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铭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25
|本章字节:17178字
二十三、他从那个廊角走出来……
“麦芽有什么反应,那信——”
老麦知道女儿肯定会偷听,所以把声音放得很小。
苏曼娟凑近他耳朵絮叨了好一阵,大意是自己紧张得要死,女儿一人在房间里窝了一下午,整个感觉看不出来。“真废物!”老麦靠在床背上望着天花板,“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她肯定应该有反应呀,是不是有些神神叨叨的?”
苏曼娟道:“真看不出来,我又不是警察。要说神神叨叨,我倒有点儿神神叨叨。”
“我也有点儿。”老麦拍拍公文包,“要不是想着那封信的事儿,我今晚上肯定住分局了。告诉你,芳芳的日记本儿发现了三个。”
“哟,快给我看看!”苏曼娟要抓那公文包。
老麦低喝:“把爪子收回去!”
“干吗呀,要吃人呀!”苏曼娟悻悻地要走。
老麦指指公文包:“坚决保密,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出去吧,把门关上。”
苏曼娟出去后老麦坐直了身子,否则人会犯困。他把三个本子捧在手里,心情十分压抑。感觉上他基本上可以确认那个“他”就是薛健,肯定是!可警察最重视的是证据,眼下依然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是不可以轻易触动薛健的,因为这事除了关系到芳芳的人生,同样也关系着薛健的人生呀!
必须找到证据!
佟芳芳经年累月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便是出走后的若干天,使用的仍然是“他”字。这越发使老麦感到悲哀——孩子的防范心理已经带有病态色彩了。
那个小塑料皮本儿基本没有多少线索价值,另一个缎子面本儿也没得到太有用的东西。但有两点使麦国力心动:一是那本子里画了好几页人物卡通。男孩儿。很帅很帅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从日本卡通书上临摹下来的。但是它无形中等于在暗示着芳芳的梦中人就是这个样子——非常像薛健。
绝对!那耷拉下来的长头发,酷似!
麦国力看到这些卡通画的时候心跳都加快r。
再一个情况比较耐人寻味,麦国力折了角,内容是这样的——
今天妈妈打了我,但是我没顶嘴。因为我知道妈妈今天打我绝不是因为我摔碎了一个碗。今天她见到了一个男的。我估计那男的就是我爸。他们俩在路边推推打打的情景我全看见了,我会把这一幕永远记在心里的,我不知道那个男的说了些什么话,但是肯定不是好话。妈妈的脸苍白极了,肯定伤透了心。那男的甩下几张钱就走了,妈妈捂着脸半天没动。我真想冲上去劝劝她,让她不要那么伤心。可是我不敢,妈妈会突如其采的打我一大巴掌,防不胜防。回家以后我装得什幺都不知道的样子。直到吃完晚饭我去刷碗,倒霉的事情才发生了。因为我从来就不刷碗,所以刚拿起饭碗要刷饭碗就掉地上摔碎了,妈妈冲上来看了看碗,抬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但是我没顶嘴……
老麦在分局看到这段日记的时候,胸口一热就淌眼泪了,现在再看,又忽地热了一下。他不想说谁好谁不好这一类话,他感受到的最深切的,是人生的复杂性。芳芳的心比较之下好懂,樊小卉的心就不是很好懂的了。
在冷漠的冰层下,其实女儿要比母亲有热度。孩子们真的如所说的那么不懂事,那么自私,那么缺乏同情心吗?未必——此刻的老麦敢说:未必!
应该反思的恰恰是大人。
芳芳后边的日记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记述,不仅没再出现过对母亲的些许理解,甚至连对母亲的愤恨也不多表达,只是用一些极简练的文字提一笔,譬如:“今天挨了一耳光”、“今天挨了一巴掌,左脸”、“嘴巴一个”等等。
看到这些内容,老麦明白了什么叫心寒。
第二个本子大体上就是这样一些东西,最需要的内容绝对没有。其中提到过几个班上的男孩儿,大多都是挑毛病找茬儿那种感觉,根本没有那个“他”。
从时间上算,这本日记最后记述的日子应该是刚刚进初中时。那个“他”出现于初一的下半学期,之间相隔约半年。那时候薛健应该是高一的下学期,是的!
说心里话,老麦非常不愿老用薛健想事儿。但是一看见“他”,冒出来的马上就是薛健,挡都挡不住。最后他无可奈何地想:索性就把薛健理解为一个符号吧!
初一的下半年,也就是“他”高一的下半年,芳芳的单相思出现了。这里老麦不得不佩服樊小卉的“背功”。她早些时候背给老麦听的那些内容,在这里陆陆续续找到了,樊小卉背得之精确,令人吃惊……
绝对的单相思!
老麦看到芳芳的这部分日记时,不知为何便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他暗中喜欢过好几个女生,这一点用不着隐晦。在喜欢这些女生的时候,许多心理内容现在想想仍然不好意思,甚至可以用“下流”二字来形容的东西的确出现过。这一切都由于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而逐渐淡去了——那无疑是单相思。
可是,像芳芳这么深沉,这么痛苦,这么纯和这么痴的单相思,老实说,老麦绝未体验过!芳芳对那个“他”的暗恋当然很幼稚,而恰恰因其幼稚,方才显得至纯至美。
麦国力在读到某些文字的时候,甚至被女孩子的这分情意感动了,真的感动了!
他想起了学院附中宋老师的说法,便越发坚信了一点:爱的确是美丽的,无罪的!
关键在于“季节”不对呀,可怜的孩子们!
日记在最后部分基本上把事情的轮廓划出来了,沉浸在苦苦的单相思中的佟芳芳,终于触到了情感燃烧的第一束火花…………他从那个廊角走出来的时候,我浑身的血液突然间便凝固了……
日记的“最后部分”就这样开始了。
在此之前的内容,是芳芳和大呆出走前那晚上记的,内容无作是如何出去玩几天,把“她”(无疑是指樊小卉)急死云云。
出游计划一点儿也没有,这和大呆的交代一致。
按下来就是这句话:他从那个廊角走出来的时候……
中间完全没有过渡。读到这里的时候,麦国力先是一怔,而后一慌,接着便明白了原因——是的,这一段内容显然是出走那天的晚上记的。而那天的晚上,芳芳已经完全被不期而遇的“他”弄晕了,完全无意再记录和大呆在一起的那个“过程”。老麦是通过逻辑推理把这一段“缺少的过程”填满的。
事情应该是这样:芳芳记恨母亲并和大呆研究了出走行动,目的是玩几天并“把她急死”——他们去了西客站——转来转去算计何去何从——然后是买了盒饭俩人吃,大呆起身去给芳芳买酸枣汁儿——大呆去后呢?
……他从那个廊角走出来……
是的,这就全“接上”了!
大呆回来之所以没找见芳芳,那是因为芳芳跟“他”走了。日记中,芳芳没有使用太多笔墨叙述走掉的细节,只是说“他快步地绕过了前边的那辆车,好像要甩脱我似的。我紧跟着他,接着我的挎包”——这已经很不少了,因为女孩子的感情在那一刻完全燃烧了起来。
他站住了,两只像雄鹰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他前额的头发挡住了左脸,深沉得可怕。后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我呼吸都快停了,看着前边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我想那一定是眼泪。他的手很凉,无比有力。我们手心里出了许多汗,有我的也有他的。后来他拉着我奔跑起来,兴奋得好像疯了似的。我也狂热了,居然啊啊地叫喊了两声。我知道路上的人都在看我们,但是在我的心里,那时候的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们俩。啊啊,他也像我似的叫,并且歪头笑了!
啊,他笑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他笑是什么样子,今天看见了!他笑得太酷了,太酷太酷太酷了!
没有过程了,几乎都是女孩子的主观感受。那百分之百是最真实的感受。日记本上的字体差不多反映了芳芳在记述这些内容的时候热血依然在燃烧。字较以往的要大,写得挺乱,无疑处在一种兴奋中。恰恰因为少女的狂热,遗憾地缺少了“一块”要紧的内容,即:两个人之间那个由单恋到互恋的“过渡”。
两颗流星撞出了炽烈的光,却遮盖了他们飞向对方的轨迹。
当然,这一切都不难理解,芳芳记录这些的时候,情绪肯定处在了半痴半傻的状态——再说,女孩子的日记原本就不是为了给谁研究的。
要命的是,此时此刻老麦的全部工作就是“研究”!
是的,从单恋一下子跳到了互恋,缺少应有的过渡。后边的同样如此,跳跃性很大。接下来是这样——
自行车飞舞如箭,耳边呼呼的风响。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睫毛被热风吹得痒酥酥的,我所(索)性闭上了眼。那感觉真是太好了!我想到”泰坦尼克号”露丝闭着眼睛,平伸双臂站在船头上的模样。啊,在无边的大海上,听着呼呼的风响,像鸟一样张开翅膀,一下子睁开眼睛,那肯定像飞翔一样啊!
这显然是离开西客站“上路”了,没写去向。麦国力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要是自己在“那一时那一刻”,一样也不会关心去哪儿。就算飞到云彩里去也无所谓!后来,他们“穿过了夏日的小树林,四周是蝉的呜叫”,“草地一派斑斑点点,那是枝丫间洒下的阳光”,“湖水在不远的地方闪烁着,闪烁着”……老麦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八一湖。
接下来的情节应该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在这里不仅会有些“行为”,尤其该有许多对话。是的,如果有对话的话,二人中间的许多问号就可以解开了,比如一直让人弄不懂的那个“单恋到互恋”,再比如这个“他”——很可能在对话中“暴露”出冰山的一角。
但是没有,佟芳芳在这里用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内容“解决”了——
……我们谈了很多很多,像一对心心相印的老朋友。
就这么一句话,都解决了。
这绝不是芳芳成心的,她用不着成心。也许小姑娘写日记那一刻,追求的更多的是个人感受。在接下来的所有文字中,通篇都是“牵手走着”,“望着天边的云”,“石子在水面上跳跃着,打出一长串水漂”,“他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我们赶快分开了”,“他平躺在草地上,凝望着无边的天空发呆”……都是这类像诗一样的文字。从中甚至可以看出女孩子紧张不安的心理,那是对异性的天然的提防。
所有这些你不能说不美,顶多也就是拉拉手。连抚摸了一下头发都会“赶快分开”。
可以这么说,自“他从廊角走出来”,到此日文字的结尾,也就是晚间分手时“他凝视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天的接触过程百分之百是美丽的。至纯至美!
偷食禁果是第二天的事。
麦国力弄不懂,按照一般的道理。在见到了自己的梦中人以后,佟芳芳对母亲的愤恨应该被快乐替代了,加上那个“他”有自行车,因此那天晚间最应该的是他们一起回去,结束那一天的浪漫才对。
可事实上不是,“他”走了,芳芳没走。
为什么?
麦国力在分局时就被这个问题绕得头疼,至今不得要领。为什么芳芳不回来?起先,麦国力在这个地方,对“他”就是薛健产生了动摇。猜想那个“他”并不是汇源小区的薛健,可否是住在另一个方向的另一个男孩子呢?但是他马上就把这个猜想否决了——不,为了自己爱的女孩子,他就算住在天边,也会把她送回家的。
换句话说,芳芳没回来是因为她不想回来!
那个家,那个妈妈……14岁的女孩子就那样在水泥管子里过了一夜!
老麦伤心地想,要是那天他们回来了,恐怕第二个晚上的事情便不会发生了,很可能的!非常可能的!
但一切假设都是没有意义的,“第二个晚上”就记录在那一页的后边……
老麦伸手关了灯躺着,把硬壳本儿搁在自己的胸口上。他不愿也不必再看那一页了,那一页以及那一页后边整整九页“我完了”,完整地表现了一对少年男女偷食禁果的慌乱、惊恐、痛苦的过程,惟独没有的,恰恰是他们所梦想的快乐!
快乐?!
一个14岁的女孩子能承受得了那么巨大的绝望心态吗?
麦国力不愿再而三地想到怀柔水库漂上来的那个女孩儿,但是他做不到,他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老麦相信,那一天的白天两个孩子肯定是快乐的,美丽的!噩梦出现在他们情感失控的最要命的那一刻,在最后的一刹那,芳芳久久暗恋的那个近乎于神圣的“他”,变成了流氓、色狼、魔鬼……
真是一个把人心戳得流血的“结局”呀!
但愿不是结局,老麦跳下床,站在窗前喘息着。夜风一点都不凉快,闷乎乎的极不舒服。
但愿不是结局,但愿芳芳还在!但愿但愿!
老麦扒掉汗潮的背心,索性赤膊站着。这一切都还没有通知樊小卉,通知又有什么用呢!恨她吗?恨。但恶果并不完全源于她呀。芳芳的出走她难脱其咎,两少年偷食禁果你却没有理由强压在她头上!
有些事情不是大人能控制、能左右的!
背后,门外,自己那个丫头!麦国力烦心地挠着头皮。也是14岁。拿女儿自己的话说——我已经发育成熟啦!好就好在麦芽开朗,甚至有些没心没肺。但是且慢,董良颐……董良颐可是有心有肺的!
麦国力的心揪了起来。
董良颐的性格中有不少与薛健相似之处,只是薛健更深沉些罢了。姥姥的!
都是同样年龄的男孩儿和女孩儿,都在想入非非的岁数上,生理和心理都处在了那个“多事之秋”——他知道这个词用得不太对。
这样理解人家董良颐自然不好,老麦明白这个。可正因为又明白又没辙他才烦的呀!他回想着董良颐给麦芽那信里的内容,自然你不能说它不美丽。但是另一个“镜头”同时也出现了——那天晚上,董良颐在夜色中痴痴地望着楼上的窗口!
那情景如此逼真、如此生动地浮现了出来,痴痴地仰着头,忘记了一切……
哦!等一等……
大约也就在同一秒钟,一个存在心里很长时间的“死扣子”突然间自己就解开了。老麦好像听见自己哦地叫了一声,豁然开朗。
解开了,那个扣子!
他一把抓起了手机:“小孙,混蛋!你这么早就睡啦!噢,对不起。我有个想法必须和你说一说。嗨,伙计,你想想看,仔细想想。我的意思是说,小孙,你觉不觉得那些日子不时出现在佟芳芳窗外的影子……对对,就是那个一直没抓住的影子——他有没有可能是……薛健!”
他听见小孙在电话的另一端“哦”了一声,显然惊骇住了。老麦咽了口唾沫,又咽了一口。
“这是我的大胆设想。尚无根据。”
“可是头儿。”小孙的声音变得震耳朵,“你的假设在逻辑上总该有点儿说头儿吧!”
“当然有,我当然有!”老麦像在和谁吵架,“你想想吧伙计,既然女孩子能暗恋男孩子到入迷的程度,为什么男孩子不能同样暗恋女孩子到入迷的程度呢!”
是呀,为什么不会呢!既然董良颐能痴痴地往楼上看,薛健为什么就不会像幽灵似的站在芳芳的窗外呢!
对极了,只有两个入迷地恋着对方的孩子碰在一起,才可能在刹那间将单恋转换成互恋——两颗流星毕竟留下了他们的轨迹!
“目标薛健,小孙!盯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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