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y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本章字节:42534字
第二十九章月影身死
胸口的鲜血幻化成最艳丽的花瓣,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展,秦月影下意识地往帝林走了一步,笑容在脸上僵硬、石化,弱柳一般的身姿,在空中滑过一丝曼妙的弧线,然后一点点,归于了土地。
秦旭飞派去捉拿李铮的兵扑了一个空,他们被告知,木言早已离去。
这句话是由帝林说的,即使来人不信,也不敢当着帝林的面搜寻帅府。
宫里的人回去复命后,帝林回房,见父亲已经从房里走了出来,连忙挽住他的胳膊说:“外面风大。”
帝仲武在楚国禁足的十年早已将身体弄坏,在楚国时尚且靠着一口气撑着,等回到了燕国,便彻底地垮了,常年抑郁早已将这位曾经的名将侵蚀得垂垂老矣。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帝仲武虽然身体变差了,神智却并不差,木言明明还在府里,帝林却冒着欺君的危险将他留了下来,一定是有事瞒着他。
帝林沉默片刻,然后坦然地望着父亲,朗声道:“孩儿想帮月影公主私奔。”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得很平静,没有丝毫犹疑,亦没有丝毫退缩。
而帝仲武,也完全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
“父亲,你会怪孩儿分不清轻重吗?”帝林小心地看着帝仲武的表情,犹豫地问,“其实旭飞……陛下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你大了,懂得自己决断了。”帝仲武极和蔼地打断他的话,“只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可以了”
“我已经决定了。”帝林笃定地说:“当年父亲去楚国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一直记得。”
帝仲武欣慰地笑笑,看着自己风神俊秀的儿子,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去做吧,当年儿子支持老子,这一回,换成我这个老子支持你这个儿子了。”
帝林眼眶一热,任父亲的手击在自己的肩膀上。
掌心接触的地方,有热血在涌动。
家国,家人,他都要守护。
“对了,父亲。”帝林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准备转身走开的帝仲武道:“您还记得回龙阵吗?”
帝仲武的身体僵了僵,有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回龙阵?难道你?”
“我看到了”帝林的脸上现出殷殷的向往之意,“果然神妙莫测,让人叹为观止。”
“他是谁?”帝仲武简洁地问道。
“一个绝对想不到的人……楚国的和亲公主。”帝林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父亲,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和亲公主与李写意有关?”
李写意会回龙阵,他是知道的,当年在小屋里的一盘棋局,至今都还未分出胜负。
“不妨问问,李写意当时密信请我们出兵攻打庆国的时候曾说,她是齐王的谋士,而这次千里送亲的,恰恰正是齐王殿下,李写意,会不会也在送亲的人当中?”
帝仲武若有所思的一句话让帝林莫名的有了期盼:难道她真的来了吗?
那盘未尽的棋局,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天和亲公主的大发神威,也是因为她在幕后的关系吧。
可是,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到燕国的呢?
“送亲队伍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与公主走得很近的女子?”帝仲武在一旁提醒道。
帝林摇头,大婚的事情由礼部掌管,他身为将军,本来就不好过问,又焉知使团的消息?
“若她真的是公主依赖的谋士,可能会将她接入宫里去,现在居住在宫里的,除了齐王与公主外,还有没有其它的楚国人?”
帝林作势想了想,突然忆起当时进宫面圣时,曾经看见一顶轿子从侧门抬了进去,听一旁的太监对侍卫说,那是闵柔公主的贴身侍女,公主特意要求她进去同住的,似乎,叫做紫烟。
难道,那个紫烟就是李写意?
念及此,帝林顿时懊悔不已:没想到自己与李写意就这般擦身而过了。
“若这位公主出嫁还专门带着一个谋臣,那她可能另有所图吧。”帝仲武沉吟了一句。
帝林悚然一惊,“她不会对陛下不利吧?”
楚国与燕国虽然交好了多年。但骨子里,依然是相互敌对,相互觊觎的,旭飞上位后,虽然用雷霆手段和出色的支持才华让燕国迅速安定繁盛起来,但是旧势力依然不少,否则也不会出现上次西宁侯狙杀和亲公主的事情。
若楚国别有图谋,用所谓的和亲来刺杀秦旭飞,一旦群龙无首,燕国将很快陷入混乱与内战中。
想到这里,帝林的冷汗都沁了出来。
他虽然不满秦旭飞拿月影的婚事作为政治手段,却也是真心将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和君王,他不容他有失!
“我要进宫!”来不及多做考虑,帝林已经采取行动。
月影,他要保住。旭飞,他同样要保住!
“痴儿,你真是欠了秦家的两兄妹。”帝仲武无奈地按住儿子道:“你真的以为陛下需要你的帮忙吗?从他坐上皇位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需要你了,陛下天纵英才,他比你以为的要更聪慧,更有心机,根本不会有人伤得了他。”
“我知道,可是……”帝林望着父亲斑驳的鬓发,沉声道:“我答应过他,要永远效忠他。月影的事情,已经算违誓,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呆在宫里了。”
帝仲武叹口气,不再阻拦。
月影的事情,明知道会惹秦旭飞大怒,可是他必须做,因为那是对妹妹的承诺。
旭飞的事情,明知道陛下不需要自己,可是他必须去,那是对君王的忠贞。
所谓的坚持,不是顺水行舟,而是为了原则,为自己不可为之事。
这一点,帝林无疑做得很好。
即使这种品质,更多人称之为任性。
可是当帝仲武望着那火红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时,他为自己的儿子骄傲。
“朕很奇怪,你明明已经逃跑,为什么偏偏要折回来?明知道朕的寝宫形同龙潭虎穴,你为什么要闯?”
地牢中,秦旭飞手里拿着一只锦盒,望着面前被鞭挞得遍体鳞伤的人问。
“为了赌一赌,即使不可为,若不为一次,我大概是不会甘心的。”那个本应该很狼狈的人依然笑得神采飞扬,仿佛手腕上的铁链,扎入穴道的银针,吸入肺腑的软筋散,都不足以将他的风采囚禁。
这样的人,也难怪她会倾心。
“你要天香豆蔻,是不是为了救人?”秦旭飞打开盒子,一粒圆润晶莹的红色丹丸出现在盒底的丝绸上。那是一粒有着太多传奇色彩的丹药,作为燕国传承已久的宝物,连秦旭飞都不清楚它的玄妙。
风随溪叹口气道,“天香豆蔻在这世上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救人,你们这样藏着掖着,反而是明珠暗投,不如送给我,让我物尽其用好了。”
秦旭飞好笑地看着他,突然往前走近一步。
守在一边的霍子路连忙开口阻止道:“陛下,此人的武功高深莫测,陛下还是小心点。”
“若朕会害怕一个囚犯,说出去,岂非丢燕国的脸?”
秦旭飞自负地笑笑,突然伸手拂开风随溪额前散落的发丝,“果然很英俊。”
“彼此彼此”风随溪说完,察觉到他的手指从自己的下颌处滑下,当即翻了翻白眼,“喂,我喜欢女人。”
秦旭飞一愣,却并没有生气,忍着笑极认真地回答道,“朕对你没兴趣。”
风随溪本只是随口调侃,未料到燕王会如此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是一愣,然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秦旭飞退后一步,淡淡地看着他的笑颜,无喜无怒。
“你这人有意思……”风随溪止住笑,终于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男人:一身简洁华贵的黑袍,领口与袖子上绣着淡淡的金龙,肃穆而威严,面容确实极年轻的,那双太过于深邃的眼睛,大概让许多人不敢直视吧。
而在他审视秦旭飞的时候,秦旭飞也在观察着这个‘言非’。
作为言海的儿子而言,他无疑是出色的。
绝世的武功,绝世的智慧,绝世的样貌,绝世的风采。
即使现在,这样被吊在刑房里,身上的鞭痕形如沟壑,血污沾染了那件已经破损的白衫。银针封住了他所有的经脉穴道,唇角亦有青痕。可他仍然让人觉得危险,好像一转身,他就能重新笑吟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有隐约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秦旭飞皱眉想了半日,终于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
所谓间谍,言非的气质应该是隐忍的,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显得过于跋扈,他将他所有的傲气与不凡全部写在了表面,从来没有下意识地掩饰过。
这样夺目的风采,想隐身于世,在燕国三年而不被人发觉,似乎太难了。
秦旭飞的目光蓦然锐利,幽深的眼眸似能射出针来,连风随溪都为之一凛。
“你到底是不是言非?”他问。
风随溪眨眨眼,然后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言非啊。”
秦旭飞逼近一步,若有实质的目光压得风随溪几乎喘不过气来。
功力全部被银针所封,他也无法用自己的内力相抗。
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也能如斯锐利。
果然是……燕王。
“若你不是言非,你是谁?”秦旭飞一字一句地问道。
风随溪苦笑,考虑着自己要不要顶下言非的名字算了。
然后门开了,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进来,附在霍子路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霍子路脸色一变,又匆忙得走到秦旭飞身边,低声唤道:“陛下。”
秦旭飞正逼问着风随溪的身份,听到他的声音,随口问道:“什么事?”
霍子路低声道:“言海逃了。”
秦旭飞霍然转身,“怎么回事?”
“是千里冰……”霍子路低低地说了一句,又瞟了瞟风随溪。
秦旭飞会意,拂袍向外走去。
风随溪见他走远,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个燕王,还真的不该小觑。
不过,言海终于逃出去了,看来言非得手了。
刚才兵分两路,他去燕宫取天香豆蔻,顺便将人引过去,言非则去营救他的父亲。
这么久没有消息,还以为他失手了。
好在,总算为写意完成了一件事,至于天香豆蔻……风随溪笑了。
帝林赶到皇宫的时候,皇宫所有的守卫都已出动。
秦旭飞沉着脸,听着一批批的人汇报道没有找到犯人,铁桶一般的宫殿,竟然会让两个人不翼而飞!
正在众人冷汗涔涔、等着接受陛下的雷霆大怒之时,又一个火上浇油的消息传来了:月影公主不见了。
没过多久,又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来,跪下道:“发现月影公主了,她……被贼人劫持了!”
秦旭飞霍然站起。
秦月影确实被人劫持了,而劫持她的人,正是秦旭飞正在搜寻的千里冰和言海。
秦旭飞率众赶到现场的时候,果然见到千里冰挟持着月影,站在宫墙之侧。
至于明明应身处深宫的秦月影为什么会只身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秦旭飞已经无暇过问了。
他看到千里冰冷冷的刀刃抵在了月影的脖子上,剑伤未愈的月影一脸苍白,衣饰早已在挣扎中凌乱,狼狈凄楚的神情,让秦旭飞一阵揪心。
“放开她!”低沉暗哑的声音,似隐藏了雷霆千钧。
月影怔怔地望着八风不动的大哥终于失态,冒着险境,站在了她的面前。
“放开她,朕给你们一个全尸!”已经夹杂着怒火的声音带着天生的威仪,让已经习惯了秦旭飞的千里冰,也不由得手中一紧。
轻颤的匕首很快划破了秦月影的脖子,渗出一道血丝来。
秦旭飞脸色微变,不敢再出言相激,双方便这样相持着。
跟在千里冰身后的,便是传言里说过许多遍的言海了,十几年前的风云人物、传奇间谍,现在看上去,却形同最普通的老头了。
常年的刑讯和逼宫,已经让他身形佝偻,面容衰老不堪,这时候站在儿子的身后,已足足地矮了儿子一个头。
不是本身长得矮,而是腿骨被生生地打断了两截,重新长合后,膝盖处错开了一块,腿便再也站不直了。
至于十几年从来不曾修剪过的头发胡须,更是让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显得野人一般。
可就是这个人,十几年来,无论是催眠还是酷刑,都没有从他的口中撬出一条有用的信息,每想到这里,秦旭飞又恨得牙痒痒。
而现在,他们竟然敢挟持月影!
若是再次缉拿归案,定要将他们挫骨扬灰!
“千里冰,你到底是谁?”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秦旭飞还是问了一句。
“我自然就是你捉拿了三年的言非。”千里冰俊秀沉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陛下聪慧无双,却也不曾料到我会进宫当差吧”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旭飞自认算无遗策,却不知道,一个人可以隐忍至此,为了救出自己的父亲,不惜让自己断子绝孙!
可细一想,这也是言非会干的事情,身在间谍世家,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什么都可以牺牲。
可是,若面前的这个是真的言非,地牢里又是谁?
霍子路突然察觉一丝异常,他伸手探了探,神色凛然一变:“陛下,天香豆蔻!”
怀里放天香豆蔻的锦盒,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
他明明记得从地牢里出来时,秦旭飞将锦盒交给他,他顺手往自己怀里一塞,刚才人多手杂,自己竟然没有注意!
可是,知道天香豆蔻在他身上的,只有地牢里关押的那个人而已。
霍子路心思电转,立刻转身吩咐旁人去地牢里查探情况。
秦旭飞的注意力则始终停留在秦月影身上,方才霍子路的惊呼并没有惊动他。
过去查看情况的人很快跑了过来,附耳道:“那人不见了”。
霍子路吃了一惊:全身被制,手脚被缚,他竟然还能脱身,而且趁乱从他怀里取走天香豆蔻!
天啦,这到底是什么人!
眼见着前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霍子路压下消息,不敢再给燕王添忧。
“你们只是想逃出去,朕答应放过你们,不过你们要先放了公主”秦旭飞继续与千里冰搭话。
秦旭飞的身后,那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神箭队正在悄悄移动,渐渐形成半包围的姿态。
弦悄悄拉紧,冰冷的箭簇,笔直地指向挟持公主的两人。
他们的箭法皆是无双,只要千里冰稍有懈怠,瞬间取下他们的性命,并不是难事。
而现在,秦旭飞就是要制造这个懈怠。
他抬手止住劝阻他的大臣,缓缓地走了过去。
“放了公主,朕遵守承诺。”
秦旭飞突然柔和的嗓音带着蛊惑的意味,让千里冰僵持的手微微松了松,薄薄的刃口离开了少许。
也在那刹那间,箭倏然而至,秦旭飞伸手快捷地拉开秦月影,却不料秦月影反身一挣,向千里冰所在的地方踏了一步,秦旭飞大惊,根本顾不上安危,只能也踏前一步,想将月影带离危险。
这一番变故发生得太快,言非趁机带着言海躲开利箭,一伸手,重新将秦月影拉到了身前。
而秦旭飞,则恰恰撞上了那枚本是射向千里冰的箭,尖锐的箭簇从他的胳膊上滑过,带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见陛下受伤,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弓箭手也不敢继续轻举妄动。
场内,秦旭飞仍然沉稳而平静,鲜血泊泊而出,而他,甚至不曾皱一下眉头。
“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难道外面还有接应你们的人?”仿佛不曾发生刚才的那番变故,他的声音冷淡依旧:“就算你们出了这道宫门,上天入地,朕也能将你们找出来!”
刚刚从宫外赶来的帝林突然跪在了地上。
秦旭飞诧异地望着他,“怎么回事?”
“外面接应的人,是臣安排的”帝林有点艰难地说。
“你?为什么?”
“臣只是……”帝林平静地回答,“臣只是想让公主出宫。”
却不防,是以这种方式出宫!
“也就是说,这不过是月影与你们合演的一场戏?”秦旭飞捂着受伤的手臂,神色清冷而疏离:“朕宠了那么久的妹妹,因为不满意朕安排的婚事,所以不惜将朕这个大哥至于死地?”
“不是的,哥!”月影焦急地反驳,眼泪婆娑地望着秦旭飞手臂上侵染的鲜血,“不是这样的!”
“月影……”秦旭飞牢牢地望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妹妹,突然敛了怒气,淡淡地说:“这样也好,朕也不会觉得亏欠于你了。”
“哥!”秦月影看到了秦旭飞眼中令人心寒的决绝,突然觉得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了。
“放他们走!”秦旭飞转过身,沉声吩咐道:“不用追击。”
这一次,轮到千里冰他们吃惊了。
原以为燕王发现月影公主与自己合演这一出戏后,会乱箭将自己射死,却不料,他竟然还是放过了他们。
“走吧。”千里冰往后退了退,然后探寻地望向自己的父亲。
见言海点头表示无碍,这才继续挟着秦月影缓缓向外退去。
李铮等在外面,一条龙的逃跑线路早已被帝林安排妥当,任大内高手如云,一时半刻也绝对难以找到他们的行踪。
弓箭手为他们腾出了一条路,所有的目光都透在那个负手背对着他们的秦旭飞身上。
秦旭飞不言不动,手臂上的鲜血淋淋滴落,触目惊心。
直到马车的声音渐渐远去,秦旭飞才回头,冷冷地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帝林,没有要求他的任何解释,事实上,帝林也不会辩解。
帮月影私奔确实是他的主意,马车是他准备的,接应的人也是他准备的。
可这场变故却让他始料未及。
自己对木言,终究信错了。
“把帝林带下去!”秦旭飞丢下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疾驰的马车里。
风随溪打开锦盒,突然暗道一声‘不好’。
那盒子是空的!
费了那么大的心思让秦旭飞主动将锦盒从密室里拿出来,竟然是空的!
可是秦旭飞在他面前将盒子打开的时候,里面明明有天香豆蔻!他什么时候拿走的?还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策?
风随溪一脸阴沉地扫向车厢外,路旁的景致快速的滑向身后,李铮则坐在车夫的位置,想车厢里月影躺的地方,频频回首。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直到确信后面没有追兵了,李铮才停了下来,稍做整顿。
“我上当了。”虽然这四个字说得无比艰难,风随溪还是坦然地承认:“我必须回去。”
“回去也拿不到了,你该知道,燕宫此时恐怕连苍蝇都飞不进去。”李铮阻止道。
“……可错过了这个时机,也许我们再也拿不到了。”风随溪沉吟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李铮吃了一惊,“怎么了?”
“既然是苦肉计,总是有所代价的”风随溪叹息道:“银针入穴,虽然强行改变穴道位置还不至于被制住,可是行动会受制,若现在不能将天香豆蔻拿到手,我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少恢复时间。”
“会有生命危险吗?”李铮说着,便要去探他的脉搏。
风随溪不露痕迹地躲开,“你的医术强过我吗?我自己有分寸。”
正说着,秦月影已经悠悠醒来。
言非与言海另有脱身之道,为了防止追踪,他们早已兵分两路。
而他们继续按照帝林安排的方案,只是想找个合适时机留下秦月影。
虽然很残忍,可是李铮不能真的带秦月影走。
秦月影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只是一个棋子,是不是?”
李铮默然。
“帝大哥说,你要带我远走高飞,只是一句戏言,是不是?”她抓紧马车底箱的木板,静静地问。
没有李铮预想的愤怒,甚至没有悲伤,燕国帝姬表现出令人侧目的勇气。
“放我走!”秦月影坐了起来,挣扎着往车外走去。
“……你一个人很危险,到了下一个驿站,再通过官府回去吧。”李铮忍了忍,终于劝解道。
风随溪早已知情知趣地走到了不远的大树下,等着李铮摆平他的风流债。
不过,这次的行为确实卑鄙了一点,风随溪微微一哂。
好在他这个人没有什么道德观,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我还能回去吗?”月影坐在车厢的边缘,淡淡地看着天边燃尽的夕阳。
眼中的凄迷让李铮又是一阵自责。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什么是没有骗我的?”秦月影没有责问他,只是异常平静地问了一句。
“……”李铮语塞。
“木言,你的真名叫什么?”她转过头,轻声问。
“李铮。”
“李铮,原来连名字都是假的”秦月影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挤出一个笑容来,“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不过是将计就计。”
只是,口中说着无所谓,眼泪却在笑靥里怔怔滑落。
李铮心中不忍,想安慰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正在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中时,风随溪突然抢了过来,低声说:“有追兵。”
李铮并不吃惊,没有追兵反而不正常。
可是看到追兵的时候,即使做足了准备,他还是吃惊了。
风随溪也是,有点弄不清状况地看着前面。
带着人马守在前方驿口处的人,白衣轻裘,俊雅沉静的面容,正是王子情。
他似乎等了许久。
“拦下月影,无论生死,天香豆蔻都是你的。”这是秦旭飞给他的承诺。
王子情不是傻子,他已经知道天香豆蔻对李写意,是何等重要!
他必须得到它。
这次追捕,秦旭飞没有亲自来,他不想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寂寂的秋道上,帝林安排的退走路线严谨有效,每一站,都有不下百人的接应人员。
可这些人毕竟是帝林的属下,当他们看到被缚在马背上的帝林,根本不会轻举妄动。
事实上,风随溪根本没想过逃,在发现天香豆蔻没有到手的时候,他便想趁机回去。
时间不多。
“月影公主,跟我回去。”王子情策马向前,并不去看风随溪与李铮,只是和声向那个哭泣的女孩道。
“我不回去。”月影往后退了一步,本想靠向李铮,手抬到中途,又颓然地放了下去。
她有什么身份去依赖李铮?
“你既然已知自己不过是他们逃跑的棋子,还在坚持什么?”王子情冷冷地说:“难道你还相信欺骗过你的人?”
“他们欺骗我,难道哥不曾吗?”秦月影突然笑了起来,望着王子情身边、被绳索桎梏的帝林,轻声说:“帝大哥的安排,你以为秦旭飞真的不知道吗?他只是想趁机给帝大哥安一个罪名,帝大哥的功绩已经让他如鲠在喉,他何尝不是将这场局利用到极致?”
帝林将视线挪开,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而那些燕国的内政,王子情不在乎。
他只要把秦月影带回去。
“这个世界本这样,我告诉过你。”王子情淡淡地说,“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却不想还是那么傻。”
秦月影咬了咬下唇,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迟迟,不肯落下。
“想好了吗?”
“我回去,放他们走。”秦月影顿了顿,走到王子情的马前,静静地说。
“好”王子情慨然而允,他本来就不准备为难风随溪他们。
他们的目的本是一样,只是走了不同的道路而已。
秦月影提出来,反而让他轻松了不少。
秦月影回头看了李铮一眼,转身向燕军走去。
跟在王子情身后,负责监督的副将却暗打了一个手势。
王子情会放走逃犯,秦旭飞早有预料,所以在他的身后,他还布置了一步棋。
秦旭飞从来是个谨慎的人。
在秦月影抬步的时候,空气里传来呼啸的声音。
破空一箭。
这样的箭,风随溪和李铮都能格开,他们不是弱手。
秦月影也知道伤不了他们。
可她偏偏笑了,她不会武功,只是从小与帝林一起骑马狩猎,手脚比别人灵便许多。
在她笑的时候,帝林便知道她要干什么。
“不,月影!不——月影——”
帝林翻身落马,声嘶力竭,使劲地挣着绳索,粗硬的绳勒入了他的手腕,嵌入了他的肌肤,他恍若未觉,只是徒劳地向前冲,徒劳地叫着。
那是一只困兽,一只交织了力量与刻骨无能为力的困兽,让人不忍睹视。
他的面前是一个已定的结局。
那支本应射向李铮的箭插于她的伤口里,笔直的,射向她哥哥加诸于她身上的伤口。
那是自杀。所有人都知道。
帝林被身后的侍卫押在原地,他的脸色惨白。
秦月影仍然在笑,干净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笑容里绽放,纯极,美极,“告诉哥,我这次又任性了,他还会像以前那样……纵容我吗?”
胸口的鲜血幻化成最艳丽的花瓣,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展,秦月影下意识地往帝林走了一步,笑容在脸上僵硬、石化,弱柳一般的身姿,在空中滑过一丝曼妙的弧线,然后一点点,归于了土地。
“是我害死你的”帝林怔怔地望着那个倒下去的身影,突然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喃喃自语道:“是我害死你的,是我害死你的……”
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是,如果不是他既要顾君义又要顾兄情,她怎么会搅入这场阴谋里来,怎么会,以如花的年龄,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一场欺骗中?
临死的时候,她又是何等的绝望,被爱情所叛,被亲情所弃,被丢在荒山野岭自生自灭。
她不过是个孩子,不过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也不曾伤害过谁!
这样也好。
从此不再被伤害。
风随溪微微一叹,别过头去。李铮按着心口,那里已被自责与愧疚充斥,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王子情也是一脸黯然,场面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除了帝林兽一般的呜咽。
“把公主带回去。”终于,王子情开口了。
霍子路本想提醒他捉拿逃犯,可抬眼看到王子情冰寒的表情,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如果这是月影公主最后一个愿望……
秦月影被王子情抱了起来,很轻柔地放在了自己的马上。
大军回拨,在转身地时候,王子情丢下一句话,“你不用担心她。”
这句话,是说给风随溪听的。
这一次,换成他来保护李写意,即使是双手染满了鲜血,即使背负了所以不堪恶劣的声名。
这次,让他来守护。
旌旗招展,秋风飒飒,缓缓远去的大军,留下灰尘无数,掩盖了蹄印,终归无痕。
风随溪终于倒地。
燕宫深处,秦旭飞手中的茶盏突然掉在了地上,砸成粉碎。
配角(番外)
月影第一次见到李铮,是在花园里的葡萄架下。
她一直以为世上的男人,论英伟,无人能及帝林,论俊雅,无人能及皇兄。
可面前的男子,也许不像帝林那么耀眼,也不像秦旭飞那么天生王者之气。
却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再一眼。
他无疑是英俊的,只是明亮漆黑的眼睛蒙了一层疏离的淡漠,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他似乎,迷路了。
葡萄架下藤蔓纠结,他伸手拂开繁茂的树叶。
跟在月影身后的宫女向前一步说,“公主,前面有陌生男子,要不要回避一下?”
秦月影笑着摇摇头,转头道,“你们先回宫”。
然后她抬步向男子走了过去。
男子抬起头,见到她,那双看不清的眼眸里闪过欣喜。
“找不到路了吗?”秦月影抢先问道,眉眼带笑。
李铮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请问御书房怎么走?”
秦月影并不急着回答,反而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
是新进的才子,刚招的侍卫,还是进宫面圣的官员?
“我是木言”犹豫了一下,李铮终于回答:“姑娘是?”。
“秦”秦月影只说了一个字。
“琴姑娘”木言礼貌地行了一礼。
她没有点破,反而为他的误会而窃喜不已。
带他去御书房的时候,秦月影喋喋不休地介绍了许多燕宫的景致,木言却一直沉默。
温和带笑的容颜,带着让人心动的神秘。
她很快知道了木言的来历,也知道他住在燕宫。
她总是想方设法的出现在他面前,在他一次次找不到方向的时候。
他总叫她琴姑娘,克制而礼貌,唇角带笑。
一起走在路上时,他会下意识地走到靠近草坪的方向。
露水沾了他的衣摆。
这是一个很细心的男人,月影想。
她的心思很快便被秦旭飞发现。
秦旭飞笑道:木言的身份是一个谜,但如果你有意,朕试一试他。
他原想将木言留在燕宫观察,也为了制约他的活动。
可现在,他想让他做驸马。
他借故将李铮遣到了帝林的帐下,名为锻炼,实则,是给他机会。
这个决定是一个秘密,月影、帝林和秦旭飞三人的秘密。
至始至终,李铮根本不知晓。
只是突然发现那个总是很亲切的琴姑娘竟是月影公主,有一点小小的讶异。
可讶异之后,关于公主为什么会三番两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根本不做多想。
有个女孩偷偷地喜欢他,他却一直一直不知道。
就这样在帝林的严格要求下度过一年,他一直以为是燕王的考验,却不知,所有的行为都另有所图。
然后,燕王大婚,帝林回京。
他得知少主要来的消息。
他知道在燕国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除了对帝林的些许交情与对秦旭飞的些许敬佩外,他别无留恋。
一直俯视着生活,燕国的一年不曾入他的心他的眼。
所以,当帝林说出月影喜欢他,他们原本的打算时,李铮吃了一惊。
很残忍的,他当时的反应不是受宠若惊,也没有去考虑女孩的感受。
他只是想:也许,这可以成为行动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
夜深人静,也曾自问,这样做,将月影置于何处?
那个活泼无害的女子,美丽而尊贵,因为被保护的很好,所以善良。
也许,也正因为她太不知人间疾苦,所以一开始她便输了。
李铮根本不用选择。
让一个闺情无聊的女子死心,换得少主的平安。
李铮自认不是好人,身为影卫的时候,杀人无数,也有许多是无辜的。
他的原则,从来不是对不对,而是在于,是不是对李写意有利。
月影没有得到他的心,不是她不够好,也不是他心有所属。
而是他对这段日子不曾用过心。
所以一开始就是输局。
一败涂地。
很老套的故事,甚至不需要太多笔墨去描述,桥段是耳熟能详的,总有痴情的少女,总有冷漠的少年。
所有人,都能算到开头,算到过程,也许独独,算不到结局。
至少李铮没有算到。
看到秦月影死在自己面前,他终于开始怀疑。
是他的错吗?
错了吗?
可重来一遍,他的选择依旧。
只是她死了,他为她疼了,爱没有,疼会伴随一生。
不是悲剧,只是一个配角的死亡。
她从来不是他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