有些无所适从了,”钟子路瞧着远处的山,“我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三个人并排坐在未完工的台阶上,望着远处的山,远处的云,颇有些感慨。暗暗的天空,笼罩在幽暗的山头。那些地震所带来的斑斑驳驳,那些创伤都没有丝毫的修复。孤魂飘荡在小城小镇,山头,河边,树下……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哭泣,他们在废墟上寻找着家——亲人们不知何去何从。那垮塌的房子下埋着压碎的家具和破损的餐具。中午还一起围在桌子边吃饭,静静地吃,都没多少言语,因为平时习惯如此,一家人享受着那种在和谐而恬静的氛围中轻轻地咀嚼食物的声音,淡淡的饭香。
除了用那些程式的语言来安慰生者,为孤独的身影送行,人们真的没有语言可以表述自己心中的痛楚。
一边是苦难的凄惨的呻吟,一边是发国难财的人猥的笑声和无耻的政客们开罪揽功的嘈杂的声音。长长的婚礼车队穿梭在坟墓与帐篷之间,媒体上政客们的关怀就让普通受难者找到期盼——他们期盼。
“马上要到市里去复课了。”袁紫说。
“是啊,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刘泽说。
“第一天,庆幸生存,第二天就又要想前路了。人,真是个复杂的东西。”钟子路叹道。
“要复课了。”刘泽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管那有多难,一定要坚持自己,不能因为前进路上的大风浪而停滞不前。有些事已成定局了。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能改变的,改变自己的命运,顺带也改变家人的命运。”钟子路说。
今年还未涨过一次大水的河里长满了褐色的青苔,但水还是清的,或者有点浊了。不过许多水虫游离在里面。
余震,惊悚,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