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仁福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03
|本章字节:14554字
十
星期天早上,夫妻俩将儿子送到市书画院举办的培训班上,然后打个不薄的红包,直奔政府大院。
周副市长已是周代市长,春节后的全市人代会上即将成为正式市长。吴副秘书长也因此水涨船高,被扶正做了秘书长。秘书长比副秘书长自然更加繁忙,但吴秘书长看重夫人生日,特意推掉应酬,在家陪夫人。没有别的客人,只有孟不觉一家,说起话来方便。
很快到了中午时分,保姆端菜上桌,两家人围坐过来,举了杯子,祝贺郑大姐生日快乐!酒是红葡萄酒,度数并不高,却因多喝了几杯,吴秘书长面色酡然,兴意盎然,话也多起来。不经意间就说到孟不觉局里的人事,吴秘书长说:“这段时间,我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好多都是你的同事打来的,说是要来向我请示工作,都被我挡了回去。”孟不觉故意说:“我们那可是政府组成局,政府组成局里的干部来向政府的秘书长请示工作,这不是名正言顺么?”吴秘书长说:“什么名正言顺,我还不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郑大姐这时插话道:“不觉你不知道,那次老吴在你们局里认了你这个亲戚后,你们局里的人天天打电话找老吴,老吴怕他们缠着认亲戚,亲戚多了不好开展工作,所以一概不予接洽,才省了好多麻烦。”
说得两家人都笑起来。吴秘书长笑道:“做官需要智慧。不仅要少给人家惹麻烦,还要少给自己惹麻烦,这就是做官的最大智慧。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腾出更多的时间,为老百姓多做些实事,不然成天陷在人际关系里面,必将一事无成。”
这倒是挺有道理的,孟不觉心里佩服着吴秘书长,嘴上免不了要说些表扬领导的话。
也是酒逢知己,说话投机,又顺便讨好了夫人,吴秘书长今天心情格外舒畅,说话也就少了城府,忽然问了个孟不觉意想不到的问题。
吴秘书长说:“不觉,你不带任何成见地说句公道话,你们局里的李副局长和何副局长两位,谁更适合做局长?”
这个问题倒是孟不觉从没考虑过的。作为局里的中层干部,像谁适合做局长这样的重大问题,孟不觉怎么会去考虑呢?就是考虑也是白考虑了,毕竟谁做局长是上面说了算,并不是局里的中层干部说了算。何况由谁做局长,从来就没存在过适合与不适合之说,只有做得上与做不上的区别,做得上局长就适合做局长,做不上局长就不适合做局长。让你做局长,当然是因为你适合做局长,你做了你就适合了;不让你做局长,当然是因为你不适合做局长,如果你适合,还不早让你做局长了?让你做了局长,你竟然不适合,不仅你自己不肯承认,组织上恐怕也坚决不同意。想想看,你本人不承认不适合,组织上不同意你不适合,你当然就是适合,而且适合得不得了。这听上去有些像是绕口令,却是大实话,机关里人人心里有谱,谁也哄不了谁。
谁做局长,无所谓适合不适合,那么吴秘书长怎么会对孟不觉问起这样的问题来呢?都快一年了,李副局长虽然不是局长,却一直主持着局里工作,属于事实上的局长,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不适合做这个局长。既然李副局长适合做这个局长,吴秘书长却还要质疑他与何副局长谁适合做局长,这是不是够荒诞的?如果这话出自普通百姓和普通干部之口,也还说得过去,因为他们见识不够,体会不深,容易产生误会。吴秘书长何许人也?堂堂政府领导,怎么能说出这么没有水平的话来?
然而真要说吴秘书长没水平,孟不觉那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至少这半年多时间里,孟不觉没少跟吴秘书长接触,他是很有思想,很有见地,也很有工作能力的好领导,无论是主持政务,处理事务,还是与上下左右的各色人员打交往,都有自己的一套。有些官员喜欢自我标榜,说当官讲原则,做人讲感情,办事讲规矩,吴秘书长没这么自我标榜过,但在孟不觉眼里,他这三个讲字确实是做得最好的。
吴秘书长那么有水平,今天竟然说了一句没水平的话,看来并不是吴秘书长真的没水平,而是孟不觉自己的理解有误。也就是说,吴秘书长这句没水平的话,实际是很有水平的。只是这句话的水平又体现在哪里呢?是对李副局长有了看法,觉得他不再适合做局长了?换话说,是不是时过境迁,原本适合做局长的李副局长忽然变得不再适合做局长了,而原本不适合做局长的何副局长反过来又适合做局长了?
念及这个何副局长,孟不觉脑袋里一下子冒出他办公桌台板下那幅字来。当时孟不觉还那么自以为是,认为那是何副局长看破仕途,无意官场,才那么处变不惊,悠然自得,书了那四句话以表心迹,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还有乔老头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以及他说的赵州和尚的故事,也说明那四句话中,暗含了另外的意思,只是孟不觉一时没领悟过来。
孟不觉便意识到,那原本快要递到李副局长手上的橄榄枝,可能已被领导抽了回去,另有所许。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看来何副局长已经如愿以偿,接过领导递给他的橄榄枝,不然他哪会那么从容自若,气定神闲?原来李副局长是云,该去的已去,何副局长是僧,该留的得留啊。
如此道来,吴秘书长要孟不觉说的这句所谓的公道话,必得斟酌斟酌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李副局长适合做局长这种话。说李副局长适合做局长,言下之意自然是何副局长不适合做局长。何副局长眼看就要成为何局长了,你还敢有何副局长不适合做局长的言下之意,那你孟不觉恐怕得先考虑清楚,以后自己是不是适合在何局长下面做处长副处长。
孟不觉也就毫不含糊地对吴秘书长说道:“如果领导真要我不带任何成见地说句公道话,我说还是何副局长适合做局长。”
吴秘书长喝干杯中酒,瞅孟不觉一眼,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声笑起来。笑过,吴秘书长才说道:“不觉你这家伙,几时变得如此精明起来了?”
没过几天,何副局长果然就成了何局长。
孟不觉说何副局长适合做局长,他就真的做了局长,连肖自然都感到不可思议,开孟不觉玩笑道:“看不出来嘛,我的孟大处长,靠边站了近一年的何副局长转正做局长,也就你一句话的事,你到底是局里的人教副处长,还是市里的组织部长?”
“夫人过誉了。”孟不觉笑道,“你以为真是我一句话让何副局长成为何局长的?领导早就内定好了,只不过吴秘书长那天高兴,顺便问问我而已。”肖自然说:“那你又是怎么猜出是何副局长做局长,而不是好像已成定势的李副局长做局长的?”孟不觉说:“我掐手指掐的。”肖自然说:“你真会掐手指,干脆上街练摊赚钱去。”
局里人更是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风向是怎么转过来的。李副局长主持局里工作快一年时间了,连局里的人事初步方案都提前做好,只等正式上任局长,便重新洗牌,该挪的挪,该提的提,该用的用,怎么一夜工夫,处于下风的何副局长突然占了上风?
自然是几家欢乐几家愁。那些不知走了多少黑路,把宝押在李副局长身上的夜行人一下子都蔫了,秋霜打过一般。而另一些迈不进李家门槛,天天背后骂娘发牢骚的失意者则趾高气扬起来,脖子硬得像掉了秤砣的秤杆,老往天上指。
关于李副局长落马的种种说法,一时在局里盛传起来。有人说李副局长当初对何局长下手也太狠了点,刚主持工作没几天,就将何局长狐立起来,把他的权都撸下,揽到自己手里。岂料何局长也不是吃素的,又有顾局长策应,两人一联手,将市里的关系都调动起来,拉李副局长下马,还不是早晚的事?
还有说都是楼前那对石狮的罪过,李副局长不该夸大其辞,拿石狮拍周市长马屁。据说在本届市领导层里,周市长是个比较务实的领导,他最不喜欢那些不肯干实事,专以溜须拍马为能事的下属。所以那天李副局长说那对石狮听说领导要到局里来现场办公,兴奋得大吼三声,从此便再也合不上嘴巴,周市长表面看去没什么,身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对李副局长便没了好印象。因此市委常委讨论局长人选时,周市长力排众议,坚决不同意李副局长转正,最后才定了何局长。
这当然是局里人附会出来的说法,事情哪会如此简单?机关里人多事少,无聊得难受的时候,大家凑在一起搞点口头文学创作,容易打发时光。孟不觉也觉得拿那对石狮说事,属于无稽之谈,借石狮拍拍领导马屁,就将到手的局长帽子丢掉,那以后谁还敢去拍领导马屁?身为领导,竟然没人拍马屁,那当这个领导还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不认同石狮过错说,却不知缘何,孟不觉进出大楼时,总忍不住要对那对石狮多瞧几眼。是不是这两只石狮有什么灵性,感激何局长的造化之恩,总在冥冥之中庇佑着他,让他历经劫难,终于修成正果?孟不觉甚至生出问问何局长的想法,不知他对此有何看法。
孟不觉当然也就这么想想而已,并没真去问何局长。新官上任三把火,何局长刚做局长,烧火都烧不过来,哪有时间跟你闲扯?
何局长的第一把火是加强制度建设,力争改变过去人管人和人管事的老办法,形成制度管人和制度管事的新局面。第二把火是改善职工办公和福利条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工作环境搞好了,职工待遇上去了,大家干起工作来才有劲头。第三把火是建立科学民主的用人机制,任人为贤,将德才兼备的人才选到各个岗位上来。
前面两把火容易烧。制度是人想出来的,动动脑筋,写到纸上,不是太难。改善办公和福利条件也容易,无非是个钱字,有了钱什么都好办,而局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好烧的是第三把火。从某种意义上说,机关跟佛堂有些类似,哪个菩萨蹲哪个座,是最不好摆布的,因为座位不一样,所享用的香火也就完全不同。
何局长于是用劲来烧这第三把火。跟李副局长当时的初步方案不同,何局长不搞以人定岗,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搞以岗定人。也就是说先不点脑袋,而是根据各个岗位的业务需要,设置不同的用人条件。比如计划处长,得有相应的学历条件,业务工作经历和能力,比如办公室主任,得有综合协调能力,一定的文字水平,比如人教处长,得有较强的组织观念,较高的思想政治觉悟,是必备的素质。在此基础上,各人根据自身条件,申报适合自己的岗位,竞聘上岗,从而体现公开、公平、公正的“三公”原则。
不用说,这个办法从制定到具体实施,都离不开人教处几位正副处长。从竞聘工作开始的第一天起,孟不觉就泡在竞聘领导小组专门的办公室里,没离开过半步。三个月下来,各个岗位都根据设想,成功聘上了合适人选,只有人教处长的岗位比较特殊,放在最后进行竞聘。宋处长定了局工会主席位置,不可能再来竞聘这个岗位,有实力竞聘的人选里,除了孟不觉和陈副处长,还有一位曾在人教处工作过多年后来调到外处的马副处长。
本来局里竞聘工作开始之前,孟不觉就看准了另一个重要岗位,打算报名。何局长不同意,说:“你急什么?还怕到时没你的好岗位?”听话听音,孟不觉也就改变了主意。倒是过后听人说起,何局长曾托话给陈副处长,要他去竞别的岗位,陈副处长觉得自己对人教处长更有把握,按兵不动。
孟不觉也就更有底了,对竞聘这个人教处长充满了信心。
果然从笔试到面试再到答辩,几轮下来,孟不觉渐渐占据上风,最后顺利成为人教处长人选。只不过人教处长跟其他处长不同,其他处长局里自己下文就可算数,人教处长是局里的组织人事部门,还得市委组织部备案下文。这也显得人教处长位置的特殊和不同凡响。局里于是将孟不觉的材料整理好,送往市委组织部。
到此,这次竞聘工作基本结束。
中层干部各就各位之后,大家才猛然发现,这些人都没上过李副局长过去那个初步方案,而李副局长方案中定的人选则纷纷落马,没一个到位的。大家感到很奇怪,何局长又没搞过暗箱操作,每个环节都是在大家的有效监督之下完成的,完全体现了公开公平公正原则,怎么最后的效果竟这么有意思呢?大家就感叹何局长手段的高明,他能把事情做得这么天衣无缝,不露丝毫痕迹,还真要些功夫。
但大家很快又发现了一个特例,那就是孟不觉,当初他也是上了李副局长的方案的,怎么唯独他没被何局长刷下去,最后被确定为人教处长人选,上报到了市委组织部?
这个缘由当然只有孟不觉本人心里最有数,他为此暗暗得意,想起多年前听过的一句人生格言,说人生的路漫长,重要的是要迈好关键的几步。孟不觉觉得从人教处副处长到正处长就是最最关键的一步,这一步迈好了,以后的前程也就未可限量。
孟不觉也不是十七八岁的愣头青了,自然不会在同事前面流露自己的得意,否则人家还不要说你小人得志?只有回到家里,才稍敢有所放肆,眉毛忍不住老往上扬。知夫莫如妻,肖自然又开他玩笑,说:“你没在吴秘书长家里说何局长适合做局长,后来何局长又怎么觉得你适合做人教处长呢?”
肖自然的话算说到了点子上。孟不觉搂过夫人,在她光滑的腮上啄一口,说:“感谢我的好夫人,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肖自然目光荡漾,柔声道:“怎么个感谢法?”孟不觉不禁怦然心动,将肖自然抱进房里,放平在床上,一边剥着她的衣服,一边说道:“就这么个感谢法。”
这天夜里,孟不觉雄风大振,发挥得淋漓尽致。肖自然也百媚千娇,很放得开。两人都感觉非常到位,似乎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孟不觉无端想起那句国人常挂在嘴上的俗话:爱江山也爱美人。原来江山是前提,男人没有江山,别说美人不会理睬你,接受你的爱,就是接受你的爱,你也缺乏爱她的能力,因为你没有底气。没有底气,就没有豪气,甚至连力气都不够,以致英雄气短,到了床上也缩头乌龟一般,不再像个男人。怪不得有人说权力是最见效的春药,大权在握的男人总是气宇轩昂,身边美女如云。怪不得过去的皇帝三宫六院仍嫌不够,还要打了地洞,溜到宫外去私会名妓。
这么想着,孟不觉自觉好笑起来,人教处长刚报到组织部去,批文还没正式下达,便忍不住浮想联翩,又是江山又是美人的,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不过话说回来,将相本无种,刘邦当年的亭长最多就是个股级,比自己现在的级别低多了。朱元璋出道前还要过饭,当过和尚呢。就是现在正坐在台上的大官,包括省里和北京那些高官,又有几个不是从科级处级一步步干上去的?自己还算年轻,做了人教处长,做副局长也就倚马可待,以后再做局长,再做副市长市长,甚至上北京做部长,甚至入阁做国务委员或副总理什么的,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想得激动了,孟不觉又亢奋起来,搂过肖自然,欲将刚才的功课再复习一遍。肖自然守住自己,不让他得逞,一边说些闲话,以转移他的注意力。孟不觉知道她是心疼男人,怕他水土流失过于严重,不利于生态平衡,也就变得规矩起来。说着说着,又回到上床前的话题,肖自然说:“夫荣妻贵,咱俩还有什么感谢不感谢的?你要感谢的是吴秘书长,他如果没把你说的那句何局长适合做局长的话转递给何局长本人,何局长哪会把人教处长的帽子递给你?”孟不觉说:“别忘了,我可是竞聘产生的。”
肖自然戳戳孟不觉的鼻子,说:“你别臭美吧你!我单位早就搞过竞聘了,我还不知道竞聘是怎么回事?你以为马副处长和陈副处长没竞上,是水平比你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