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5
|本章字节:19906字
二十、孩子,那是禁果
夏天的酷热最猖獗的那几天,往往在这个季节的尾声。那场雨过后气温就直线上升,大有刹不住车的架势。人们全被热惨了。
大呆在派出所窝了一天加上半天,被轰出来的时候正是这一天大太阳当头的时候。他觉得后背上特痒痒,估计是长痱子了。就在他靠在树上蹭痒的时候,杜兵和刘小涛叽叽咕咕地走了过来。
好像在争执什么,杜兵被刘小涛搡了一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起站时大呆出现了,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刘小涛想跑,大呆一扫,把刘小涛扫了个狗吃屎。
“都别动!谁动我弄死谁!”大呆像狼对待羊似的说,呸地吐了口唾沫,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我听见你们在说薛健。”
这一点有麦叔的叮嘱,杜兵和刘小涛自然不敢多说。好在大呆也没往下追,撩起杜兵的衬衫看看,又揪着杜兵的短裤往下弄。杜兵露出了半个屁股,急了:“干吗呀,你干吗呀你!”
“不识好歹是不是!”大呆威胁地指着杜兵的鼻子,”我他妈看看你是不是被我打厉害了,如果打厉害了,我他妈向你道歉!没什么大事,就是屁股这儿有一块青紫。”
杜兵真是不敢相信,大呆原来也有“关怀他人”的时候。他提上裤子说没事儿没事儿。大呆摸烟,烟早没了。他让那两个小的跟他去买烟,并问他门:“佟芳芳她妈是不是送精神病院了?”
没人接茬儿,都觉得心情沉重。
大呆问:“事情有新进展吗?”
刘小涛道:“大呆,你不是一直待在派出所吗,应该比我们知道的多呀。”
“我那叫软禁,傻x!”大呆看见楚霞她爸被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接走了,估计又是参加什么特重要的会议去了,于是他想起了楚霞,“楚霞有信儿吗?”
杜兵笑起来,说楚霞昨天晚上挺晚了,把电话打到了董良颐家,并且管董良颐叫爸。
“她说她和那个庄稼老二在太平洋的瑙鲁国。”
大果心里有一股嫉妒的火苗蹿起来,恶狠狠地骂了庄二娃一句,然后便不吭声了,这一刻他想的不是楚霞,而是佟芳芳。毕竟楚霞还有一庄老二陪着,而佟芳芳肯定……他想的是“肯定是孤独的”,但仅仅是孤独也许还是最好的结果呢,怕就怕她想不开走人绝境。
大呆最怕这个。
“我还是想问那句话,你们说,芳芳有什么事情值得这样吗?真因为仇恨她妈,惩罚得也差不多了。”
杜兵和刘小涛必须充当听众,不敢多开口。但是这里头夹着个薛健大呆是不太清楚的,他顶多认为薛健在帮忙。问题是,感觉上薛健绝不仅仅是在“帮忙”,挺复杂。但更深的可能他们俩加上董良颐,加上陆萍,甚至加上麦芽她爸,统统得不出结果。
因为薛健和佟芳芳一点那意思也没有。
这个疑问已经把几个“圈内人士”弄得晕头转向了,结论就是得不出来。
大呆进便民点儿买烟,杜兵和刘小涛在外边嘀咕。突然间就听便民点儿里杀猪似的飞出一串可怕的声音,像是厮打什么。紧接着大呆疯奔而出,捂着被血染红的耳朵。后头疯狂追出的不是别人,正是佟芳芳她妈樊小卉。
好狰狞,头发乱乱的,哇哇怪叫着追赶大呆,手里头赫然拎着半截酱油瓶子。不用问,刚才这瓶子一定砸在大呆的脑袋上了。
轰轰烈烈跑远,杜兵和刘小涛整个儿看呆了。后来便民点的郭大姐朝他们俩大叫:“废物,还不快报告派出所!”
两个孩子突然醒悟,嗷地一声奔窜而去。
据说三个大男人竟然没把樊小卉按住,警察小孙的胳膊上被狠咬了一口,疼得差点死过去。老麦赶来时,小孙恨不得用同样的方式给他一口。
那时候樊小卉已经被弄在床上躺下了,瘫了~般。一块毛巾被捂着脸,发出像哭又像嚎的怪声儿。
“不是留医院了吗?”老麦一头一脸全是汗,并不在意小孙的伤,这样那样的伤,他身上有若干块,“去个人把大呆的伤处理处理!小孙,那个叫什么秋林的人走啦?”
小孙吸溜着,说:“听说是走了。他留了些钱在医院。可樊老师极不听话自己溜出来了!我待会儿弄辆车把她送回去。”
“先不忙。”老麦瞟了瞟床上抽动的樊小卉,然后拉着小孙往外走。看见杜兵和刘小涛在场,顺便问了问当时的情况,又拉着小孙往远处走。
“干吗,头儿?”
麦国力回头看看,小声道:“她不回来我还得把她请回来呢,正好!小孙,情况的严重性也许超出了咱们的想像。姥姥的,但愿不是!”
“怎么了?”小孙发觉老麦的神情极其焦虑,嘴角生出了泡,“你不是联系警犬的事吗,联系的怎么样?”
“警犬的事没问题,人家说咱们小区的孩子建议可行。可我现在不是说这个,我这里有一个比较可怕的情况。来,买瓶水喝。”
两人到摊子上买了两瓶矿泉水,蹲在墙根的阴凉里喝。老麦的脸色蜡黄,感觉上非常不好。
“头儿,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小孙开始紧张。
老麦埋着头看着石缝里有蚂蚁在奔忙,他用大拇哥摁死了一只,猛抬头道:“伙计,有些情况往往是咱们想像力够不着的。我在分局见到大顺子了,他跟我说了一个事情,弄得我心慌意乱,但愿不是……”
“大顺子说了什么?”小孙急切地问。
“他说怀柔水库捞上来那个女孩儿的事弄清楚了。是自杀。经调查,那女孩儿是市重点一初三的学生,生前品学兼优……唉,我真不想说了。”
老麦把矿泉水往头上浇了一些。小孙不敢催问。
“你知道那女孩子为什么跳水自溺吗?心理崩溃了。原因说出来……唉,怎么说呢——她和班上的一个男生发生了性行为……被发现了!”
小孙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不幸不幸。”
“你指谁不幸!”老麦盯住这句话问,看得出,他也有同样的心思。
小孙靠墙望着白花花的天,目光失神:“事情本身不幸,根本没法儿具体说清。孩子的生理发育到一定程度,这样的要求和渴望谁都有,你能怪他们吗?你只能说他们缺乏克制力,别的不能责怪呀!你说呢,头儿。”
“你接着说。”
“我想知道那男生是个什么人?”
“班长,学校团委委员。两个都很优秀。”
“不幸。”小孙哀哀地摇着头,“男孩子恐怕也快崩溃了吧。”
“听说是,女孩子的死讯他还不知道呢。学校和教委主张把他送浙江老家去上学。远离。”
“头儿,你不认为他们有罪吧?”
“除非我是混蛋。”
“发现这事的是什么人?”
“女孩子的母亲。就像眼前的樊小卉,也差不多疯了。”老麦望着远处的那个窗子。
小孙不禁颤抖了一下,似乎领悟到老麦心情不安的深层原因——都是女孩儿,都是母亲……
“她是不是对女孩儿很刻薄,或者……”
“没有。”老麦摇头道,“我专门询问了这个细节,不是,那女孩子的母亲基本上表现不错。当然,你要说刻薄话一句不说也不可能。”
小孙不吭气了,似乎面对的事情无法再说什么。
老麦道:“还有一个情况更让人心痛,真的小孙。据检验报告,女孩子的处女膜竟然是完好的。这几乎可以证明,两个孩子在进行性活动的时候是多么紧张——唉,鲜花开错了季节!”
“咦,谁的话?”
“一个老师说的,真对!”
两个人喝光水,无声地站了起来。小孙接过老麦手里的空瓶子,道:“头儿,你认为佟芳芳是否会……”
“不,别问我这个!”老麦不想再说什么,甚至连想都不愿再想了。
他现在心里最想喊的一句话是:孩子呀,你可一定要活着!
董良颐到补习学校找麦芽,麦芽却不在补习班上。人家说麦芽今天露了露面就不见了,至于跑哪儿去了,老天爷恐怕也不知道!
这结果使董良颐特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特沮丧。
他原本是想找麦芽说说学习上的事的,想像中一定无比开心。他估计麦芽会没完没了地笑,说不定还会给他两三拳,然后跑。他不知自己应该追赶上去还是原地不动大喊一声“站住”——他觉得后一种可能更威严一些。然后把麦芽叫回来,让她站应该有个站样。麦芽很可能会听话地站好,但接着就有一通大笑爆发出来。等她不笑了,董良颐的重要节目该上演了,也就是把那封写了半个晚上的信郑重地交给她。此刻必须强忍住心跳,严肃地告诉她“回去再打开”。在董良颐的想像里,麦芽这时会停住笑,不好意思开始浮现,而后接过信假装天真地问:“这是什么呀,我能不能现在就拆开?”自己怎么办呢……
想到这儿,便得知麦芽逃学了。心里的所有情景像烟云似的飘散,情绪大受挫伤。
他回到小区,像个小偷儿似的来到了警察麦国力家的楼下。他像每次那样仰着脖子往楼上看,尽管他知道麦家现在是一座“空巢”。记得麦叔叔发现过他这个姿势,还说过一句挺“损”的话——脖子不酸呀!
然后他便上了楼,来到了麦家的门前。此刻无人,他的心跳得咚咚的。信必须给麦芽,不能当面给就塞门缝儿里算了,麦芽中午回来一定会发现。
他摸出信敏捷地从门缝下边塞了进去。
信进去了,突然大大不安起来——噢,糟糕透了,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干了一件最“猪”的事!你忘了一个特简单特简单的问题:要是麦芽她爸或她妈拿到这信怎么办!咦,怎么会干出如此低能如此弱智的事情呀!
他觉得自己可能出问题了,满脑子装的只有麦芽一个,忘了这家人是三条生命。
麻烦了!这可怎么办呀!
他蹲下身,贼似的试了试,明白取出那信是彻底不可能了!于是便极其认真地生起麦芽的气,为麦芽的逃学愤愤不已——这都是由她导致的呀!
然后他渐渐理智了些,回忆谁最有可能第一个回来。回忆的结果还是比较乐观的:麦芽她妈中午基本不回来,麦芽她爸回来也特晚。
嗯,最大的可能还是麦芽本人拿到那封信。算了算了,爱谁谁啦,他怕被人看见,悄悄地溜了。
刚下楼走出不到20米,就见麦芽一蹿一蹿地迎面而来。董良颐的心忽地就乱了。眼见着麦芽跳上花坛,走平衡木似的平张开双臂弄了个不太标准的姿势,歪歪斜斜地耍了个花动作,而后跳下,发现了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弯腰看,捡起来看,接着飞起一脚把那东西踢出去老远。再接下来,她发现了董良颐。
“嗨,董!“
“董”快气死了,恨不得一口把她的鼻子咬下来。他朝她吼:“你干吗去啦?”
麦芽无比天真:“我补课去啦,你应该知道呀。唉,拉的知识太多了,不补不行呀!你说我爸我妈挣那几个钱容易吗,给我交了补课费,我得对得起他们呀是不是!”
董良颐发现麦芽连撒谎都那么可爱,可爱得能把活人气死,再把死人气活过来。他指着她的鼻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麦芽被他的姿势弄得大笑:“哈哈,你跟电视里那谁他爷爷似的!哈哈……你要是有一把胡子,再让那把胡子哆嗦起来就更像了,哈哈……”
董良颐想当场揭露她,让她狠狠地尴尬一下,却又担心她受伤。看看天不早了,他扭头往家走:“你别理我,我烦着呢!快回家,快走!”
麦芽骂:“臭德行,呸!”
董良颐知道跟她斗嘴会耽误时间,索性连头也不回就走了。麦芽又呸了一声,突然涌出些委屈,莫名其妙的。见董良颐进了楼洞,她往小卖部方向走。买了一管“秀豆”,委屈才解除。含了颗秀豆往家走,见陆萍飞快地骑车过来,大声问她听没听说樊老师把大呆“开了”。
麦芽顿时兴奋起来,抓着陆萍问了半天。
“我也说不清楚,你爸正在处理呢,自己去看吧。”陆萍骑车跑了。
麦芽不知是不是应该去看看,结果妈妈苏曼娟不可思议地出现了,大熊猫似的骑着辆小女车,挺轻巧的样子。看见麦芽站在那儿,便喊她回家。
麦芽也喊:“樊老师把大呆开了,我爸正在处理呢,你先回去吧,我得去看看!”
说完就跑了。
“麦国力!麦国力!”
苏曼娟站在外边高喊,眼睛却盯着远处的女儿麦芽。麦芽正和杜兵等一千人在连比划带说地分析着事情,打死也不可能想到妈妈手里攥着个和她有关系的“炸弹”。
“麦国力,你出来一下!”苏曼娟的声儿都变了。
老麦其实早听见老婆的鬼喊了他真想冲出去给她一脚。此刻的老麦真是着急上火,血都快吐出来了。刚才女儿麦芽风风火火地冲进来看,被轰了出去。女儿刚走老婆又来了,他想起苏曼娟今天上午献血,休半天。
樊小卉这会儿已经被扶着坐起来了,丢了魂似的不言不语,脏乎乎的看着像集中营里放出来的犹太人。小孙端来一盆水,给她拧了把手巾。樊小卉攥着手巾任水珠滴在床上。
这人真的快崩溃了。
“麦国力,出来一下麦国力!”苏曼娟还在发疯地叫。
老麦愤怒地奔到窗前,指着老婆的鼻子大骂:“你他妈吃错药啦,喊什么喊呀!血献了没有?”
“献啦献啦,哎呀别废话,你出来一下好不好!”
“没看我正忙着呢吗——你呀,献得还不够,还应该抽你500cc!”
“麦国力,你要是不出来可别后悔。”苏曼娟真是上火了,满脑门子汗,“没事儿我来这儿干吗呀!”
老麦发现老婆的确和以往不同,挺反常的。他回头让小孙好好和樊老师说说,然后推开椅子出来了。
“怎么啦你?出什么事了?嗨嗨别急别急……”
老麦觉得苏曼娟要哭,可那嘴和鼻子抽动了两下好歹没哭出来。顺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女儿在远处咋咋呼呼在发表什么高见,再看老婆的眼睛,神色反常。
“嗨,到底怎么啦?”这回轮到麦国力着急了。
苏曼娟一把薅住他的手腕子,把他拉到了楼后头。然后一把将个信封拍在他手上:“你自己看吧!”
麦国力看着老婆的脸,慢慢把目光移到信封上。他机械地掂了掂那信,又看了老婆一眼,才伸出两指夹出了信纸:麦芽:
我严肃地警告你,你已经到了……
他本以为是老家的信呢,看到这儿才明白错了。再看信封,的确写着“麦芽小姐亲启”。
“嗨,你怎么把孩子的信私自拆了!”麦国力的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叫了出来。他想起了近在眼前的偷看女儿日记的樊小卉,腮帮子禁不住颤抖起来,“哎呀,你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嘛,哎呀你……”
苏曼娟没想到丈夫会如此慌乱,如此不知所措。于是她也慌了,感觉做错了事情。
“我没想那么多呀,我一上火就把信撕开了。唉,别怨我了,你先看看信里的内容吧!”
老麦不安地把信纸举到了眼前——麦芽:
我严肃地警告你,你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了。你听着,这绝对不是成心吓唬你,你真的很危险了!我初二的时候平均每门考试915而你亲口跟我说你只有40多分,完了,照这个成绩你彻底没前余(途)了。你爸让我好好帮助你一下,我想不出怎么才能帮助你。你爸那人特贼,一方面让我帮你,另一方面又对我特别不放心。其实我全懂,我知道他怕我和你好,怕我们两(俩)成为那种关系。其实你觉得咱们两(俩)是吗?咱们顶多是好朋友,是吧。
你爸那人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他想利用我又不让我和你更多接触,其实我要真和你接触,你爸就算长出一百双眼睛也不灵呀,警察算什么!但是你爸那人对你真是特好,比我爸好多了。他心里的意思我全懂,望女成风。我爸就没有望子成龙的意思,精(经)济上对我管得特严,一个星期只给我5块零花钱。因此,我是在一块贫瘠的土地上长起来的特殊人才,你放着肥沃的土壤不好好成长,你太让人失望了!
小麦芽,真心告诉你。要换成别人我是不会操这么多心的,可你就不同了。你长得特像我一表妹,特像!我表妹也是初,像你这么高,像你这么快乐。我从小就喜欢她,后来她回重庆了,我看见你就想起了她。你可千万别瞎想啊,我对你的关心其实就是对我表妹的关心!特别是当你开怀大笑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我表妹在开怀大笑。
小麦芽,我会帮助你的,你有什么难题都可以找我。至于现在,我觉得你应该抓重点,抓你的弱项。你的代数要开夜车努力了,英文夜(也)得加班。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必须把上个学期忘掉的英文单词全背熟,需要听写你可以来找我。你就把我当表哥好了!
最后注意,此信看完烧掉,千万别叫大人看见!千万千万!
大人太坏了!bay!
表哥:dong
“苏曼娟,你现在什么都别说,回去照原样把信封好,让麦芽自然而然看见。不管你心里多不踏实,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破绽。千千万万不能让她察觉信被看过!露了马脚我和你没完!”
苏曼娟被丈夫的表情弄紧张了,点着头说:“可……可这明明是在谈恋爱呀!”
“废话,我自然明白。可是你必须照我的话做!”麦国力心乱如麻地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