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逍遥红尘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本章字节:18784字
第九章天亮不要分手
这一次,他索性不理我了,只是耳边的红晕出卖了他的羞涩。
他不言语,我自嘲地笑出声:“你是不是想说,我没有半点皇家应有的风范,反而像个市井无赖?”
“不。”他反握紧我的手,侧脸看着我,发丝扬起,挂在唇边,说不出的秀美,“我只心疼你这三年受的苦。”
我突然笑不出来了,他果然知我。
市井,因为我在乞丐堆里混过饭吃,在沙漠中七天七夜追杀人而不曾合眼,在街头翻过垃圾,与三教九流打成一片,不融入那个阶层,就达不到我的目的,多少会沾染些气息。
也许我的骨子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贵气,才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了。
神殿就在前方,我一拽他的手,大吼一声:“冲啊……”
风中,飞扬着我和他的笑声,交叠着,声声远去,惊飞了枝头的小鸟,看呆了路人的眼。而他,抛开身上的矜持,与我一同奔跑,任气喘吁吁,任汗珠沁出。
庄严的大殿中,无数善男信女在朝拜着神像。子衿跪在蒲团前,双手合十,不知在许着什么,我的眼睛四下打量着,悄悄地走向偏门。
在无人的角落,我飞身上屋檐,蹿向最里面的殿堂。
这里,是全云梦最神圣的地方,即使是帝王,没有经过允许也不得擅入。因为这里住着全国地位最超然的人,也是传说中最接近神明的高贵之人,我们的国师大人—临月栖。
伸了伸脑袋,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墨绿色的长袍,从脖子一直裹到脚,半点肌肤也不露,足够宽大的衣衫看不出丁点身型,银白色的发被整齐地束在脑后,身上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他没有带斗篷,却用一方帕子将整张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家伙,这么多年如一日,到了暑天也不怕热吗?
他身体一动,慢慢站了起来,看样子是诵完了经诗,转身浩渺悠悠,走向门口。
他是极重姿态的,从来不肯有半点出格的举动。每一次言行都像是精心计算过一样,举手投足更是雍容有度,这样的华贵在我看来,和一个木头人没有差别。
高高的门槛,缭绕的檀香,是他的一方天地。每天在这里诵经,在这里祈祷,若没有皇家的祭祀,他是不会离开这里半步的。
思考间,他已经从容迈着步到了门边,高贵地抬起脚……
“扑!”一声巨响。只见他一只脚丫勾在门槛上,另外一只高高地竖起,长长的袍子撩到了腰际,露出雪白的丝绸裤子和挺起的翘臀,身子前扑,双手大张,扁扁地趴在地上,只有那脑袋,依旧高高昂起。
“神佑云梦,风调雨顺。”突然一声极其虔诚的高呼,让我错觉,他根本不是被门槛绊了一跤,而是为了祈祷故意趴伏在地。
下一刻,他的脑袋飞快地左右摆了摆,看见四下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了起来,一只手揉着他的膝盖,一只手在胸口掏着。
我捂着嘴,看着他从胸前掏出一面小镜子,扯下面纱仔细打量着,手指撸过发丝,那片银白发中最后两根调皮的发也彻底老实服帖。
确认没有一丝伤痕后,他拍拍胸口,吐出一口长气。对着镜中的自己一抛媚眼,脸颊飞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容,才恋恋不舍地将面纱带起,将镜子揣回怀里。
他仔细扯平自己的衣衫,再三确认没有一点灰土后,又恢复了清高如神的姿态,缓步移动。才迈出两步,他的左腿一绊右腿,身体乱晃,想要抓住什么,双手还拢在袖子里没抽出来,脚下又踢到了长袍,再一次直挺挺地向前扑去。
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以最优美的姿态昂起了头,义无反顾地用胸迎接着冷硬地面,虔诚的声音从他口中高呼而出,回荡在我耳边:“云梦福泽,神恩浩荡……”
……
他缓缓睁开眼,琥珀色的双瞳有些迷茫,显然为那等待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而迷惑,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扑在我的怀里。
“我说神圣的国师大人,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恋着你,没想到你对我也是如此地思念,这一次的投怀送抱足以宽慰我三年来的相思之苦了。”我扶在他腰间的手一紧,暗自赞叹着宽松的衣袍下完美的触感。
自恋的小子,你的确有资本。他迷茫眯起眼,抬起头将脸伸了过来,那薄薄的面纱根本遮挡不住我看他的目光。狭长的眼在那一眯间,迷蒙中不自觉地透着风情,脸凑在我的面前,红唇微微张着,更像是在索吻。
我不耐烦地一扯,把他的面纱拽了下来:“看不清就拿掉这个麻烦的家伙,扮什么高贵典雅,总有一天摔烂你这张漂亮的脸。”
“还给我!”他抢着我手中的面纱,声音清朗悠扬。
帕子一伸,我递到他面前:“你没看出来都是灰吗?这么脏的东西也挂在脸上,你怎么不去挂块抹布在脸上?”
“啊?”他一惊,迅速地站好身子,手从怀里掏出镜子,紧张出声:“真的脏了?脏在哪,脏在哪?”我煞有介事地擦上他的鼻尖,顺势摸了摸他滑若凝脂的脸蛋,满意地收回手:“现在好了,美得跟仙子一般。”
自负地一扬脸,他皱了皱鼻子。突然,他像醒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懒懒地靠着栏杆:“想你了,就来了。”
“满身低俗的烟花气息,别污染了我的神殿。”他退了两步,嫌弃地与我保持距离,隔着栏杆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抚摸上脸。
不与他继续啰唆,我挑明自己的来意:“明天我想回朝堂见皇姐,希望你能帮我。”
他抽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姿态:“我只管诵经念诗,祈福祷告,朝野那些世俗之事,与我无关,我既无权也无能,王爷还是请回吧。”
“国师大人,你可是我云梦最超然的人了,你若不帮我,我真的找不到人了。”我苦笑。
他优雅转身,目光始终迷离:“对不起,明日我要为国祈福,请恕月栖无能为力。”
“你真的不肯帮我?”我无奈地想做最后一点挣扎。
墨绿色的宽大衣袖掸上我的手,声音已冷:“王爷,三年未见,你还是如此无赖。这神殿后院可不是您能随意进出的,月栖还是那句话,朝野之争与我无关,不要坏了我清修的心。”
“好。”我没有勉强他,慢慢晃出了神殿。
临月栖性格古怪,我本来也就是抱着一丝希望,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反正我努力了,他不肯帮忙我也不想勉强。明日,我赌的,只能是运气了,不过我的赌运,似乎一直都不太好。
明黄色的高耸城墙,长长的御道,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没有树木的遮挡,阳光热切地洒在琉璃瓦上,反射着刺眼的光芒,金甲铁衣,兵刃寒光,一路延伸望不到边。
高大的宫门,肃穆威严,旗帜飞扬,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音。
我远望着,压制着心头油然的感慨。
熟悉的场景,仿佛前世的记忆,熟悉到让我陌生。
这条路,我曾经策马扬鞭好不得意,因为有母皇的纵容,在无数人的低头恭迎中潇洒而去。
而现在,我低头谦卑,没有旨意毫无半点资格踏足这国家最高的权力之地。
“宣,上官楚烨觐见……”远远地,传递着一个相同的声音。
不是王爷,不是将军,我只是上官楚烨。
步子踏在白石板上,我垂首恭敬而行,脚步一入大殿,无数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果真是目光如刀,针针锋利,有疑惑的,有思索的,有讥讽的,有若有所思的,种种种种,尽悉奉献给我。
“上官楚烨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叩到地,我高呼出声,目光落在眼前地面上,战战兢兢的姿势看上去无比惶恐。
“起来,起来说话。”虽然极力克制,可是任谁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喜悦。
我低垂的脸上划过一抹浅笑,姐姐她,对我还是思念的。
“谢皇上!”我长身而起,潇洒而立。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姐姐,面容威严,嘴角紧抿,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她没有我天生一副男女莫辨的美丽容貌,更没有我张扬肆意的性格。在以往的岁月中,她沉默得让很多人经常忘记了这个皇女的存在。可就是这样的她,一步一步登上了权力的巅峰,我同母同父,流着同样血液的姐姐—上官楚璇。在双目相对的瞬间,我小小地挤眉弄眼,看见姐姐眼中飘过一缕纵容的喜欢,在无奈中转为威严平静。
“皇上!”早已有人出列,跪伏在地,“王爷回归朝廷效命,是我云梦之福,请皇上恢复王爷身份,昭告天下。”
我的目光瞥了瞥穆水如,她沉眉敛神,表情上看不出一点心思。
她在朝中的势力,究竟能左右多少人?本来相安无事的文武之间,因为我的出现又会掀起多少波澜?这一次回归,注定要成为别人手中的试金石。
“皇上!”突然有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一身武将之装,脸带煞气,“按我云梦律例,抗旨不遵者斩,欺君罔上者杀,当年王爷罔顾皇上圣旨,藐视皇上册封,让皇上受人嘲笑。当年她曾说,布衣百姓,永不受封,皇上国丧在身,不予追究。如今她一回来,皇上就要重新册封,敢问皇家颜面何存?”
来了……心头震动,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穆水如,让我看看,你的实力究竟有多大。
“话不能这么说。”又是一人挤出行列,我认识,当年的户部侍郎,如今应该是尚书了吧,叫,叫吴元巡吧,“王爷是先皇血脉,当年不过哀痛过度才做出出格之举,皇上应该体谅王爷对先皇的哀思,赦免当年之罪。”
“对先皇哀思也应该尊重皇上,这分明是藐视圣恩。”
“你就不知道替皇上想想吗?如果严责王爷,皇上他日如何面对先皇?就不怕天下人会笑皇上心胸狭窄吗?”
这一次,我直接懒得看了,由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吵。我不过才回来呢,这些人就开始紧张,是怕我的出现会引起朝野动荡吗?太值得人深思了。两边的人争得面红耳赤,我大致看懂了些端倪,分得还真清楚,一边是文,一边是武。
“王爷当年战功显赫,为我云梦立下不世奇功,为什么不能赦免一时之错?”
“哼!”这一声,来自三位将军之中的庄文菲,“身为三军主帅,弃军而去,罔顾兵士在城外风餐露宿无人安顿,这也是一句哀痛过度能带过的?”
我翻着白眼,就知道这一次不会如此容易,我当年城下之为,是三军将士看在眼中的,主帅弃军,何等罪责。
“纵然当日行为有失,为何三年来她不曾回归,不曾向皇上请罪?难道一时之痛三年都不知错吗?”
皇姐一声轻咳,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过那紧张的气氛,依然在空气中飘荡。她眼神掠过丞相,还有三位将军中最上首的一位:“穆卿家,风卿家,此事二位如何看待?”
穆水如缓慢出列,在众人的视线中慢悠悠地开口:“王爷本是皇家骨肉,封号也是皇家钦赐,身为朝廷官员僭越皇家内事,似乎有些不妥。”
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堵死了所有人的嘴,我要的是王爷的封号,我姐姐爱给就给,不爱给就不给,当臣子的有什么资格管束?虽然大家都知道,王爷封号一旦落定,我必然入朝为官,可是她现在只字不提,谁也不能去说,不然只会换来一句妄猜圣意。
大家都面面相觑中,最前列的风若希也缓缓地开了口:“王爷之名,做臣子的当然没有半点多嘴的余地。只是主帅三年不曾回归,总要对我将士有所交代吧?”
皇姐脸上一喜:“皇妹当年确实有失,朕一定重罚!”
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大家心中都该有数,随便罚点什么银子或者田地就当处罚过了,过两日再赏还不就行了。
“不行!”风若希还是那不愠不火的样子,“所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王爷当年之错对不起的是三军将士,所以也理应由军法处置。”
我感觉背后一凉,额头上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一句军规,让皇姐都不能替我说话,一声军法,只怕这罚,轻不到哪去。
看看她的脸,平静得没有一点表情,没有厉声,没有怒意,淡淡的声音说着让我无法辩驳的话语。所有人都噤声不语,因为大家心中都有数,我曾经的三军统帅之权,如今被风若希、庄文菲和华潮灵三人瓜分,而其中最精锐的一只,就在风若希的手中。
我可以不挨罚,那就是现在立即表态,终生只做闲散王爷,不入朝!但是那可能吗?他们又会信吗?我坚定踏出自己的脚步,在御座前跪倒,坚定的目光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姐:“楚烨当年身为三军主帅,弃军而去,三年不曾有过只字交代,肯请皇上军法处置!”
皇姐眼中刚闪出半分犹豫,在看到我坚决的神色后化为坚冰般平静:“风将军,按你的说法,应该如何罚?”
风若希冷冷的吐出几个字:“军棍一百。”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场中任何一个人承受一百棍,只怕都要当场毙命。
皇姐的脸色变了,穆水如的脸色也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风若希冷酷的面容。
我侧过头,伴随着冰寒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风将军是不是罚得有点轻了?”
毫不躲避我的目光,她冷然出声:“王爷万金之躯,也曾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只罚一百军棍。”
只罚一百军棍,多么大的恩赐啊,怎么不说干脆乱棍打死我得了?
我咬着牙,顺势往地上一趴,响亮的声音在殿堂中回荡:“恳请皇上下旨,责罚上官楚烨三年不归之罪!”
皇姐看着我,眼中划过不忍,我趴伏在地,扯出一缕微笑,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一声长叹:“传朕旨意,皇妹上官楚烨,聪颖明慧,战功卓著,曾为先皇之‘弑神’将军,国之栋梁,更御口亲封‘逍遥王爷’。今朕感怀王爷之功,再封御妹‘逍遥亲王’,赐宅邸一座,良田千顷;然其三年前未能约束三军,城下弃君,导致军心不稳,更三年不曾回朝请罪,罪上加罪,罚军棍一百,当殿行刑。”
我微笑地点头,“谢皇上赏赐。”
她停了停,再次开口:“另,赐逍遥亲王免死铁券,他日无论再犯何等之罪,均可免于一死。”
我口中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心里却苦得只有自己知道。
免死铁券以后能用,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扛到那个时候。
看着殿卫一人举着一根儿臂粗的棍子进来,我悄悄闭上了眼睛。
我有武功没错,可是内力能护筋脉,却护不了皮肉,就算能暂时的护住,也不能坚持一百棍那么长。我的思想只能考虑这么多了,因为棍子已经落下了。
“啪……”
先是沉重,然后感觉皮肉被抽开一般的疼,从接触的那一点开始,火烧火燎的感觉向四周蔓延,还来不及消失,另外一棍已经落下。
先是疼,然后麻木,然后是更深的一层疼痛,我缓缓运着气,护着筋脉,这才刚刚开始呢,后面还有几十棍子要坚持。
全身的肌肉开始不自觉地抽搐,我感觉到自己的腿在颤抖,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唇,我没有抬头,只是静静趴着。手指成拳,紧紧地握着,指甲抠入掌心,在些微的刺疼中分散着自己的思想,低垂着自己的头。
“滴答……”一滴血落在我的眼前,是我把唇咬破了吗?我居然没有半点感觉,我只知道,我不能叫出声。因为我的尊严不允许。
十七……十八……十九……
我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冷静算着一下下落在身上的棍子,这是唯一不让自己昏过去的办法,我可不想自己皮开肉绽满屁股鲜血的被人像死猪一样拖下去。
妈的,这下最少一个月不能动弹了,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多要子衿几次。
不知道他看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会不会心疼呢?
如镜面般的地上,照出我的神情,居然还笑得如桃花般灿烂。
“国师临月栖到……”一声传话,突然打破了大殿上的静默,也让凌虐我屁股的殿卫停下了手中的杖。我喘息着,面前的地板上的汗水已经汇成一摊,艰难转头,看向大殿外。
墨绿色的长袍从上裹到下,依然是那不露半抹肌肤,依然是那整洁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捣乱的头发。悠悠慢慢,一步一步极高贵而庄重地行着,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凌空傲气,一张面纱遮掩了他的容貌,很好,这小子今天换了块更厚的,看不摔死他。
不过我这一次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他不但安然进来了,还有意无意地站在我的身边,清朗的声音旋即扬起:“皇上,月栖此来,恳请皇上赦免王爷当年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