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1
|本章字节:6166字
·11·
他们几乎是同时击中了对方,也同时受到致命的一击。
边亚军被胡俊光的砍刀劈中了左肩。他惨厉地大叫一声,身子一歪,单膝跪在地上。但是,他摇晃了两下,又顽强地站了起来,又一次高高地举起了铁锹。
胡俊光被铁锹拍中了前额。额头的皮肤绽裂开一道大口子,但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他两眼乌黑,头脑中一片茫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此刻,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一定要坚强地挺立住,绝不能倒下去。
他站住了,脸上挂着笑,手中的砍刀却无力地掉在地上,三个钢环只哗啦响了一下,就寂静无声了。
铁锹又拍在了胡俊光的头顶上。他的眼睛大睁着,眼神恍惚而零乱,嘴角流出了白色的涎液。但是,他的身子仍笔直地僵立着,昂然、无畏、绝不屈服。
边亚军用右手再次举起铁锹,但是他已经没有力量再进行致命的打击了,只是软绵绵地捅在胡俊光的胸口上。
胡俊光像一截木桩似的,铿然有声地仰倒在地上。
他倒下了,身子仍是坚挺着,没有屈服。
边亚军已经不行了。左肩的刀伤使他的半个身子都处于麻痹之中,左臂已完全失去知觉,像棍子似的吊在被劈裂的肩膀上;过多的失血使他心慌气短、头晕目眩,再也无力继续恶斗下去了。
他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无数次血斗的经历告诉他,沉着、冷静,是护身和制敌的力招。失去理智,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他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一击了,但是他仍有可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必须笑一笑。笑,在格斗间隙往往能使人迅速恢复清醒的头脑和顽强的斗志。周奉天说过,清醒的人有两个大脑、四只眼睛、八只手!
周奉天,他在被群敌围击时笑了吗?肯定没有,因为他后来死了。我必须笑,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于是,他笑了,样子很苦、很僵硬,是那种勉强挣扎出来的笑。一定不潇洒、没风度,他想,但是,我毕竟笑了,你们呢?
周身疲懒、昏昏欲睡,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向四外看。
这时,他才第一次看见那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她们是谁?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一个女孩跪在地上,把胡俊光的头抱在怀里,拼命地摇晃着他。胡俊光的头顶上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女孩的衣衫和双手。她满脸泪水,用手抹一把,把脸涂抹得红白相间,滑稽而可怖。
另一个女孩勇敢地冲上前来,奋力推搡开边亚军。然后,她跺着脚,一边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一边撕心裂肺般地厉声高叫:“你们,胆小鬼,懦夫!你们,冲上去呀,打!杀——死——他!”
晕了头的“摄政王”们被她的叫喊声唤醒了。他们红着眼,怒骂着,高高举起尖刀、巨棒和硬石,从四面围逼上来。
边亚军用右手举起铁锹,威猛地向四外一抡,在锹头尖厉的啸声中,他纵声怪笑:“狗男女们,来吧,老子有八只手。”
陈成带着人赶来了。他刚好来得及架住边亚军抡向一个女孩头顶的铁锹。女孩为了护住昏死过去的胡俊光,奋不顾身地扑倒在他的身上。
“亚军,你疯了,对女人下手?”陈成死死地抱住边亚军。
边亚军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他只看了陈成一眼,就浑身瘫软地昏了过去。他的手仍紧抓住铁锹把,手指像铁钩似的僵硬。全体“摄政王”都被陈成带来的人堵在了院子里,恐慌,沮丧,不知所措。相比较而言,女孩子们倒是比较从容、镇定。她们也知道自己在这时应该干什么:安抚伤者,低声咒骂敌人。
院外,大队红卫兵也及时赶到了。整条胡同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没有再交手。
当三名老红卫兵和十名玩主被相继抬出院门时,院里院外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沉默了。望着十三名头破血流的同龄人,他们的内心里在想什么?是麻木,还是反省与自责?抑或是蓄积着仇恨、愤怒?
这里还有必要记叙一个小插曲。当伤员被抬出街口时,聚集在街道上的几百名老红卫兵们突然大声喧哗起来。先是有人流声荡气地鼓噪,以后是齐声“噢噢”地吼叫。再以后,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红卫兵和玩主都参加了呼吼,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然而又是同心协力、起落整齐地狂吼。每个人都在倾泻着自己内心深处郁结的愤怒。
他们到底在吼什么?
在街道的另一端,有一队警察。
警察并没有试图靠近这一大群暴徒,只是远远地监视着。远远地站在那里也不行,还是被吼声轰走了。
夜半时分,陈成在积水潭医院的大门外面又遇到了阮晋生。
阮晋生大度地向陈成打招呼,然后冷冷地说:“陈成,后会有期。”
陈成点点头,说:“来日方长,再见面时,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流血之后,北京城的夜晚很恬静。
街边人家中突然爆出婴儿的啼哭声,清脆、嘹亮、感人肺腑。
一位神经质的老人照例在沿街宣讲伟大领袖的语录。他已坚持了两年多,夜夜如此,风雨无阻。不过,他的声带嘶哑,语调呆板拖沓,极辉煌的内容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也变得含混不清了。
婴儿停止了啼哭,似乎也在认真地谛听。
他能听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