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1
|本章字节:6772字
·21·
那天早晨,陈北疆在大操场上跑完步,正往家里走时,突然又发现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了犯病的征兆,就拼命地摇头,放声地大哭,努力把头脑中的幻觉驱赶出去。
中午,刘南征来了电话,催她赶快到一所废弃的仓库去。
“有什么急事吗?妈妈和阿姨好像今天对我监视得很严,不许我出门。”她说。
“我给你找到药引子了。”
“大补还是小补?”她惊喜地问。
“先慢慢地补一点儿,补药用猛了,也会伤身子的。”刘南征说。
“好,我立刻就去。”
放下电话,陈北疆笑了。很久以来,妈妈没有见过女儿这么舒心地笑了。
赶到仓库时,刘南征正在等她。他把陈北疆带到一间幽暗潮湿的仓房里,指着被捆在木柱子上的一男一女说:“这是刚刚逮到的,是周奉天手下的小佛爷。他们在公共汽车上偷钱包,下车以后撒腿就跑,被田建国他们抓住了。我们还一下都没动,是新鲜的,你挑吧,要男的,还是要女的?”
“都要!”
“好嘛。谁让你是病号!”刘南征大方地说,带着人走出仓房。
两个小时以后,当陈北疆走出阴暗的仓房,又回到蓝天白云之下时,她在内心里感到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
那个佛爷就是周奉天。皮带沉着、有力、准确地抽击着他全身的各个部位,使他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号。自己胸中那团郁结了很久的闷气,随着他的哭叫声而一点一点地化解开,再发泄了出去。现在,她感觉浑身轻松,心胸也极为坦荡、宽广。
在那个圈子身上,她又恢复了自己是统治者的自信。侵略和占有所带来的快感,使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体魄上都是强健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前,那时,整个世界和全部历史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
在回家的路上,陈北疆发现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朝她笑,尽管都是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献媚式的笑。她也回之以笑。
那是领导者宽容大度的笑。
如果她后来没有见到周奉天的那份杰作,如果她立刻就动身去湖北军营,也许,她的病就会从这一天起被彻底根除了。
但是,那条病根从哪一天起种植到了她的心里呢?
吃过晚饭,陈北疆要出去散步。阿姨刚想要拦住她,被她挥手推开了。她先是在大院里各处转了转,又走出大院,打算围着院墙走一圈。
环绕着院墙有一条清静的砖石便道。陈北疆曾用步子精确地测量过,便道的里圈整整是五公里。沿着里圈走一圈,正好用一小时,走外圈用时要长一些。
今天,陈北疆感到精力都很充沛,所以她是沿着便道的外圈走的。
当转到院墙西南角时,她看到有三五个人在围着看院墙上的一份传单。陈北疆向来对街头张贴的大小字报无兴趣,因为它们的内容大都极不可靠,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竟鬼使神差般地离开了便道的外沿,向院墙上的那份传单走去。传单告知革命群众,这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女流氓。她卖淫成癖,流氓成性。前不久,她曾去湖北生下一个私生子。这个女流氓的名字是——陈北疆。传单还号召革命群众要提高警惕,不要上当,云云。
陈北疆惨叫一声,昏倒在便道上……
以后,在石景山区和丰台区相交的地带,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年轻的女疯子,两眼直勾勾地到处闲逛。她身穿旧军服,臂佩红袖章,手里提着一截麻绳或一根皮带,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歌,偶尔还自得其乐地做出几个滑稽动作,引起围观者的哄笑。
她有时会无端地用手中的绳子或皮带抽打人,追得男人和女人们狂跑;有时,她又痴呆呆地紧缠住某个男人或女人,因此,又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勾引走,几天不回来。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疯子跟随父母下放到冀东的一个农场。那个冬天,她生了一个男孩子。
孩子出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察觉,是疯子自己给自己接生的。她把孩子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等她再去抱孩子时,孩子已经死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疯子用麻绳捆住孩子的脖子背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县城里游荡。孩子的小腿是青色的,长了一层细细的白毛,在寒风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疯子的后背。疯子的神色极愉快,喜滋滋的。
一位老大娘看不下去了,在一天夜里趁疯子熟睡的时候,剪断麻绳,把孩子埋了。
疯子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孩子没有了,号哭着沿街狂跑,凄惨地号叫着:“我的孩子,孩子!谁把我的孩子偷走了呀?快还给我孩子吧!”
听到叫声的人,没有不流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