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铮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2
|本章字节:12504字
第八章管状思维的坚守
黑漆漆的街道和楼区,肮脏的地面和潮湿的气味,共同组成了一派败落的景象。赵顺默默地蹲在某一处垃圾集中站的后面,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寒冷和饥饿在侵蚀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难闻的味道让赵顺几乎忍不住呕吐。但他不能动,也不能离开,已经连续十八天了,赵顺不是精算师,不知道这十八天可以细分为多少小时、分钟和秒钟,但他却彻底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义。十八天,无限拉长的忍受和煎熬,该算是一种自虐吧。赵顺不让自己离开,不让自己放弃,不能原谅自己有任何的纰漏,任何一次细微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这原本被无限拉长的十八天前功尽弃。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猛扑过去,释放自己所有能量,释放这十八天所有疾苦的机会,他在等待着,在克制着,在忍受着,在煎熬着。意志支撑着他几乎崩塌的精神压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也许因为这是他作为一个警察的职责?
十二点过后,双腿僵硬的感觉,不知是冷还是长期的血液不流通,那是种被针扎的感觉。赵顺想吸一支烟,直起腰来,哪怕几秒钟,但那种自我抵抗的矛盾却重压着他的脊梁。十八天太沉重了,让他再没有退缩的理由。赵顺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倒在地上,他看到了自己面前出现了光亮,那是种幻觉,这黑暗的角落,怎么会有光?
不对!他回来了!
赵顺一想到这,浑身顿时紧张起来,他感到异常的寒冷和激动,连身体都不禁颤抖起来。他用力甩了甩头,以确认自己不是在出现幻觉。是光,是从不远处房间内射出的光。赵顺欣喜若狂,几分钟前僵硬的身体在瞬间像重启的发动机般恢复了机能,那种异常的寒冷也逐渐变为一种亢奋的燥热。赵顺默默拨通江浩的手机。“人……回来了。”
一跃而起,几乎跌倒的踉踉跄跄。赵顺以这个姿势作为他离开这片潮湿肮脏的标准动作。他疯狂地冲进了那间让他望眼欲穿的临时房屋。里面顿时乱作一团。
“不许动,我是警察!”赵顺梦呓般地叫嚷,“我,我是警察。”赵顺用力地扑了过去,但却发觉身体根本动不了。赵顺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而随之取代的却是一片白茫茫的幻影。赵顺大口呼吸,用力摇头,试图恢复视觉。十八天了,我必须要抓到他,必须要……
罗医生和护士用力按着赵顺。“给病人注射少剂量的安定。”罗医生说。赵顺疯狂地在病床上挣扎,手上、脚上的约束带把他的手脚勒出一道道血印。护士熟练地取过针剂,果断地扎了下去。
一片惨白,赵顺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眼前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和无数双脚。重击,身上、后背、头部,无数次重击,已不再是疼痛或麻木,他感到筋疲力尽,身体像棉絮一样轻飘。迷幻的视觉,他试图伸出手抓住身边的潘正,但却无能为力。他竭尽全力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动不动的潘正。他想叫喊,却根本发不出声。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该和潘正一个样子。赵顺渐渐失去了知觉,惨白的地面逐渐模糊起来。“不能死。”赵顺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弄死。”赵顺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让自己清醒。“潘正,我会为你报仇!”
“罗医生,病人似乎又开始出现幻觉了。”护士有些惊慌。“已经注射了安定,怎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赵顺紧闭着双眼,双拳紧握,似乎在挣扎,在求救。他用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血从他嘴角流了下来。罗医生走过去,轻轻摸着赵顺的头。“别紧张,放松,放松……”赵顺的呼吸竟然渐渐平缓,抽搐的身体也渐渐放松。护士惊讶地看着罗医生的动作,那情景,竟像是妈妈在安慰孩子。
姚小薇轻轻地抚摸着赵顺的头,像母亲般的温柔。赵顺觉得安全,自己像个孩子般的安静,柔软的手指划过头发的感觉,让全身都柔软了。赵顺枕在姚小薇的腿上,几乎要睡去,时间仿佛静止,此时没有任何声音,就连春天常有的风也不知去向,鸟儿不再鸣叫,云朵不再流动,柳枝不再飘展,车流不再穿梭,世间万物在此时销声匿迹。姚小薇的腿也如此柔软,像个停靠的港湾,那是一种女人独有的气息,是种让男人充满痴迷的味道,这与欲望无关。泪水,趟过了赵顺粗糙的脸颊,沾湿了姚小薇的裤子,源源不绝,不可收拾。泪水让赵顺逐渐脱离迷醉,他努力地抗拒着清醒,但却依然无能为力。他不想再次听到风吹过的飘忽,鸟儿展翅的振动,甚至是任何让他恢复理智的声响,他害怕这一刻的来临,害怕这美好幻梦的破灭,他不想离开姚小薇柔软的身体,不想失去那种难得的安全感。
“赵顺,我们分手吧。”姚小薇的眼泪滴在了赵顺的脸上,那是种刺痛。一阵寒冷,侵袭了赵顺自欺欺人的梦幻,他坐起了身,看到的是姚小薇那噙满泪水的双眼。那双眼睛他曾多么熟悉,而现在却如此陌生。视觉、听觉、身体的触痛,一切都接踵而来,赵顺感到自己在陷落,在陷入姚小薇那双泪眼中。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爸爸,你怎么了?”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顺痛苦地颤抖起来,他不敢回头,不敢面对。他抬头看着姚小薇,从她眼神中,看到了他们孩子的身影,同时,还看到了彻底的绝望。
罗医生用毛巾轻轻擦去赵顺额头上的汗水,像个慈祥的母亲。护士几次想接过她手中的毛巾,都被她拒绝了。赵顺慢慢平静下来,不知是因为罗医生的护理还是药物的作用。他像个婴儿般沉睡,安静地躺在那里,毫无戒备和抵抗。罗医生看着赵顺,叹了一口气。
突然,赵顺猛地抓住了罗医生的手,那是种攻击的力量。罗医生大惊失色,急忙摆脱,而赵顺却越抓越紧,将罗医生的手紧紧攥着,箍出了红印。几个护士也过来帮忙,却怎么也掰不开赵顺的手。
“我不是疯子,我是警察,是警察。”赵顺不断重复着。“你们不要抓我,不要脱我的警服!我不是疯子,不是!”赵顺痛不欲生。
罗洋和刘权看着罗医生的手臂,一时无语。
“罗医生,这是……”罗洋问。
“嗨,没事,在我们这个医院,医生和护士在给病人治疗中,是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的。”罗医生轻描淡写地说,“赵顺已经入院几天了,暂时还不能脱离隔离区,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但精神压力似乎很大,自我强迫的症状比较明显,常常会出现幻视幻听,而且病情会有反复。这个时候,你们还暂时无法探视。”
罗洋和刘权点了点头。
“赵顺就拜托给您了,他是我们单位的优秀干警,也是我们的好大哥,需要做什么,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而为。”罗洋说。
“是,赵顺现在这样,从根儿上讲,是让工作给压的。他这人有股子‘轴’劲儿,是个好警察,干事不惜力,别人干不了的案子他准能办成,这点不是每个警察都能办到的。但有一点,他也从来不听别人的劝告,不撞南墙不回头。唉,你说这世界怎么了,好人怎么没有好结果啊!”刘权感叹。
罗医生点了点头。“你说的这些可以称之为警察的精神,但在赵顺的身上,同时也可说是症状。患有强迫症的人就是这样,因为是‘管状思维’,所以一条道走到底,干事不会听取别人的劝告,在精神上会强迫自己一直进行,这点连他本人都控制不了。”罗医生喝了一口水。“他确实是个好警察,而且是个对工作很负责的警察。这些天他常常出现幻视幻听。你是叫刘权吧?”罗医生突然问。
“是啊,是我。”刘权诧异。
“嗯,你们战友的感情深厚,赵顺总把我们当成你,一边叫你的名字,一边说那些案子,什么公司啊,贷款啊,我们也听不太懂。还总是提另外一个人,也是你们同事吧,好像叫……叫任毅。”罗医生说。
任毅!刘权脸色突变。几秒钟的时间很短,但刘权感觉,却是种拉长了的空白,一种揪心的紧张和压迫感占据了他的身体。但刘权毕竟是个老警察,他稳了稳情绪,轻轻摇了摇头。“唉,赵顺啊,这时候还想着案子。”刘权叹息。
罗洋一言未发,但刘权这几秒钟的所有表情变化都没逃过他的双眼。
在两人离开医院的两个小时后,刘权又赶了回来,他匆匆找到了罗医生。“赵顺都跟你们说了什么?”刘权问。
罗医生看着刘权,没有说话。
一周的时间,不算长。一周的时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场落雪的出现和消融;意味着这个城市的气温再次降到最低点;意味着周刊发售的新一个轮回;意味着上班族又一个循环往复的工作周期。同时,也意味着任毅又向成功贷款迈进了一步,以及赵顺的病情该有了新的变化。
任毅很忙,从赵顺入院开始更为明显。他似乎是在争分夺秒,在和某种事物赛跑。他从来没在那些所谓的成就和地位面前昏过头,他自信自己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理智得有时让自己都觉得可怕,他曾和员工笑谈自己有强迫症,是种要将每一件事都做到最好的强迫症。这不是假话和戏言,而是事实。任毅在获取每一次成功和达到每一次目的前,都会充满危机感,哪怕已经达到了十之有九。从内心讲,他不确定自己的下一次是否还能达到目的,这与他表现出的自信截然相反,他有时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一方面自己能运筹帷幄,将别人控制于股掌之间,一方面他害怕自己每次行动的失败,时常陷入焦虑,这种感觉在近期尤为强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似乎出现了另一种情绪,甚至是另一个人,他害怕被这种感觉控制,所以他要更加迅速地达到目的,获取利益,最后脱离。这才能让他有片刻的喘息。任毅知道,最后一次,必须是出手最大的。
而另一边,赵顺的病情开始好转。当那些粉红色和雪白的药片成为赵顺每天生活的一部分时,他开始变得安静起来,谈话、走路,一切都如此正常,他开始有了像常人一样的行为举止,而不再激进,不再执着。他能平和地和医生、护士交谈,根本看不出是一个曾经以办案为全部生活的警察。
“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吗?”赵顺温和地说,毫无感情色彩。
“我是个医生,关心的是你的病情,而不是你说话是否属实。”罗医生微笑着回答。
“我没有病,没有任何病,我来到这里,完全是他们在陷害我,剥夺我办案的权力。”赵顺有些激动。
“不会,请不要误会你的同事和领导,他们对你很好。”罗医生说,“你入院前是不是时常感到心里有压迫感,还有情绪的焦虑和急躁?”
赵顺停顿了一下,说:“是,我确实有过这种感觉,但你要知道,我是一个刑警,一个办案的刑警,我相信每个警察在办案中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你是不是曾到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看过病?”罗医生问。
“是,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有这方面的疾病。”赵顺回答。
“你是不是曾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殴打他人。”罗医生问。
“是,但……”
“唉,不用解释,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罗医生用宽容的眼神看着赵顺,“我只是作为医生,要了解你的情况,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可恨,要让你去动手。”
“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好吗?我不是个孩子。”赵顺板起了面孔。
“好,对不起。那换个问题,你是不是服用过起到镇静作用的药物?”罗医生问。
“这……”赵顺犹豫了一下,“是,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与我现在无关。”
“好,我明白了。”罗医生准备结束此次谈话。
“罗医生。”赵顺叫住她。“我向你保证,我没有病。”赵顺信誓旦旦地说。
“呵呵,每个来这里治疗的病人都会说自己没病。”罗医生温和地回答。
“呵呵,就像每个被关进看守所的犯罪嫌疑人都会说自己无罪一样?”赵顺反问。
“可以这么理解。”罗医生回答。
“那我明白了,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没病,那就是不能摆脱有病的嫌疑。”赵顺说。
“也不能这么说,但起码要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要对你负责。”罗医生说。
赵顺冷冷地回应:“需要证据?”
罗医生说:“嗯,需要证据。”
“好,我懂了,我会让你们看到证据的。”赵顺确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