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

作者:曹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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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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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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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056字

磨刀



一块圆盘状的磨刀石被死死地固定在店铺门前的大石头上。“这磨刀石可有三百年的历史了,那时候,别说你还没有出生,就连你外婆的爷爷的舅舅的姑丈的表婶的老爸,也还躲在娘胎里睡大觉呢!”铁铁匠每次都要把这话对新顾客得意地夸耀一番,对老顾客或半生不熟的顾客郑重地重复一遍。说完之后,他总要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那厚得快掉下来的云彩,若有所思,怔怔出一会神。然后,他才接过顾客递上来的菜刀,熟练地磨将起来:嚯、嚯、嚯……一把钝刀在铁铁匠的手中转眼间变成了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利刃。关于磨刀这种手艺,大伙公认,在这个城市里,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



城中流传着一种由来已久的风俗:在选择配偶的问题上,只允许由姑娘采取主动。姑娘喜欢上一个男子,就会派人前来求婚,男子有权加以拒绝。男子绝对不允许主动向姑娘求婚,否则将会遭受严厉的惩罚。所以,择偶标准由姑娘制定,男子体现。姑娘们选择未来的丈夫时,不看他的长相,不在乎他有没有大把大把的钱财,也不关心他是否学问渊博、出口成章,只要他能做得一手好菜,姑娘们就会芳心暗许。因此,全城的年轻男子都把做菜当成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他们不读书,不锻炼身体,不外出旅游,成天待在家中,练习做菜的各种方法技巧。


要做菜就离不开菜刀。要做好菜就要勤加练习,频繁地使用菜刀。菜刀使用次数太多就会变钝。菜刀变钝就需要磨快。磨菜刀水平最好的就数铁铁匠。所以,全城的年轻人都认识铁铁匠,全城的年轻人都离不开铁铁匠。



年轻而未嫁的姑娘们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从来不肯马虎。她们平时也不读书,不锻炼身体,不做女红,不外出旅游。她们总是三五成群地结伴来到那些废寝忘食地练习做菜的年轻男子家中做客。她们在客厅里像没有吃饱的母鹌鹑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们评价着刚刚塞进肚子的那道菜的色香味并满怀期待地猜测下一道菜究竟是宫爆鸡丁还是麻辣豆腐。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只要还没有出嫁,她们就会一直不停地这样挨家挨户去做客去品尝菜肴去挑选丈夫。最后,只有当她们终于找到意中人并且和他结婚之后,这样的生活方式才会戛然而止。为了对自己的终身幸福负责,姑娘们在出嫁之前,总是到尽可能多的男子家中做客。


所有的姑娘无一例外地都到过苏小小家里做客。苏小小是全城做菜最刻苦也是做菜最好的年轻人。他做菜的动机十分单纯──仅仅是出于一种爱好。姑娘们对他的菜肴赞不绝口,一个个吃得春情荡漾、媚眼如丝,有些吃完回家之后便立即央媒婆前来提亲,还有的更是当面求婚,要以身相许。尽管她们当中不乏娇艳动人甚至美如天仙者,苏小小始终是心如止水,一概拒绝。苏小小只是终日待在厨房里闭门不出,以菜刀和盘碟、油盐为伴。姑娘们虽然求婚被拒,但都一往情深,继续忠实地到苏小小家去做客,希望总有一天能把他的心打动。可怜的姑娘们啊,她们每吃一道苏小小所做的精美绝伦的菜肴,心中的情意就更多一分,在爱情的沼泽里就陷得更深一分。


苏小小并不是不知道姑娘们为他而饱受相思之苦,但他对做菜的兴趣远甚于世上其他事物,他不允许任何东西分散他的


精力,使他不能全心全意地献身于比天堂更幸福的厨房。他公开宣称自己的最爱是他那把经常握在手中的长十公分宽三公分厚三分之一公分的菜刀。为了证明自己对菜刀的忠贞和深情,他向天发下一个毒誓:今生今世,绝不再用第二把菜刀做菜。



不幸在某一天发生了。苏小小在厨房剁一块蹄膀,也许是运气不好,叫他遇见了一头硬骨头的猪,总之,当他用力砍进蹄膀内部时,只听到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从蹄膀中传出,那声音是如此的柔弱,只有苏小小这位高手中的高手才能听到。苏小小立即神情大变,脸色发青:他心爱的菜刀卷刃了。他发狂地跑出厨房,粗鲁地撞开客厅的门,向聚集在那里的深爱着他的姑娘们破口大骂,并恶狠狠地将她们全部赶出家门,然后捧着菜刀,长久地哭泣。只有做菜到达极高境界的人,才能理解这种人与菜刀之间奇妙而深厚的情感,才能同意苏小小的眼泪实在是最最伤心的表示。可怜的人儿,他为那把菜刀竟然哭了一整夜,一刻也没有合眼休息!


到了第二天,苏小小红肿着眼睛面容憔悴地来到铁铁匠的店铺。铁铁匠照例说了一遍他那背得比圣经还熟几万倍的开场白,再看了看天空,天上居然只有一个火红如血的大太阳,偌大的天空中,一片云彩也没有。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失落,因此出神的时间也比平时格外短了许多。他拿起苏小小的菜刀,迅速而有力地在那三百岁的磨刀石上磨了起来。


苏小小看着自己的菜刀在磨刀石上被无情地拖过来拖过去,只觉得心头如针扎般的一阵疼,连声提醒铁铁匠轻点再轻点。


铁铁匠停下手,有些愠怒地看着苏小小,说:“我知道你就是全城做菜最好的苏小小,你也知道我就是全城磨刀最好的铁铁匠。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所以,我说,你听。在我磨刀的时候,你最好闭紧你的嘴巴,不要打断我干活,不然我就让你好看。”接下来,苏小小不再说话,铁铁匠继续磨刀,但已经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铁铁匠磨好手中的菜刀,天空仍然一片云彩也没有。铁铁匠不禁又有些失落。他拿着刀,用刀面迎着太阳,太阳光经明亮的刀面反射后,变成一块长方形的刺眼光线,落在马路对面一家裁缝店门楣上悬挂的一块刻有金字的黑匾上。铁铁匠磨了十几年的刀,每次磨完之后,都是马上交给主顾,然后耐心地倾听主顾的赞美之辞,或是懒洋洋地瞅着主顾竖起的可能是左手也可能是右手的大拇指。今天这个动作,是他三十几年来的第一次。这让他觉得很新鲜。刀面反射出的强烈的光线似乎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让他既激动又陶醉。


苏小话了:“你磨好了是吗?”铁铁匠眼睛继续看着对面黑匾上的光,没有回答。苏小小把声调提高了些,说话了:“如果磨好了,刀就快还给我。”铁铁匠移开了视线,把它们放在路上三个结伴同行的漂亮姑娘身上。也许她们正要到某个人的家里赴宴去吧,铁铁匠有些愤懑地想。这愤懑于他是少有的情绪,他自己也为此有些吃惊。铁铁匠忽然灵机一动(起码他认为如此),他调整着手中的菜刀的角度,并最终准确地把菜刀所反射的太阳光落在其中一位姑娘的眼睛上。铁铁匠并不满足,他把菜刀在手中微微晃动,使强光依次射向三位姑娘的眼睛。姑娘们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吓了一大跳,高声尖叫起来。她们不


约而同地用袖子遮住眼睛,使劲向前跑去。铁铁匠得意地哼哼


笑起来,他现在感觉自己像烧红的铁块一样幸福、一样快乐。苏小话了,声音更大了些:“铁铁匠,把菜刀还给我。”


铁铁匠醒过神来,看向苏小小,嘴角还残留着来不及抹去的笑意。铁铁匠说话了:“好吧,给你。”他把带给他巨大快乐的菜刀还给了苏小小。也许他有些不舍,但这从他黝黑粗糙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苏小小拿回菜刀,仔细地端详着。苏小小发现菜刀虽然磨过了,但仍旧能依稀看出卷刃的痕迹,并且他断定菜刀的锋利一定不如从前,注意,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只有苏小小这样的高手才能看出,普通人是根本无法分辨的。于是苏小:“你磨得不快。”


铁铁匠说:“我看看。”苏小小把菜刀交给铁铁匠。铁铁匠看了看,说:“快不快,试一下就知道了。”铁铁匠举起菜刀,向苏小小的脑袋劈了过去。苏小小看见菜刀闪着寒光向自己的脑袋飞了过来,就把脑袋往左边歪了歪。菜刀劈了下来。菜刀把苏小小的右耳朵劈了下来。


苏小小不觉得疼,只觉得原来耳朵所在的地方有点发烫。铁铁匠知道那是鲜血大量涌出后的正常感受,因此并不惊慌,他甚至动也不动,只是转过头看向对面裁缝店门楣上悬挂的那块刻有金字的黑匾,它上面已经没有了菜刀所反射的强光。苏小小捡起耳朵,吹了吹粘在上面的灰尘,小心仔细地把它放进内衣口袋里。苏小小从铁铁匠垂下的手中取回菜刀,掏出他该付的钱,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一路慢慢地走回了家。



苏小小有了菜刀,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做菜。尽管他少了一只耳朵,可姑娘们依然纷纷上门做客,依然深情依旧绝不罢休。毕竟,在这个城市的年轻姑娘们的眼里,少一只耳朵跟掉一根头发差不多,这种外貌上的一点损失,实在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而已。苏小小做的菜还是让姑娘们如痴如醉、意乱情迷。她们经常聚在一起,交流吃过的感受。她们都会竭力搬弄出所知晓的一切表示优美伟大的词句来予以毫无保留的赞美。然而,苏小小却陷入恐慌之中。


只有他自己清楚地意识到,他做的菜味道已大不如前。这一切都要归咎于那把变钝了的菜刀,导致切的萝卜片不够薄、不够嫩,切的肉丝不够细、不够匀……而这些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做出的菜的味道──用苏小小自己的评价来说,糟糕透顶,难以下咽。在经过七天鲜血淋漓的恐慌之后,苏小小决定去找铁铁匠,第二次磨刀。



铁铁匠坐在一条小小的木板凳上。铁铁匠坐在店铺门口。铁铁匠抽着一袋旱烟。铁铁匠用嘴巴对准天上的太阳吐出一大团毫无形状可言的蓝色烟雾。铁铁匠已经这样坐了整整一个上午。铁铁匠虽然仍旧开着店铺但已经不再磨刀。铁铁匠自从劈下苏小小的右耳朵后就没有再磨过一把刀。铁铁匠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铁铁匠说不清楚这种感觉。铁铁匠看见苏小小拿着菜刀走了过来。铁铁匠站了起来,顺手将旱烟袋放在一边。铁铁匠接过苏小小的刀。铁铁匠的眼中露出一种兴奋的光芒。铁铁匠没有说那句几乎全城人都能熟背的开场白。铁铁匠问:“再磨一次?”苏小小点点头。于是,铁铁匠先洒了些水在磨刀石上。磨刀石由于好几天没有用过,加上近几天阳光充足,所以十分干燥。等到磨刀石把水吮开之后,铁铁匠就把刀按在磨刀石上,迅速而有力地磨了起来。苏小小搬过刚才铁铁匠坐过的木板凳,坐了下来。苏小小表情平静,他没有去注意铁铁匠是怎样地磨他那把心爱的菜刀。苏小小看着马路上往来的人群和车辆。苏小小那张因为待在厨房时间太长而变得苍白的脸上,泛起了几块鲜亮的血色。苏小小眨了三下眼睛,又开始看着马路上往来的人群和车辆。


一位姑娘看见苏小小,向他抛过来一个媚眼,见苏小小没有反应,怏怏地走了开去。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苏小小露出牙齿,笑了。又有一群姑娘出现在马路上,她们仗着人多势众,对傻坐在店铺前的苏小小毫无顾忌地指指点点。她们明显地感觉很兴奋,所以她们一边谈论着苏小小,一边肆无忌惮地笑,一边走到街角,拐弯、消失。苏小小露出牙齿,笑出了声音。


铁铁匠说话了:“菜刀磨好了。”苏小小就站了起来,把手伸向铁铁匠,那意思是表示他要拿回自己的菜刀。铁铁匠却没有立即还给他的意思,而是说:“上次磨得不快,我承认。这次肯定磨得十分锋利。为了让你放心,为了不让你再费力去检查,我用一次给你看。”铁铁匠举起菜刀,迎头劈向苏小小。菜刀运动过程中反射的强烈的太阳光让苏小小的眼睛一阵晕眩。于是,他先闭上眼睛,然后把脑袋往右边偏了偏。菜刀劈了下来。菜刀把苏小小的左耳朵劈了下来。


苏小小睁开眼睛,在地上寻找他丢失的耳朵。苏小小找到了耳朵,再从怀里掏出不久前被劈下来的右耳朵,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比较了一番。在把两只耳朵一起放进内衣口袋时,他似乎流露出满意的表情。苏小小看向铁铁匠。铁铁匠坐在那条小小的木板凳上。铁铁匠坐在店铺门口。铁铁匠抽着一袋旱烟。铁铁匠用嘴巴对准天上的太阳吐出一大团毫无形状可言的蓝色烟雾。苏小小付完钱,拿着菜刀,便回家去了。


又有一个年轻人拎着一把菜刀,来到铁铁匠面前,对他说:“铁铁匠,磨刀了。”铁铁匠没有抬头。铁铁匠用一句话把年轻人赶走了。铁铁匠说:“老子今天不想磨刀。”



两只耳朵都被劈下来的苏小小,回到家中,又开始做菜。姑娘们上门比从前更勤更起劲。苏小小被铁铁匠凶残地劈下了两只耳朵,可他没有还手,连骂铁铁匠一句也没有,这未免显得很不勇敢和缺少男子气概。但在这个城市的姑娘们的眼中,勇敢并不是必须的,男子气概也是可有可无的。对她们来说,能够每天吃到苏小小亲手做的菜,就算让她们去死也心甘情愿。苏小小的菜刀恢复了原状,甚至比原来更锋利一些、更好用一些。苏小小做菜跨入一个全新的境界。苏小小每天不停地做菜,做客的姑娘们换了一拨又一拨,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直到有一天,苏小小来到客厅,对姑娘们说:“从今天起,我不想做菜了。”按照城市的风俗,不会做菜的男人是废物,会做菜而不做的男人也是废物。所以,姑娘们立即离开了,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现在客厅里一片宁静,正适合思考,于是苏小小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思考了一会,然后他就上街去了。他来到铁铁匠的店铺门口。铁铁匠坐在板凳上抽旱烟看太阳。铁铁匠不再磨刀了。铁铁匠自从劈下苏小小的左耳朵后就没有再磨过一把刀。苏小小走近铁铁匠,说:“今天晚上,我做菜请你吃。”他顿了顿,又说:“只请你一个人吃。”铁铁匠向苏小小喷了一口烟雾,透过烟雾观察了苏小小一阵。铁铁匠说:“晚上,我过来吃你做的菜。”


铁铁匠在晚上来到苏小小的家中。苏小小把铁铁匠带到他从来秘不示人的厨房。苏小:“今天早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只很大很漂亮的黑猫,它活捉了满满一大筐老鼠。它把它们摆在自己的面前,认真地一只一只地数过来。数完之后,它知道自己总共捉到了一百三十七只老鼠。它又数了三遍,确信这个数字不会有错。然后,它就躺在那里,看着这些挣扎嘶叫的老鼠。再然后,它就饿死了。你会觉得这个梦没什么意思,而我觉得这个梦是一种暗示,也可能是一次警告。所以醒过来后,我做了一个决定:今天晚上,我将做一生中的最后一道菜,然后永远不再做菜。”苏小小拿起那把他心爱的菜刀,“铁铁匠,这刀你磨得很好。”


苏小小举起菜刀,闪电般地把铁铁匠的两只耳朵切了下来。苏小小是全城做菜的第一高手,刀法自然也无人可及。铁铁匠醒悟过来时,苏小小已经把他的两只耳朵摆在砧板上,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两只耳朵,摆在一起。苏小小菜刀如雨点似的落在砧板上。四只耳朵眨眼间被切成宽度均匀的耳朵丝。苏小小把耳朵倒入滚油锅里,用锅铲飞速地翻动,再加入辣椒、麻油、姜、蒜、葱花,然后出锅。苏小小把爆炒耳朵整齐好看地盛在盘子里,端到铁铁匠面前。盘中的金黄灿烂的耳朵丝,分不清哪根属于苏小小,哪根属于铁铁匠。苏小小取出一瓶酒,给铁铁匠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两个人碰了一下酒杯,铁铁匠一饮而尽,苏小小把酒端起来,闻了闻,放下来。苏小小指着耳朵说:“这可是下酒的好菜,趁热吃,味道最好。”四只耳朵,加起来只有小小一盘。铁铁匠夹了一根耳朵丝,放进嘴巴,咀嚼,吞咽,停住嘴巴,眯上眼睛。铁铁匠脸上沉醉的神情表示他正在享受爆炒耳朵的绝妙回味。铁铁匠拿过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铁铁匠边喝酒边吃菜。不一会,酒瓶空空,盘子光光。铁铁匠一个人喝空了一瓶酒,吃光了一盘菜。铁铁匠说:“真是了不起的手艺!好菜!好菜!”苏小小没有说话。铁铁匠发现,苏小小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铁铁匠注意到灶台上闪闪发光的菜刀,就走过去,把它握在手中。铁铁匠握着菜刀,慢慢踱回店铺。



有人说:“每当天晴的时候,铁铁匠就会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那三百岁的磨刀石上磨上一阵,再将它放回一个精美的盒子。”听的人连连点头。于是他好像受到极大的鼓舞,又说:“下雨或阴天的时候,铁铁匠就会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那厚得快掉下来的云彩,若有所思,怔怔地出神。”


说到蝙蝠,那是一种只在夜间出没的动物


——萨克雷


四月某日的凌晨,大概一点半钟的光景,开始飘起阵阵小雨,在室内如果安静的话,很容易便可以听到沙沙的雨声。x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穿上一双球鞋,推开门出去了。m正起劲地看着一部都市爱情剧,她一集也没漏看过,对x的出门她表现得毫不惊讶。当x第一次这样干,深更半夜把她一个人抛在家里的时候,她曾经问过原因,x告诉她只是出去跑步而已。m将信将疑,但也随他去了。最近两个人之间不太愉快,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关系几乎比陌生人更糟,雨打在x的脸上,他整个人突然精神抖擞起来,他跑出住宅区的大门,便拐到了笔直的马路上,这是一条漫长而宽敞的马路,够他跑一阵子的。他尽量靠着马路边跑,迎面而来开着大灯的汽车晃得他眼晕。每当这时,他便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他跑过熟悉的建筑,渐渐地,身上开始热乎起来,呼吸也明显变粗。他感到一阵难以言传的快乐。独自一个人跑在午夜的街道,穿越人们的梦境,身体由于运动而极度兴奋,反应灵敏,只是在跑,其余什么也不想,毫无目的,既不是逃避,也不是寻找,只是在跑,用脚步跨过连续的地面,在肌肉的张弛中,体验着肉体的至高无上。


不久,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也在跑,速度很慢。他很快就超过了那个人,他回头一看,是一个老先生,花白的头发早已湿透,脸上挂满汗珠,好像是从脸内部溢出来的一般。x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也知道自己不会比老先生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更加狼狈。他停下来,原地踏步,等老先生过来时,他便跟着他一起跑,用和老先生相同的速度。两个人都不说话,全神贯注地跑着,等到了一道陡坡时,x突然加快步伐,几乎用出百米冲刺的力气,老先生立刻就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他到了坡顶,觉得有些累,但还是咬紧牙关坚持,这只是运动极点,挺过去就没事了,挺过去之后就像得道成仙一般,想跑再久都没问题。他呼吸着凌晨湿润而厚实的空气,白日里的所作所为都显得那么不切实际,而且毫无意义。他想到m此刻仍然侧躺在床上,边吃着零食,边看着无聊的电视剧,便恨起m的庸俗来。


x是一个年轻而英俊的小伙子,他算过三次命,每个算命的都说他活不长,因为是歹命,所以算命的都没好意思收他的钱。然而,如果你以为x跑步是为了锻炼身体,以便让自己能活得更长久一些,那你就把x想错了。x才不信这一套呢。他一点也不怕死,他倒是有点害怕m。m是一个很麻烦的女人,顶好不要和她说话,板起面孔装作不认识她,否则,她一开口就绝不会停下,这样一个麻烦再加上姿色平庸的女人,让x时常困惑不已:自己当初怎么会选中这么一个女人?但x也私底下怀疑m在心底是不是也抱着与自己相同的悔意。


x半夜出门,只是为了跑步而已,这一点m是不能理解的,但她也不太担心x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因为本质上x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再说真要惹出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她正好可以拿来作为分手的借口。m比x大四岁,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是x对此却只字未提,m觉得再耗下去对自己极其不利,但是又难以鼓起勇气分手,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在一起曾度过一段甜蜜的时光,就跟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她的策略是静观其变,等待x先露出破绽,但跑步却不能算做罪大恶极。m在城西开了一家服装店,收入虽然不高,但糊口有余。x不务正业,收入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又不好意思张嘴要求救济,但他坚持房租、水电一人一半。x没钱,所以m很久没有收到礼物。


礼物或许并不重要,但m依然越来越觉得自己可怜,眼见年华渐逝,皱纹和色斑出现在脸庞,每天都要花功夫去欺骗、去遮掩,而梦想越来越远,越来越丑陋。她压抑做梦的愿望,因为她觉得自己既可耻,又可悲。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未来的丈夫身上,x在这一点上显然是不合格的,她只能悲叹自己命苦,造化弄人。女友们劝她早作了断,长痛不如短痛,可m想了很久,仍然难以决断,也许只是出于一种习惯,也许是和x待得太久,丧失了再次开始一段新感情、征服或接受一个新男人的信心。她的前半生已经完了,留下的只能是一些聊作安慰的回忆,而这些回忆她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向她的孩子提起。如果这仅仅只是时代的悲剧,对她而言或许还好受些,但明显这只是她个人的悲剧,而她并没有改变扭转的力气,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友们都纷纷戴上了结婚钻戒──不管是真钻还是假钻,一克拉还是零点一克拉,过上了看起来幸福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于是每当她午夜梦回,看见枕畔x那张年轻甚至还有些孩子气的脸,便感到一阵强烈的悲哀,这也是她喜欢看电视剧的原因之一。在那些大同小异的都市爱情剧里,尽管矫情造作,但好歹都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她偶然也会在心里头掂量掂量她周围的男性,并用自己理想丈夫的标准分别打分,但是比她年轻的通常都无法及格,比她年长的也有很多不及格(她已经每长一岁,便很不情愿地将标准降低一些),而及格的又都结婚了。从自尊心的角度出发,她可不想去做第三者,没有名分,没有将来,还要承受社会和家庭的冷眼相待,问题就出在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长得既不漂亮,性情也不算温柔。


她需要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显得模糊而笼统。她像众多女人包括男人常做的那样,对生活忍耐、再忍耐,并祈祷好运气的尽快到来。她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承受不了自寻的烦恼,最可怕的是,等不到未来,看不到未来。她想起自己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还在享受恋爱而不是把恋爱当做结婚手段的时候,她周围其实不乏男性追求者,其中有几个到如今她还是觉得很优秀的。然而物是人非,即使再见面,谈到年少的时光,也只是彼此感叹,而对方也并没有重拾旧爱的想法,谈起年轻时的她就像在谈论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女孩,这让她觉得自己老了,而且虽然她也在笑,但心里却在发烧,觉得自己很丢脸,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所以,她承认自己是犯过错误的,当她在大街上看到那些快乐的一家三口,往往会忍不住想哭。这些x是不懂的,虽然x这一生也注定要穷困潦倒,草草了事,但他却是个乐天派,甚至有白痴的嫌疑,长了一副好脸孔,却又不拿去卖钱,成天晃来晃去,像个小流氓一样。m刚开始还努力劝劝他,用女朋友和姐姐的身份,但无济于事,不久她就心灰意冷。x注定是不会有出息的,什么都不肯干,什么也都不会干,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个窝囊废。她痛恨当初为他那张俏脸所迷,但对面孔后面的一片空白却深恶痛绝,跟x,你几乎就不能和他讲道理,聊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那只是一时冲动,让他搬进自己的公寓,两个人从此局促地挤在一起。年纪摆在那里,再拖下去,她会越来越不是x的对手。她忽然对自己很没有信心,仿佛外面的女人都比自己优秀,只要她们一出手,随时可以把x从她身边抢走。


现在好了,每逢半夜,x便换上一双球鞋,跑到外头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有一点她也承认,在男女关系上,x应该算得上相当安分,绝对不去外面拈花惹草,勾三搭四。稍微年轻一点的女性,他都自觉地和她们保持着足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距离。然而她依然疑心重重,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可能没有占有更多女人的欲望?和再美的女人在一起待久了也会厌倦的呀!这是雄性动物的劣根性,总是渴望征服更多的女人。所以,她总结为:x的安分守己只是在制造一种假象,用来麻痹她的警惕,而他则在随时寻找机会,积蓄力量,一旦出手,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从她认识x开始,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从未真正得到削弱,相反随着两个人关系的密切深入,这种怀疑也随之越发强烈。日日夜夜,她都处在紧张与不安之中,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简直就是受尽折磨。


x比她年轻,长得又容易讨女人欢心,在这座城市当中,能对她构成威胁的适龄女性至少也在几十万上下,她又怎么可能有安全感呢?有些时候,当她心力交瘁而变得悲观绝望时,她侧眼看着在窗口痴痴地晒着太阳的x,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门外,也好过随时怀揣着这么一枚定时炸弹。要是这时某个女人不论贵贱美丑,走进来要求把x领走,她不但不会生气吃醋,相反还要双掌合十,连声道谢呢。她常常问自己,x会是那个和自己白头到老的真命天子吗?他能够容忍自己在他面前日益衰老直至变成一个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太婆就像自己容忍他日益衰老直至变成一个佝腰驼背、口齿不清的老头吗?如果他不能,那么谁能呢?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很现代的女人,她已经有过不止一个男人,但她不会像祥林嫂那样担心在阴曹地府怎样把自己分配给他们,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会有死后或来生,她很现实地正视着自己短促的生命。她不在乎在她的人生里头再多加一个男人,只要这个男人能够提供给她需要的安全感和一个能够实际预见的稳定未来。她的要求实在不算高,她已经一再对自己让步了,可惜这个信息只埋在自己的心里而从没有向外界发布,所以并没有人领情,这让她很着急,也让她对目前的生活状况日益不满,但她觉得她只是个女人,没能力独立改变,必须有人从外面推她一把,很好的借口,不是吗?自从x跑步以来,她独处的时间一下子增加了很多,而独处是很危险的,禁不住要胡思乱想的。她时而觉得x除了年轻和没有责


任心(等他再大几岁就会有的吧!)之外,其实还是相当不错


的情人,她应该多给他机会,但人又是矛盾的,转念之间,她又开始觉得x是她摆脱不了的负担,妨碍了她的幸福和前程,更可恨的是,他居然对此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仍然我行我素,除了每天一个小时的床笫之欢外,更多的时间她则感到空虚和无助,不可以因小失大,贪恋肉欲欢乐而得过且过,毕竟,女人的幸福不仅仅来自两腿之间。她经常哭泣,为自己悲惨的命运。


x此时已经从某个著名饭店拐弯,雨依然下着,既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小。这里的车很少,x可以在大马路中间放肆地跑。天上灰蒙蒙的一片,看不出一丝天亮的迹象,他浑身的衣服已经湿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让他摆手迈腿都不太利索,但他并不觉得寒冷。他已经跑了十多公里,而且还可以继续跑下去,因为有一股力量在背后支撑着他,电影《阿甘正传》里小珍妮向阿甘高声叫喊“run,forres,run”的场景一再浮现在他眼前,让他感动不已,并从中得到极大的鼓励。多美的话语,多美的感觉,一切如此美妙,就连下雨也无损分毫,反而更添情趣。地上已经积满了水,鞋子踩在水里,溅起水花阵阵。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也在跑,出于年轻人的本能,他加快速度想追上去,不管目的地在哪里,总需要一步步地去接近。那人仿佛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加快步伐起来。x跑步的速度素来不慢,然而居然追他不上。那人始终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那是怎样古怪的一个背影啊!那赫然是一个白花花的背影,赤条条的不着一物,连脚也是赤裸的,头发很长,越过肩膀,然而依然不能分辨出其性别是男是女。这情景为x见所未见,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连追赶的步伐也不自觉慢了下来。那人不用回头,却已经对x的动静了如指掌,脚步也适时地慢了下来。x看着一个人光着屁股在前面跑,加上天空又正下着小雨,四周除了路灯,湖面、城市和山脉均是一片黑暗,情形越发诡异,使他瞬间丧失了追赶的勇气。那赤裸的背影仿佛嗅到了x的恐惧,轻蔑地加快脚步,很快便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x跑到一座桥边时,碰到了又一个跑步者,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他自作主张地管她叫珍妮,不管她是否愿意。珍妮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显不出大腿和臀部的线条,可x反而觉得这样比包紧下身更具诱惑力。她的身上同样淋湿,凸显出一对典型的东方式***。她正斜倚在桥边的栏杆上歇息,湖中央的一只黑鸟擦着水面疾飞而逝。x跑上桥中央,也停下来歇息。两个人对视一眼,相互一笑。在黑夜的遮掩下,话语不需要太多。x挨着珍妮,共同看着湖面,调整呼吸,积蓄体力。珍妮长得并不好看,剪着很短的头发。她的脸型是国字脸,短发并不适合她,但她身上仍然有某种东西吸引着x,让他渴望占有她,把她压在身下。然而他的午夜狂奔刚开始不到一个月,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具备这个资格。珍妮个子很高,从背后看,谁都以为他们是两兄弟。他的手紧握着栏杆,栏杆冰凉。这是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四周又没有人,只要你愿意,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干这种事不能老是待在家里,在野外或公共场所反而会更加刺激。x咳嗽一声,缓解了一下紧张情绪,然后推了推珍妮的胳膊,小声地说:“这附近没有人。”珍妮不看他,眼睛仍然朝着湖面,说:“那又怎么样?”x有些焦急,心想珍妮怎么可能会这么没有默契,大家虽然从未见过面,但都是属于一个团体的,而照团体的规矩……他加重语气重复道:


“附近没人,我们可以……”珍妮仍不看他,手却伸向了他的裤裆,并隔着衣服抚摸起来,她说道:“你想啊?”x被珍妮的手搞得头昏脑胀、口干舌燥,只能干瘪地说:“想,当然想。”珍妮顺从地蹲下身子。x急不可待扒下裤子,几乎只在瞬间,他便颤栗于自珍妮口腔传来的温度。x感到一阵在m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快感,他站在桥头,面朝千年的湖水,纵容着这邪恶和超越常规的快感,并因此而自命不凡。


由于紧张和缺乏控制,当然,x的本意也是要速战速决,总之,一切很快便告结束。为了宽慰自己,他想:这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前提是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当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x心满意足后,珍妮站起身来,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嘴巴。瞧,她什么损失也没有,跟十分钟之前的她几乎毫无区别,x这样想到,所以,他决定过一会要再来一次。了解一个人不用太清楚,否则你可能下不了手。x不问珍妮任何生活细节,重要的是,他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她。她的名字职业学历等等又有什么紧要的呢!珍妮问道:“你歇好了没有?”x点点头。


“run,forres!”珍妮喊道,并已经开始在前面领跑,x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追上去。明天会发生很多事情,而感冒可能只是其中之一。


他们没有朝他日常的路线跑去,而是拐向了另一条路。珍妮边跑边继续催促x:“run,forres,run!”x知道珍妮会带他去一个他未曾去过的地方,他很清楚到达那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从此之后,熟悉的世界将会向他展示出另外一种面目。他充满期待地尾随珍妮向山上跑去,尽管他无比渴望就此休息,但精神上的亢奋让他竭尽全力。世界变了,风景变了,他也变了,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珍妮和即将来临的一切将赋予他的生活前所未有的意义。


他们跳过一级级台阶,在崎岖难行的山顶绕来绕去,最终到达密林深处的一个凉亭。凉亭内燃起的火光,远远就可以看得真切。走到近处,他便看见凉亭里头已经聚了五个人,正围着火堆烤火取暖,场景温馨诱人。他和珍妮加入烤火的人群,没有人对他们的到来表示惊奇,也没人和他们攀谈,大家都面无表情地烤着火,沉默不语。x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他在湖堤上追赶而没追上的裸奔者。那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此时依然光着身子,大大方方地坐着,即使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似乎也认为赤条条没什么不正常的。而凉亭里的人也并没有对他另眼相看,也不因为他光着身子而感到不自在。让x意外的是,珍妮也开始脱起衣服,上衣、裤子全脱了下来,递到x的手里,说道:“帮我绞干。”x接过她的衣裳,绞掉里面的雨水。其余的人有男有女,年纪相貌各异,看起来都很和气。珍妮把衣服放到火堆上面的架子上去烤,水蒸气冉冉升起,像牧童从竹笛吹出的音符。珍妮从早已放置在凉亭里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一套干燥的衣裳换上,坐回火堆,也在x的身边烤火。光身子的人突然朝珍妮叫道:“j,过来帮哥哥含含。”珍妮骂道:“老色狼,你不好自己含的啊!”光身子的人说道:“我他妈的要能含得到还来求你干什么!”亭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也稍稍活跃了些许。


这时候有脚步声传来,所有的人都朝脚步声的方向看去。来的正是x之前碰到过的那位老先生,他已经脚步踉跄,看样子随时可能倒下。以他的年纪,一旦倒下,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重新爬起。老先生来到凉亭,也不说话,只是烤火。光身子的老兄对老头说道:“老先生,你来晚了。”老头抱歉地说道:“我年纪大,跑得慢,再说我又不知道你们在这里,找了半天


才找到,总之,我这不是来了嘛。”光身子的老兄又说道:“老先生,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人数已经满了,你来晚了,这位小伙子是最后一位。”他指指x,“很抱歉,你还是请回吧。”老头问道:“你又是谁?”光身子的老兄答道:“我是z,负责关门的z,现在大门已经关上,所以,只能欢迎你下次再来。”老头说:“那么认真干什么,多一个不多,就算我一个吧。”说完,他色迷迷地看着在座的女性,手不自觉地摸着下体,并放肆地搓来搓去,又道:“哪位小姐妹肯帮帮忙?”没人搭理他,这让他很窘迫。他生气起来,说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z脸色一沉,道:“闭嘴,这里没人在乎你他妈的是谁!”老头沉默了一会,用目光向在座的人求助,他的目光在x的脸上停得格外长久。x受不了他慈祥而无助的眼光,便低下了头。老头毫无所获,便说道:“好,好,你们是谁,聚在一起干什么,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们要是不让我加入,我就要去告发你们,把你们一个个都抓去坐牢。”z笑道:“蝙蝠只在夜间出没,而且是天生的瞎子。我们就像蝙蝠,只管干,不管看,既然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事实上,也就等于我们什么也没干,你怎么告我们?”老头气呼呼地说道:“你们这是自欺欺人!我告诉你们,我数到三,再不让我加入,我就真去告发你们。”老头慢慢地试探性地数到三,众人依然态度冷漠。老头转身就跑,跑向下山的路。这时,x只觉得眼前一花,z已经猛跳起来,扑到老头的身上,将他按倒在地,然后,他像拎小鸡一般把老头拎到悬崖边上,手一松,把老头扔了下去。z的速度之快,接近于飞,x恍惚觉得他真的看到了一只蝙蝠。z回到凉亭,拍拍双手,继续烤火。老头哎哟哎哟地叫唤着滚到山下,几秒钟之后,便不再发出声音。


凌晨五点半,x回到了家,他轻手轻脚地走进门,没敢开灯。m已经蜷缩在被子里,陷入熟睡的状态。x借着凌晨的微光,看着m的脸,那是一张比他苍老四岁的脸,那是一张他看了足足有两年零七个月的脸,他觉得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对这张脸感到厌倦。在天亮之前,他心底泛起一股温情,同时对m觉得歉疚,他应该在还拥有的时候就加以珍惜。他摇了摇m的身体,想对她说点什么。m半梦半醒地回他道:“干什么啊,我正在睡觉呢。”这让x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并且满心懊恼。他还带回了些体力,准备用在m身上,现在他真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全用在珍妮身上呢。他坐在阳台上,抽着烟,呆呆地看着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离天亮明显还早。


这天下午三点左右,一个短头发的模特走进m的小服装店,一口气买了好几套衣服,而且连价也没还,这让m一整天都欣喜不已。


而在同一时间,x在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里面全是sars病毒和伊拉克战争,就是没有他想看到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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