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逍遥红尘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8 02:32
|本章字节:31284字
第三十五章吹散的孤影
我静静地站着,秋天来了,夜风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有些清冷,凉凉的。
房间里没有半丝声音,除了我的呼吸,还有燃烧着的烛火,拉长着光影,投射在墙上。
冰凉的风打在身上,我的心中却有冷风吹不散的怒火,因为一个人,一个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对他生气,对他产生怒意的人。
早已敞开的窗,和背对着的那个清幽背影,依然是薄薄的霜白长袍,依然是瘦弱得几乎被风吹散的孤影。月光落在他的肩头,晕开一片银亮,仿佛穿透了他的身躯落在地上。
他,好像即将融化在这月色里,消失了般。
我站在他的身后,没有靠近他,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体贴地将衣衫盖上他的身躯。我和他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墙,分开了彼此,无法靠近。
他没有回头,清渺的声音里居然有隐隐的伤感:“你为了你身边那个护卫而来,是吗?”
我吸了口气,试图压下心中积藏了许久的怒火:“沄逸,为何要这么做?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你,我自问对你有求必应,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觉得我碍眼,我走;你要我回来,我乖乖地回来;你杀我,你害我,我都认了,为什么要从我身边人下手?上次是子衿,这一次是流波,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的声音越说越激动,压抑许久的火气在层层叠叠的事情中终于爆发。若不是残存着一丝理智,我可能真的会上前狠狠地捏住他的肩膀摇晃。看看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当年那个我深爱的沄逸,那个不管尘世沧桑变幻,看透世间流转,从未有半分牵念的穆沄逸吗?
他转过身,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眼神中的深沉没有因为我的激动荡起半点涟漪:“你以为我要那男子是为了报复你?”
我冷冷的望着他:“难道不是?”
他身体晃了晃,手指轻轻地扶上桌角:“记得你曾答应我,会替我寻找天下的名医吗?”
我怎么会忘,他要为皇姐生孩子,定情信物召回我,不过是要我私下寻找所谓的第一名医。
“我也等了你数月,可惜你始终不曾将人带到我面前。”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就连唇,也如同身上的衣服一般,透着霜冷的白。
“我明天就去找,十日内将人带到你的面前,行不行?”我急了,很少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中下如此肯定地决断。
他嘴角极轻地勾了下,仿佛不屑地笑:“谢王爷,只是我想这事就算了吧,不劳王爷挂心了。”
“沄逸,你究竟想要干什么?”我看不透他的心思,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寒。他轻飘飘地拒绝了我的努力,也就是在表明不肯对流波放手的想法。
他与我面对面,两人的距离并不远,彼此定定地望着对方的脸,谁也不肯挪开目光,仿佛一场无形的斗争,先低头的人就输了。
“王爷,我本意是想亲自诞下皇女。可惜这身子太过于孱弱,只怕现在我肯,皇上也不会答应。我知皇上一片深情,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无后,你那护卫与我容貌相似,身子更是强健,纵然是皇上专宠于我,见到他只怕也不会推拒我将他收入后宫的要求。只要他能诞下皇上的骨肉,凭借我和他类似的容貌,那孩子不会有人怀疑不是我生的。”
他的话语,他的声音,就像是这夜空中冷冷的风,吹上我的身体,一粒粒地起着疙瘩,直接寒入心中。
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冷静:“沄逸,我从来没想过你是如此自私的人。为了你想要一个孩子,就可以毁掉别人的幸福。你逼迫他进宫,甚至已经计算好了夺走他的孩子,你有没有问过他愿意不愿意?”
我发现了,当年的沄逸虽然清渺,不屑红尘俗世,却绝不会利用他人为自己铺路,将他人踩在自己的脚下。三年的宫廷生涯,他居然成了这样。
“我承受不了皇上太多的召幸,这偌大的后宫,他可以一人专宠,我只要一个孩子。这金碧辉煌,锦衣玉食,怎么也赛过跟着你出生入死。男人总是要找一个归宿的,跟着王爷你,怎么也比不上跟着皇上,你说是吗?”
我突然笑了,冷笑。
“沄逸,跟着谁更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那要本人说才算,今日算我求你,放过流波。”
“不可能的。”他的话,让我的心沉到谷底,“他是我见过的最好人选,我不想再等了,我不会让皇上把太女之位给你,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女是我穆家的孩子。”
看来没必要谈下去,我转身就往外走:“我现在去就和皇姐说,流波是我的男人,身子已经给了我,所以不能进宫伺候凤后您了。”
“你不敢!”身后清幽的三个字,让我转身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声音,不断地传来,一下下戳着我的痛处:“因为他的脸和我太像了,你收藏一个这样的男人在身边,难免不会惹人非议。别说有心人士会猜想,你当皇上就半点想法也没有吗?你真以为当年你我之事会瞒得滴水不漏?”他的声音停了停,突然透出决绝的冷然,“即便会,我也能让这水漏出去。”
我的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没有回头:“沄逸,不要让我恨你。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不要因为这件事让我恨你。”
“他不过是我在你心中的替代品……”
他的声音还没有说完,我突然转身,一步步地踏向他,冷冷的目光直刺着他:“沄逸,流波不是谁的替代品,他就是流波,我也从来不曾将他当过谁的替代品。当初你让他拿着你我之间定情的信物来找我,不就是想靠他那张脸打动我吗?他是打动我了,不过是因为他对我的忠贞,他对我的守护,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原来拿着你我信物去请你回来的人是他!”沄逸突然笑了,冷冷的,有些不屑,有些深沉,双瞳里爆发出两道寒芒,慢慢地隐藏了,“那我更要他留在后宫了,我穆家的护卫,我有权利召回。”
看来无须再谈,我迈步走出房间:“沄逸,我还是那句话,不要逼我恨你。”
不想惊扰任何人,我索性翻墙进自己的王府。脚才刚落地,我就感觉到了两道目光,从树后投射过来。
黑色的人影,在树影下几乎隐藏了行迹,若不是对他目光的感应,只怕我也不会发现他站在那。
“流波?”我皱起了眉头,
子衿不是答应会替我稳住他吗,为什么夜半三更他还在院子里?不过由此也证明,他没有跟随在我身后进宫。
我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在看到他闪出的身影后脸上挂满了痞痞的笑容,抬手勾上了他的下巴:“没我在身边睡不着?”
他手腕轻拍,飞速地指向了我脉腕,逼得我不得不从他下巴上把手拿开:“王爷今夜没让我在身边保护。”
“当然!”我一展手中的扇子,潇洒地扇了扇,“你说我去逛青楼喝花酒上小爷,还带着个你在边上参观?”
秋天了,扇子扇出的凉风顺着脖子往里钻,真不适合装什么风流倜傥。再扇下去,我鼻涕都要流出来了。
蓝色的双瞳停留在我身上:“王爷身上没有酒味,也没有青楼的脂粉味。”
流波啊流波,你何苦这么聪明呢?
我一拍掌中的扇子,赖赖地收了起来,脑袋伸到他的脸前:“是啊,我发现青楼中的男子都没有你来得够劲,所以就干脆回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主子,花街在西边,你怎么打东边回来的,那里似乎是皇城的方向。”流波的眼中,闪过一缕古怪的光芒,“属下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了一家花楼在那个方向?”
我神色不变,笑意如常:“是啊,好像叫‘粉暖香阁’,新开的。”顺势一歪,靠上他的胸前,媚眼如丝地腻着他,“流波啊,你果然越来越有身为我小爷的自觉了,连我常去哪些粉楼都知道,是不是吃醋了?”
他不说话,我对他抛个媚眼,转身吊儿郎当地朝房间走去。就在脚步刚刚迈出的瞬间,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抱上我的腰,从身后将我狠狠地困在怀抱中。他粗重的喘息喷在我的颈项间,吹动我的发。
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愤,不稳地吐出:“我都知道了,你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假笑终于挂不住了,我轻抚着他交扣在我腰间的手,倒入他的臂弯间,声音却依旧轻松:“人家要的是我的人,自然由我出面,否则我岂有资格说什么要当你的妻主?”
他抱着我的手在渐渐地收紧,似要将我嵌入他的胸膛中,男子强烈的气息在我的耳畔,从身后包裹着我,沉静着。
“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我特意交代了子衿要保守秘密,以子衿的聪颖不可能告诉他,那么他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你忘了,我是穆家的护卫。”他一语让我彻底无声,“穆家给我传了话,要我进宫伺候—凤后。”
他跟了我这么久,我早已习惯了他和我的形影不离,也习惯了与他同生共死,却忘记了,他根本不是我的人,而是属于穆家。
我一声冷哼:“忘记的人是你,当初是你自己作的选择,从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同意你哪也不用去,你只要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王府里就行了。”
他将我的身子扳了过来,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漂亮的眼贪婪地扫视着我,仿佛要将我刻在心间,然后他慢慢地松开了手,轻轻地跪在了我的面前:“流波已经决定了,明日进宫,今夜特地拜别王爷。”
“放屁!”我已经懒得管什么矜持了,直接两个字狠狠地吼了出去,“你知不知道,所谓进宫,不是让你伺候穆沄逸,是让你……”我的气息不稳,双目中快要喷出火了。
“是让我进宫伺候皇上是吗?”他平静地接下我的话,表情没有半分的悸动,既不忧愁也不伤感,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呼吸紊乱,我重重地咬上他的唇。
他是我的人,居然敢不相信我的能力。
在他被我亲过搂过抱过吻过以后,他居然能那么冷静的说什么要进宫伺候我皇姐?
就在昨天,他还承认我是他的妻主,不过一日,他居然敢擅自作决定。
他一声闷哼,我松开了他,看见一点殷红从他的嘴角滑落,我舔舔唇,口中是他的淡淡血腥气。
看着面前绝美的俊朗容颜,还有唇上被我咬出来的伤口,熊熊的怒火又不自觉地压了下去,心疼爬上。我轻轻地伸出手,抚上他的唇:“疼吗?”
他微微摇了摇头,没回答。
我承认,因为沄逸让我的心情极其烦躁,而这烦躁在听到流波这类似于自我牺牲的选择后到达了顶点。
我恨,我恨沄逸的无情。我恨,我恨自己的无力。我更恨,恨流波的自作主张。
我看着他,叹息着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抱上他的腰,贴上他的心口,听着他的心跳,让两人的呼吸渐渐合二为一。
我抬起头,看到那双蓝色的眼瞳中有跳动着的火苗:“流波,我是你请回来的,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在履行一个承诺,一个我自以为伟大的付出。可是现在我发现,时间改变了太多,我根本不必要去遵守那个所谓的承诺,我开始怀念‘寒雪峰’上幽冷的空气,清凉而干净,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贴在他胸口的手指上,闪了闪,他握上我的手,薄薄的趼擦过我的掌心,与我十指相扣,收紧。
半夜偷入皇宫,回来后又与流波纠缠了那么久,我几乎是在天快亮时才沉沉地睡去。连日的疲惫让我睡得无比的香甜,直到院子里传来鸡飞狗跳的叫嚷,才把我从馨香春梦中给拉了起来。
“上官楚烨,你个色胚,给姑奶奶我出来!”有点熟悉的声音,粗鲁地吼着,把我从深沉的梦里叫醒。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听到了白菊花急急忙忙的声音:“将军啊,将军,我家王爷还没起呢,您要不到前厅等等,这后院卧房闯不得,闯不得啊!”
“走开!”粗鲁的声音更大,“上官楚烨,快点给我出来。”
我动了动眼皮,实在是沉重得难以打开,无意识地抬起头抚上额角,全身软绵绵的不想动弹。
“风将军,我家王爷连日操劳,您就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行不行?”白菊花的声音也是连蹦带跳的,显然追着来人气喘吁吁跟不上步伐。
“要睡让她明天睡,现在给我起来。”来者的声音怒意冲冲,伴随着脚步声在院子里四处跑动,“那个浑蛋在哪个爷的房里,快说!”
声音越来越近,白菊花的声音也越来越急:“将军,将军,我们爷的房间,您,您可不能乱闯啊,这,这……”话还没说完,我就听到房间门被狠狠地踹开反弹在墙壁上的巨大声响。我眼睛忽地睁开,我的身体已经被闯入者狠狠地拎了起来,“上官楚烨,你还有空在睡大觉?”
我揉揉眼睛,看着风若希满面焦急的脸,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将军啊,您一向从容有度,知礼懂节,这突然闯我府上,连通报都等不及,莫不是哪国的军队要杀进我们京师了?”
我看着她呼哧呼哧喘气的脸,调侃着:“这真的要是大军临境,您这战功卓著的将军不去前线指挥,跑来我的房间里干什么?”
她瞪着我,突然一拳头狠狠地砸了过来,被我伸手一隔,轻巧地挡住,讪笑着:“到底什么事惹我一向工于心计的师父大人如此怒形于色,甚至冲上门打人?”
她的脸,如一块寒冰般冷冷的,在对上我吊儿郎当的笑后,冷冰冰地丢出一句:“你知不知道,月栖说是要为民祈福,游历四国,归期未定?”
“什么?”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抓着床头的外衫胡乱地套着:“他和皇上请辞了?皇姐同意了?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我刚回来就被沄逸那一个请求轰得七荤八素的,本该今天去探望临月栖的事也被我推迟了。如果他生我的气,那我现在赶去哄哄他应该还来得及。
“他是国师,打着为民祈福的旗号出去,皇上也不能阻拦。可是他没有武功,身子也弱,随从也不肯带上路,还要游历四国,只说在明年祭天前会赶回,这样坚持的他我从来没见过。你说,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话伤害了他,才让他要离开?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怎么拦也拦不住。”
风若希噼里啪啦的一串话,连指责带怒骂,让我没有半分还嘴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她喘气的空间,我才终于找到了插话的余地:“他在哪?还在神殿吗?我去劝劝他,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我以为昨天的话,就算不能让他原谅我,好歹也不会太生气了,只要再哄哄就万事大吉了,没料到却收到了这么震撼的一个消息。
孤身一人上路,国师怎么样?人人景仰怎么样?他不知道他那眼神,他那出奇糟糕的平衡感会让他连路都走不稳吗?还要游历四国?
他不知道他那副花容月貌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吗?
他不知道他那柔弱的身体会承受不了大风大雨,万一病了,万一碰到了危险,怎么办?
难怪风若希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我算账,我自己都怀疑,他根本不是要游历四国,而是和我赌气,要跑得远远的。
“他要走,必然要向皇姐请辞,师父你别急,我这就去神殿哄哄他。”一边说着,我一边算计着,昨天才祭天,就是要请辞最快也是今天,走的话也是明后天的事,来得及,一切都还来得及。
“还不急?”她一声爆吼,手指都快点到我的鼻尖上了,“你知不知道,他昨晚连夜向皇上请辞,今天一大早就要走,现在只怕已经出了神殿,快到城门口了。我这个当娘的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不来找你,找谁?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我砍了你!”
“什么?”我大惊失色,抓在手中的梳子落了地。
夜见皇姐辞行,大清早一个人偷偷地出城,这不是躲我,是什么?我知他骨子里犟,却没想到犟成这样!
“我去追他!”我狠狠地抓上桌子边的一把折扇插在腰间,“师父你别担心了,我一定把他求回来。”
风若希脸上的怒意终于有了稍稍的平息,看着我旋风一般的速度穿戴整齐,往门外飞去。门外,子衿的出现让我一楞,他面色沉静,手中拿着一张信笺:“王爷,你要走,最好先看完这个。”
我的心中,满满的都是那个走路跌跌撞撞的臭美男人,只想怎么才能让他回心转意,让我好好地照顾他,哪还有心思看什么信笺。
我眼中几乎都是哀求了,可怜地望着子衿:“子衿,你替我决断吧,我相信你的能力,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就在我刚刚提起脚步的时候,耳边传来子衿淡淡的声音:“是流波的信,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在我的枕边的,他说他去见皇上了,叫我暂时不要告诉你,如果晚上他没有回来,再让我告诉你他的去处,叫你不用去寻他了。”他的手指伸到我的面前,“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你,至于要不要赶去皇宫阻拦他,你自己决定!”
“什么?”这一次,我是真的站不稳了,脚下一个退步,我扶着门框,一把抢过子衿手中的信。字迹俊秀,平稳有力,显然不是匆匆写成,而是他深思熟虑之下书就,信中大部分的意思正是子衿说的那样,但是几句中的含义让我颇有些心惊。
若辰时未归,则毋再寻。流波此去,为解王爷心中之忧,愿能永除心患。
这些话,不得不让我去想其他的可能。可能一,他自愿进宫,成为沄逸的替身,替皇姐生孩子,从此沄逸也不再找我的麻烦。可能二,他去向皇姐说明实情,将我和他的感情和盘托出,让他人猜测我对穆沄逸的企图。可能三,他去行刺沄逸,只要杀了沄逸,自然也就不存在他进宫伺候之事,更绝了可能暗害我的一个大敌人。
想到这,我感觉到背后一阵凉飕飕的,额头上的冷汗都沁了出来。以流波的强硬,以流波的脾气,这第三个可能,怎么想,都是最大的那个。
重重的一拳捶上门框,木屑飞扬中我吐出几个字:“我要进宫!”
我要进宫,我必须进宫。
身为王爷,身为他未来的妻子,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由我来承担,我不能让他惹恼了皇姐,更不能让他鲁莽冲动地去行刺沄逸。
衣袖被人拉住,风若希冷冷地看着我:“我儿子怎么办?”
月栖……如果我不追他,很可能我和他的未来就此断送,本来就是千斤悬一丝,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爱情,我如果不去,说不定就此失去了他。
流波……如果我不进宫,断送的,就不仅仅是我和他之间的爱情,很可能还有他的性命。这个一直保护我,跟随在我身边的男子,我同样不能失去。
无数念头在心中闪过,我必须作出一个抉择,一个两者中最需要我此刻去挽救的抉择。我歉然地看向风若希,有些艰难地开口:“师父……”
月栖,不追,我还有机会,即使没有,失去的也不过是我和他的爱情。
流波,不追,失去的,很可能就是他的性命,这个赌,我不敢下!
手,被一双白璧盖上,子衿微笑着:“王爷,去皇宫吧,这牵扯到您的身家性命,一旦流波处事不当,会牵连到您。”
就这一句,连风若希眼中也射出了赞同的光芒,轻轻点了点头。
子衿看向风若希,温柔出声:“至于国师那里,不如由我代王爷去,您觉得可好?”
不能再耽误了,我点了点头,握上他的手:“对不起,麻烦你了。”
他只是拍了拍我的手:“去吧,子衿祝王爷能顺利的解决这场事,带回流波。”
我取出腰间的那把扇子放在子衿的手中,重重地点了点头:“替我交给月栖,请他原谅我。”
在子衿的点头中,我飞身而去,朝着皇宫的方向,飞速地奔跑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流波,千万不要犯傻,流波,千万不要……
到了宫门前,我才发现,我的腰牌不见了,出入宫内的腰牌本来在身上好好藏着的,此刻却不翼而飞了。
流波,除了流波还能有谁?
可是没有腰牌,我就不能直入内宫,任心中火急火燎的,也只能看着卫兵一路小跑着进去通报。
宽阔到一眼望不到底的宫门,寂静得只有鸟儿偶尔落在琉璃瓦上啾啾的声音,平静一如从前。
如此安静证明宫内没有发生大的异变,这让我微微放下一点心,却也更加提心吊胆。
流波,你千万不能乱来。
你个浑蛋,一个男人擅作什么主张,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觉得你的能力在我之上,靠你自己就能解决?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有我的令牌,见皇上也是以下犯上,随便什么借口都能治你的罪。
你知不知道,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你说出违背沄逸意思的话,他动动嘴皮,你就不能安然地走出来。
太鲁莽了,真是太鲁莽了。
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好好地教育你,让你知道什么叫顺从,让你知道什么是听话,叫你乱跑,叫你偷我令牌……
我在这乱七八糟地想着,脖子直愣愣地远望,急切地想要看到守卫归来的人影,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远远地,一个圆溜溜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往宫门的方向跑着。说是跑,比正常人走路也快不了多少,不时地停下来咧开嘴用力地喘息着,在看到我之后,扬起手不断地摆着,在喘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抽搐般地破碎咧开两个字:“王爷……”
这个人我认识,以前跟在母皇身边,现在是皇姐的贴身伺人,年宣。
我扶上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急切地出口:“年宣,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抓着我的手,指着我,用力地大口喘气:“皇,皇上……”
我差点也和她一样一口气喘不上来而昏过去:“皇姐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出事了?”摇晃着她圆滚滚的身体,“快说啊,皇姐在哪?”
她手指着寝宫的方向:“皇上,皇上……”
我没时间等了,丢开她,展开身形飞掠而去,如燕子般窜入皇姐的寝宫,慌张地叫嚷着:“皇姐,皇姐!”
一入门,我就看见皇姐和沄逸端坐在上首,神色肃穆。他们的正前方端端正正地跪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低垂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皇上,臣妹约束属下无方,惊扰圣驾,还请皇上降罪。”几乎不给皇姐开口的机会,我直接把事情揽上自己的身,“臣妹罪该万死,请皇姐重罚。”
“你想我怎么罚?”皇姐的声音,如同在金銮殿上一般威严,显然她此刻不是将我当妹妹看,而是当做待罪的臣子。
我趴伏在地上,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竟然感到出奇的平静:“是我的错,失落宫中令牌,这男子不过是山野村夫,不懂宫中礼数,并无意冲撞皇上凤后。他只是听闻皇上要召其入宫伺候凤后心中急切,这都是我管教无方,恳请皇上免其罪责。”
我吸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的流波,他直挺挺地跪着。那张与沄逸极其相似的面容显然引起了皇姐极大的兴趣,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姐,眼中都露出了玩味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在听到我的话后,她的目光动了动,转移到了我的脸上,声音深沉:“皇妹这护卫的容貌,倒与凤后极其相似。若不是亲眼见到,朕都不敢相信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面容。朕原本以为凤后容貌天下无双,却不料你这护卫竟然拥有另外一种气质。难怪凤后上次一见就欢喜,不知道皇妹从哪寻来的这人间奇葩?”
她用了“朕”这个字眼,不是“我”。
“我……”姐姐的目光中含有太多层的意思,我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那两道停留在我身上的眼神,仿佛要看穿我的身子,看穿我的心。
我刚刚抬起头,与皇姐眼神一触。那瞬间,我看到了猜疑,看到了隐藏的思索,她微笑着,字字如针:“皇妹江湖漂泊三年,原来却是有美男相伴,这男子的容貌,连朕都恍惚以为是凤后在身边呢。”
当年我与穆家极其亲近,对穆沄逸的心更是众人皆知。当穆沄逸成为凤后,而我的身边出现了一名与他容貌极其相似的男子,只要我开口说流波是我心头所爱,我与皇姐之间的嫌隙就再无法弥补。
可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沄逸带走流波,毁了他的一生,流波是我的人,是我承诺了要留在身边一世的人。
“皇姐!”再次看了眼身边的流波,我心中决心已下,“臣妹……”
“王爷,我终于明白了。”身边一声叹息打断了我即将出口的话,流波侧过脸,却是给我一双波光潋滟,凄楚欲绝的眼神,“终于明白您为什么从不肯碰流波的身子了。”
这,这是哪一出?虽然没明白,但是我聪明地选择了闭上嘴,看着那双晴蓝瞳中缓缓地滑落两行清泪:“名为贴身护卫,流波对您的心您不可能不知道。流波跟您最早,可您要了子衿少爷,在青楼喝花酒戏小倌,却从来不看流波一眼。流波一直以为只要默默地守护在您身边,总有一天能得到您的青睐,跟着您高高兴兴地进京,幻想着在您身边一生一世,原来您根本就是另有打算是不是?”
我沉默……仿佛心事被揭穿般的沉默。
流波在为我开脱,他在扮演一名暗恋着我,却被我早已相中欲送入宫中的可怜人,因为谁都知道,以我的风流,不可能不碰如此绝色。
而他赌的,就是那‘守宫砂’的存在,以证明我真的不爱他那样的人,留着,只是为了将他献给皇姐。流波抬起决然的脸,任那泪水无声地滑下,膝行了两步,跪趴在皇姐面前:“皇上,凤后,只要您们不嫌弃流波手脚粗鄙,请让流波在凤后身边伺候。”
他凄楚地看了我一眼,缓缓地闭上眼,别过头,垂下。
从始至终,我都没再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因为我已明了。
他此刻表露对我的思恋,完全脱了我依然暗恋穆沄逸的罪责。那戚戚的表情,分明在说着对我余情未了。尊贵如皇姐,又怎么可能将心中有别人的男人纳入后宫?漂亮啊,流波。你这一招真的漂亮。
果然,皇姐一声长笑,爽朗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你这男子果然特别,不似闺阁中的娇羞和怯弱,居然敢在朕的面前直言心中私恋他人。”姐姐抿着唇,握上沄逸的手,轻轻抚摸着,“凤后,我知你心中想法,可是人家并不与你一般心中只有我啊。”
沄逸平静地点点头,清幽地开口:“皇上,对不起,是我的错。”
皇姐呵呵地乐着,慢慢地抬起手,示意我起身:“不是凤后的错,只是怪我的皇妹太吸引人,况且这样敢当着我面表白的男子,太野,后宫锁不住的。”
“皇姐,是我管束无方。”
我才开口,身边的流波重重地一个头磕了下去:“皇上,流波今日之举已是欺君,恳请皇上赐流波出家。”
“咦?”皇姐疑惑地看向我。而我,只是冷冷地瞥了眼流波,痛心地别开眼,语气单调得没有半分感情:“此子身为我的护卫,却不遵从我的意见,盗我令牌,私扰皇上凤后,更口出下贱慕恋之语。皇上若不赐他出家,何以护我皇家尊严?”
“皇妹……”皇姐叹了口气,“他虽然说话大胆,行为出格,却也是因为一片真心。至少他对你是真心的,不如你……”
“不行!”我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不能收他,皇姐,会落人口实的。”
倒身下跪:“臣妹告退。”
我倒退着朝门外走去,看也不曾看一眼身边的流波,脚步没有半分留恋,甚至还有几分隐忍的怒意,恰恰好地透出。
“皇妹!”上官楚璇一开口,我这个大胆的皇妹也不能假装没听见地走人,只能垂首停在门边。她走到我身边,牵上我的手,“皇妹,这男子有着天下难得的秀色,更有闺阁中人少见的大胆。若不是他心中有你,只怕我真的会收入后宫,让他与凤后为伴,这样的天资绝色真的出家太可惜了。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你怕有人传言你贪恋凤后美色,离间你我姐妹感情是不是?”
“皇姐!”我深深地喘了口气,“臣妹从未对凤后有非分之想,我不想有人借机发挥。”
姐姐哈哈一笑:“我知道你的心就行了。只是看着他与凤后如此近似的容颜,我总忍不住地想要心疼他,给他一个好归宿,我把他赐给你,你能不能替我好好地照顾他?”
“这……”我惊讶地看着皇姐,张着嘴说不出话,
皇姐拍上我的肩头:“我赐给你的人,这下不会再有人说什么了吧?”
“谢皇上!”流波几个响头重重地磕着,双瞳间的爱恋毫不掩饰地看着我,唇角有淡淡的喜悦,眼泪还挂在睫毛间,芙蓉沾露,娇艳无比。
我勉强地拉扯着唇角,牵着奇怪的角度,苦笑:“我还有推辞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