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杵或刀

几个读研的朋友，一致认为导师们是一群无耻混蛋：作为一个研究生，不能表现得太没用，太没用他们会故意刁难，重则延期；也不能表现得太有用，太有用他们会留人谋私，重则依然延期。其中一朋友道出真谛：想要顺利毕业，一定要满腔热血且表现低能。老师最怕那些智商低还爱学习的人。

又一句残忍的真相。

这让我想起一部根据经典舞台剧改编的同名电影，《名扬四海》。一群年轻的艺术生在纽约表演艺术高中求学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苦练芭蕾却资质平平的小伙，临近毕业，眼见班里的佼佼者们纷纷和艺术团或舞蹈公司签约，情急之下鼓起勇气去请导老师也为他写封推荐信。老师抱一脸难色，不得不坦陈：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帮你写这封推荐信。我知道你想跳芭蕾舞，但我不认为你能做到，至少在专业水平上不行。

男孩说：“可我比其他人都努力。”

老师继续说：“真的很抱歉。在我看来，你将永远无法成为职业舞者。作为你的老师，我有义务告诉你这些。一些学生将被舞蹈团招走，另一些得另寻出路。”她的眼神中同时流露出真诚与落寞，“或许你能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老师。”拉近的特写镜头将她的表情放大——她当初就是这样过来的。

我喜欢这部电影，它造梦，却真实，真实得近乎残忍。它没有说“只要能够对得起自己”，也没有说“耗尽生命也在所不惜”。有一些人会将把矛头对准这名老师，认为她的做法过于武断，竟利用职务之便，报复这个曾令她同样感到不公的社会——扼杀另一个人的梦想。

没错，扼杀一个人的梦想无疑是最残忍的行为，前提是这个人尚无独立思考能力。

七八岁的小男孩想当宇航员，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想当外交官，所有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因为他们不具备与这个世界抗衡的能力，无力分辨是非对错，对周遭言听计从。如果这时候扼杀他们的梦想，他们的灵魂将会被永远打上“我不行”的烙印。但成年之后，如果还把现实给予我们的启示当成扼杀，那只能说明包裹在这些“梦想”周围的守护层是多么不堪一击。

或许，那些梦想，本身就不属于我们。

这个社会上有很多激励人心的造梦故事。比如出现在选秀节目中，下半身瘫痪却坐着轮椅翩翩起舞的姑娘。她在舞台上泪流满面，感谢让她梦想成真的世界。是的，我们替她欢呼，为她感动，她的举动也会鼓舞我们在各自的人生中继续前行。但也许还有一百位下半身瘫痪，却因为面容不那么娇好、身姿不那么轻盈、没有机缘巧合而无法被节目组选中的姑娘，她们此时此刻正对着电视机掩面啜泣。也许她们中也有条件不输给电视中的姑娘，当她们决定效仿而毅然前往节目组时，阻挡她们的或许是更残酷的原因——观众已经对这样的电视节目形式失去了兴趣。

这也是我不反对这名舞蹈老师的原因，相反，我认为她很负责。她为自己的名誉负责，为那些舞蹈团负责，也为这个小伙的人生负责。虽然小伙当天下午就选择卧轨自杀（未遂），但他后来还是接受了事实，准备回家乡做一名舞蹈老师。有人认为这是剧情需要，如果他坚持努力下去，或许能成功。

如果成功指的是他能当上职业舞者，或许他有机会成功，只不过需要的时间相对来说久一点儿；如果成功指的是他的“梦想成真”，我并不认为他能做到。成为职业舞者绝非他梦想的全部内容，那仅是通往他梦想道路的一个站台。如果他只是喜欢跳舞，能够跳舞就是他的全部梦想，那选择当舞蹈老师又有什么不可呢？名扬四海虽然是所有人有过的梦，但从来都不是所有人该有的选择。

这也许是面对自己最难，也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承认现实就意味着背离我们的本性。我们追求认为配得上自己的爱情生活与事业，就像飞蛾天生具有趋光性一样，是种本能。当我们追逐那些不切实际的“光”，就相当于飞蛾扑火。扑火的人和飞蛾还不一样，飞蛾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扑火，可扑火的人妄想着火不烫。

好在，这个世界上发光的，不止是火。

那些所谓功成名就的成年人普遍都有同样的感悟：所有的蜕变和升华也好，梦想的实现也罢，靠的都不是上帝手里的钟，不是莫名传来铛的一声就自然而然地变身成功；而是每一次转身、失败、甚至放弃时所伴随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当一切都结束后，只要生命还在，意志也未被摧毁，结局都会出人意料。就像《指环王》里的灰袍巫师甘道夫，原本打算带着魔戒小分队前往摩多，却在半路中和上古恶魔炎魔的搏斗中陨落。而谁都没有料想到，这次结束却是新的旅程的开始——他升级成了白袍巫师。

请相信我，现实也一样。大部分梦想不是靠一意孤行来实现的，而是出现在命运的分叉口，甚至是相反的方向中。我们与其挣扎，不如另寻出路，换一种更现实的方式努力，不要再跟自己赌“别人为什么可以，凭什么我不行”的这种气了。在有些不适合我们的道路上，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李白他娘安排的最佳女配角——老妪有将铁杵磨成针的能力，不代表我们是故事里的老妪，也有可能是那根铁杵。不如逃去铁匠那里，或许能做一把刀。

四个老年痴呆症患者。

你记故事，我记情绪，

他记年份和地点，她记月亮和星辰。

我们都爱她。一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