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清新的香气

作者:逍遥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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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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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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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5156字

第四十二章清新的香气


“是你处心积虑地要嫁给我,对不对?”我坐在墙头,手中扇子轻摆摆地摇晃着,看着院落中白衣飘飘的人,“昨天一身大红衣,我还以为你笃定了嫁我,连嫁衣都穿好了呢。”


他手指抱着树干,用力地摇晃着,满枝的秋海棠被他摇得簌簌而落。红雨打落在他的肩头,红白映衬间,窒人呼吸,衣袍飞扬,他的笑声轻灵空雨。


“是啊!”他仰起头,听起来很轻松开心。


“那你为什么拒绝我的提亲?”我已经这么给他面子了,在那么多人面前坚定地说只要他,非他不娶,他倒好,轻飘飘的一句不嫁,全场哗然。


他靠着树干,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声音也如同睡着了般:“我不想嫁了,就这么简单。”


“你不想离开御风皇宫了?”


他抱着肩头,整个人如翡翠碧树般修长挺直:“突然不想了,留在这里吓他们一辈子也不错。”


我看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有堆在墙角的绸缎,乐了:“皇上对你还真不错,这么多赏赐,连头衔都换了,如今你已经是御风最炙手可热的皇子了,什么仇都报了。”


“还有呢,她允许我迁坟,将我父亲的坟迁出皇陵。”他长长地透了口气,“他活着不能走出这里,我总算完成了他一个心愿,不是吗?”


我跳下墙,潇洒地落在他面前:“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他踱着步,手指抚过墙边的绸缎珍宝,一声声的冷笑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讥讽,“是啊,早就算计好了,如果没有你的坚持,我自然要不到这么多的好处,从人见人跑到战战兢兢地上门,你没看到他们明明两腿哆嗦,偏要强自站在那,说着言不由衷的赞美,那表情,和死了娘还要笑一样。”


“你要得到的,全都拿回来了。这下可以嫁了?”


他轻巧地绕着树,手指摇晃着树干,残留的落英纷纷而下,枝头已空,萧索而寂寞:“不,我不嫁。”


“为什么?”这一下,我脸上的从容终于僵硬,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当初死缠烂打要嫁给我的人是他。


费尽口舌分析局势让我不得不娶他的人是他。


如今轻飘飘的一句不嫁,也是他。


他踢着腿,悠闲地晃到我面前:“别以为我是利用完了你就把你甩了。”


我冷笑连连:“难道不是?”


他摇摇头,身体贴上我,我一个退步,背已经靠上了树干,再想换位置,他的身体夹杂着清新的香气与我亲密贴合。


“不是!”慵懒突然变成强势,他的身高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实在没有任何优势,看看他撑在脸侧的手,无奈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娇小。


他低下头,脸窝上我的肩膀,半是呢喃半是迷蒙:“我答应了,就会成为别人的丈夫,是不是?”


我的心一紧,呼吸乱了。


“如果我嫁了,你不把我推给别人,我就答应。”幽怨,在玩笑的语气中掺杂而出。


我拍上他的肩膀,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我甚至不敢重重地呼吸,因为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你是夜的爱人,没有夜的请求,我永远不可能对你提出求亲。”


“骗子。”他小小的声音在耳边,“你和我在一起时的随意和看到那些人时的紧绷完全不同,你会选择我的,是不是?”


我抬起眼,眼中只有嘲弄:“我从不说如果,也不说假设,因为不存在就不需要用心。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就是我的名声不是假的,只爱美男是我一贯的宗旨,我确实处处留情,只是让我动情好歹也需要一些本钱的,不是吗?”


是的,我在嘲笑他,嘲笑他那传说中鬼一样的容貌。


我不想伤他,却不得不伤。


“那我不嫁。”他的平静让我心寒,“我做的狠绝点,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毕竟对我来说,活着的意义只是完成别人的梦,我死了,你说最伤心的人会是谁?你娶不到我,就必须再选择其他的皇子,那么我的预言,是不是就要成真了呢?”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找不到他的弱点,这个男人太精明,太敏锐,所有的可能他早已经盘算过,紧紧地捏着我的在乎加以沉重的打击。


“一夜!”


他拈起我的发,手指已经似有若无地拨弄着我的腰带:“我要你一夜欢愉,我马上就答应嫁,也永远不会对那个人提及我们之间的事。”


“你疯了。”我喃喃自语般。


眼前的人,根本没有半点情绪的激动,也没有半分不自在,真的寻找不到他执著的迹象,似乎只是他一时兴起的玩笑。


就在这失神间,我的腰带已经被他解开,松散的衣衫襟口下,他的手已经抚了上来:“我不疯,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安排我的命运。你分明对我有意,却将我推给别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上官楚烨,我兰陵煜的将来,只有我自己才能主导。”


我低头看看,衣衫已经被他拂开,半挂在我的臂弯,光裸的肩头上,他的手指像是把玩着心爱的珍宝,一点点的摩挲着我的锁骨。


“你根本不是要主导自己的命运,你是想主导我!”我挪开眼,不去看他的手,就假装感觉不到那细细碎碎的抚摸。“我对你的拒绝让你恼羞成怒了?你想看我为你癫狂为你痴?”


“是。”我一扭腰,整个人压上他,把他压倒在地,手指一扯,拉开他的前襟,捏上他雪白的肌肤,顿时,红紫色在他如玉的胸膛绽开。


“不就是玩一场嘛,何必那么慢,大家速战速决,玩完了拍拍屁股各自走人。”我扑在他的胸口,狠狠地咬上他的肩头。


我的手,已经挑上了他的裤缝:“兰陵煜,你真的不后悔?”


他的腰身,微微动了下:“上官楚烨,你可是不行?”


任何女人,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挑衅,包括我。


所以,我的手抓着他的裤沿,脸颊上抽出了古怪的笑容:“敢这么说的人,要付出代价。”


就在这一瞬间,我松开了手,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他的面孔:“我不习惯和看不见脸的人云雨之欢,我要看你的脸!”


江湖中的日侠,武功最少也是十大高手之列。我的偷袭,江湖中能躲过的,只有寥寥两三人。


而这寥寥两三人中,有一个,是夜。此刻,一只手掌挡着我的手,让我不能再进半分。


我笑了,越笑声越大,越笑越开心,直接笑得从他身上滚了下来。翻身仰躺在地上,望着碧蓝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就不信,我踩不到你的尾巴,夜!”


“如果你不是摘我的面纱,说不定我还能瞒下去。”他轻笑着,“我发过誓,第一个亲手拿下我面纱而不被我反抗的人,将会是我真正的妻主。如果我不阻止你,你只怕真的要对我负责了。”


我的手,又一次如闪电般伸了出去:“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张装神弄鬼的脸。”


他的声音突然变的清冷:“没有疼爱我一生的决心,不要碰它。”


手,突然停住了,因为手腕处,被两根雪白手指轻轻捏住,熟悉的气息,熟悉的人,熟悉的动作,“日,我这句话是真的。”


声音不大,清晰。空气静默,我望着那方面纱,可惜我看不穿。


纵然,我能看穿面纱,又能看穿他的心吗?


终于,我松开了捏着他面纱的手,他,也放开了我的手。


在短暂的无声后,他呵呵一笑,没有半点被拆穿的不好意思,声音忽然变得极其娇嗲,正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我说日啊,我还在想,你这笨笨的脑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个秘密呢?虽然不是太早,好歹也不算晚。”


我轻哼着,冷冷地笑着:“贪钱,讲究,扮潇洒装漂亮,还有那手出神入化的做菜功夫,天下有几个人能如此类似?更主要的是……”我看着他已经慢悠悠的拢起了衣服,“刚才你根本没有半分情欲之念,只有逗弄我的感觉。”


我是个女人,是个久经欢场的女人,若是连动情和玩耍都分不出来,就真的该端盆水闷死自己自杀算了。


他的手勾上我的下巴,香气贴上我的脸颊。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突然只剩下一张面巾,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上热热的感觉。


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懒懒的,拉着松散的语调:“那我是不是该感到高兴,至少你对我这么了解,也算用了心?不过,我和你说夜与兰陵煜是情人,有些类似也很正常,那一夜,明明夜和兰陵煜同时出现了,为什么你还能猜到?”


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我的笑容更像是狞笑,挤得那叫一个痛苦。


“你小子是故意玩我吧,忽男忽女,还情人?就是你故意玩出来的把戏,想让我捉摸不定对不对?顺便看我傻傻地娶你过门,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我三年的关系,为什么不能挑明了说,而要用这样的方法骗我?”


他垂下头,肩头微微地抖动,老不正经的声音吊儿郎当:“如果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我是夜,我是个男人,你娶我吧,你会有什么反应?”


“确认你是不是男人,再听你说什么。”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半点思索。


他靠着柳树干,姿态松散悠闲,修长的两腿直直地撒开,那仿佛睡着的语调:“那要确认下吗?”


我扬起下巴,半压在他的身上:“你忘记了,我们都是刀口上舔血过来的。我们的气息不会让不熟悉的人轻易地靠近,不然会下意识地出手,这是江湖中人自我保护的方式,也是让我们第一时间判断杀手、易容者的感应能力。可是我第一次接触兰陵煜,我的气息不但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非常习惯性地亲近,这让我非常疑惑,太疑惑了。


“我想过,是不是因为夜的原因才让我如此亲近,可是我又突然发现,我居然对夜一无所知。当年,有人曾买日夜双侠的消息,千机堂以一等机密万两黄金的价格卖了你我二人的资料,我值五千两,夜值另外五千两。如果没有几乎相同的身份,不可能是这个身价,所以,我开始怀疑你!”我冷笑着,“当怀疑的种子种下,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就很简单了,不是吗?”


他呵呵地笑了:“早知道你会怀疑我,我还特地叫人假扮夜,没想到还是没能洗脱嫌疑。”


我也笑了:“你这步棋真烂,也许你算计到了夜的轻功来者达不到,所以用了天蚕丝吊着借力,想要营造出那种恍若停留在风中的飘逸是吗?还特地在离去时用夜的嗓音留下话,就是为了让我判断错误是吗?”


既然他能给我一卷天蚕丝,自己就有可能还有第二卷。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像无比了,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他躺在草地上,头枕着手臂,修长的身子姿态慵懒秀逸。


“知道就是知道,就是个感觉。”我没好气地搭腔。


不管是谁,即使有那样的武功,也绝对不会有夜出现时的绚烂和妖异,那种妖精在月中呼唤舞蹈的魅惑,举手投足间勾魂摄魄地迷乱人心,那种千年精魄凝聚的鬼魅。这,才是夜最致命的吸引力。


“好了,你玩我玩够了,到底嫁不嫁?”我狠狠地一脚踹了出去,他屁股一扭,顺着在草地上滑了出去,躲开我的攻击,翻身坐起,手指掠过鬓边。


“嫁!”他冷冷地哼着,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不过在迎亲大典上,我会亲口宣布,从此脱离皇家,再不是御风皇族的人。”


“为什么?”这样玩的就大了,整个御风皇族的面子和云梦的面子都被他玩光了。


他手一扯,我和他亲密无间地贴合着,他低低地凑上我的耳边:“为了你。”


“我?”他这么干,我的脸会丢光的,还为了我?


“你不会以为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假的吧,如果你坚持娶了,而我不是御风的皇子,云梦和御风的关系就会降到最初的关系,甚至更冷。沧水不会对你下手,你们的联姻也不会给沧水造成威胁,不上战场,你就能活得更久点,笨蛋。”


我思考着,不得不说他的话确实没有半点错误,只是他少说了一点:“还有就是,没有人再会去关心那个没用的皇子下落,从此你就脱离了御风,也脱离了云梦,可以从此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是不是?”


“是。”他笑了,“你我彼此之间都没有爱意,我们注定只会是搭档,这一点你我都不会有异议吧。就当是我们联手,而这一次的对象,是三个国家间微妙的局势,你玩不玩?”


“好!”我伸出手,与他在空中重重一击,“各取所需,有名无实,只是搭档!”


风吹过,我和他,紧了紧握着的手。不管是夜,还是兰陵煜,他都会是一个强大的搭档。


他的追求,我的追求,奇妙地让我们在这里又一次联手。


满桌的菜,一壶温热的酒。


暖暖的菜香,还有升腾着的热气,若不是这热气,我会觉得眼前是一幅美丽的画,让人不忍破坏这精致。


我深深地一吸气,种种清香浓淡糅合在一起,我的肚子里马上咕噜一声叫,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面前的人,已经半趔在椅子上了。仿佛这一桌子菜,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此刻已经快要昏睡过去了。


“夜,你是猪投胎吗?”我桌子下的脚踹了踹他,受不了他一副全身没骨头的懒散样子。


头也不抬,手晃了晃,垂在我面前:“给我一千两,我马上在衣服上写我是猪,满足你的想法。”


“夜,别人不了解你,我还是知道的,‘寒雪峰’上你的宝库里,只怕宝贝多得足以十辈子都用不完,何必这么抠?”我终于举起了筷子,轻轻夹起一粒松子送入口中,顿时满口芬芳,他的手艺再吃下去,让我以后可怎么办?


他幽幽地抬起头,脑袋还一点一点地没清醒:“我习惯了。”


“习惯?”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没来由地有些心疼。


他轻轻一笑:“冷宫里没吃没穿的,伺人也是横眉冷眼,有时候三五天也不送吃的,那时的我什么也不会,除了叫饿就是叫冷,可是叫也没有用,一个馒头要吃两天,啃一口就不停地喝水,即使是冬天,因为没有柴火也只能喝冰凉的井水,把自己喝得饱饱的,但是全身却冰冷,不停地撒尿,最后一点温度都被我撒光了。”


面前琳琅满目的菜色却让我没有了半分胃口。他的声音依然那么懒懒的,轻轻的,事不关己般:“每当我啃着硬硬的冷馒头时,爹就和我说,说外面有什么样的好吃的,说各种美味。于是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把这样的美食亲手端给他,也一定要吃遍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你做的菜,已经是天下间最美味的了。”我衷心地赞叹着。


他动了动,脸抬了起来:“除了师父婆婆,只有你吃过我做的菜。”


普普通通一句,我却没来由地开心,有一种很独特的得意。


我拿起面前的酒,不习惯用杯子,干脆地举壶对唇,大灌了一口:“当年你怎么会挑上我?”


突然,他笑了,笑得肩头一阵抖动,整个人都缩到了一起。我只看到青丝如瀑,晃动着完美的弧度,笑得几乎要滑到地上,索性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酒壶,凑上唇就喝。


“我只是早踩好了那家的点,谁知道晚上你出现了,话都不说就甩给我一刀。那劲道让我怀疑自己能不能拿下你,不想和你动手又舍不得那家的珠宝,只好说合作,一人一半咯,后悔啊,真后悔。”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地跺着脚,“没想到你那么难养,吃好的喝好的,还不干活,每年赚的还不够养你的,亏啊,真亏!”


“那为什么装成女人?”没发现,他居然有这样一手绝妙的易容术,活活地瞒了我三年,三年居然没有一点破绽,不知道是他的成功还是我的失败?


他撑着脖子,坏笑的声音就没停过:“因为你是女的,我怕你对我有想法,扮成女人省很多事。”


“难道我还会强要你?”我嗤之以鼻,“我没记错的话,喜欢蹭着黏着挂着我边上的似乎是你。”


他晃荡着二郎腿,得瑟的气息看得人想捶扁:“如果我不是女人,你每个月的十五说不定就强要我了。”


我的笑容突然变得紧绷绷,果然,夜对我的一举一动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


“你那时候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三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来历,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他翘着椅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我管你是谁,只要在我眼中是日就行。”


“那个死命拉着我的老太婆,也是你易容出来哄我娶你的,是不是?”我突然醒悟,为什么如此巧合,说丑男,丑男到。


他点点头:“是!”


“你的易容术很高明。”我伸出手,大大地跷起大拇指,“能把后宫吓到兵荒马乱,真是厉害。”


他摇摇头:“那不是易容,是真容。”


我嘿嘿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真容,却也不是真容,对不对?”


他慵懒地晃着,没回答我的话。


“夜,我能看看你的眼睛吗?”我牢牢地盯着他,似乎想要透过那层面纱看穿他的容颜。


那双被皇甫羽萱称之为鬼神之眼的绯色双瞳,那个金黄色的面具遮掩的连眼睛都看不到,可以说,那双眼睛,可能就是他巨大的秘密所在。


“只看眼睛?”


“对,只看眼睛,应该不违背你的誓言吧?”


“好!”他轻轻地扬起了脸。


我的手刚刚伸了出去,又突然停在了空中,缓缓地缩了回来:“我可不敢摘,到时候你要我负责一辈子怎么办?”


他的笑声,轻轻柔柔,有些娇媚,有些甜腻,更多的是嗤笑的嘲弄,手指抬上面颊,顺势一抽……


他那利索的一下,吓得我的心怦怦跳,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在那面纱被扯下的同时,我的心猛地一抽,差点蹦了出来。


“你脑子有问题啊,一层一层又一层,你当包粽子呢?”看着面纱下金黄色的面具,我大大地喘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也有如孩子一般难以按捺的心情。


手指敲敲那硬邦邦的黄金面具,这东西整整瞒了我三年,与以往我看到的面具不同的是,这一副面具,在眼睛的部位,没有任何遮挡。


我看到,一排细密的长睫毛均匀地翘着,在他闭着的眼皮下投射下青色的阴影,弯弯的眼线勾勒的美丽的弧度。引诱着人心中无边的遐想,想看看那双眼皮下,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双明镜?


我听到,他细细的呼吸声从面具后传来。


夜,他也有心绪不稳的时候?不然,不该给我听到他的呼吸声。


“你,真的要看?”


我笑了:“夜,我不是他们,别说我不信那鬼眼的传说,就是你真的长了张鬼脸,你觉得能吓跑我?”


他的手猛地一抓我的手,我一惊,那双闭着的眼已经睁开。


漆黑的瞳,蒙眬着的神光。


依稀看到,深深的悬崖被无边的云雾遮掩了,白色的烟凝滞不散,看不穿,望不尽。


清新的风,悠悠地打在我的身上,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最虚无的气息,缥缈淡雅的味道。


我站在悬崖边不住地低头,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全身酥软,沉溺着,想要纵身而下……


在那团团烟气中,一道霜白清瘦缓缓的浮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靠近我。


“沄逸……”


我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浮立云端,衣带飘飘,翩跹而至,清冷的面容上,慢慢扬起一丝浅笑,牡丹白雪,仪态丰神。


我看着他,清瘦的手臂从衣袖下对我扬起,我伸出手,握上他。


入手温润,细腻如雪。


就在我即将握上他手的瞬间,所有的云雾突然消散,他的身体猛地沉落,掉入无底的悬崖中,我不停地伸着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指尖与他擦着掠过,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啊!”


我一声惊叫,猛地别开脸。


我呼呼地喘着气,额头上凉飕飕的,似乎有汗珠。


再看那双眼,被薄薄的雾气笼盖,仿佛天上的云朵飘在他的眼瞳中,那点漆如墨,是黑夜的无边无际。


依稀闪过几点绯红的光晕,彩霞舞动。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融进了天地的苍茫,孤寂,和远古的荒凉。


刹那间,又换作了人世的灵动,跳跃。


这双眼,已不叫美,因为美不足以形容它的姿态变换。


即使闭上眼,那双瞳的烟雨空霁,雪冷霜华,月辉日晕却已深深地刻在了心间。


不知道呆滞了多久,我才勉勉强强地吐出一口气,再也不敢挪动脸,去看他。


我苦笑着:“我虽然猜到了,你拥有天生的摄魂眼,却还是陷进去了,你好厉害。”


他手一动,面纱再一次地覆上脸,既没有嘲笑我刚才的失态,也没有对我的表扬有一点点的开心。


“他们看到鬼,是他们心中有鬼。”他的脚索性架上了桌子,不咸不淡地说着,“你呢,还要看吗?”


我哪还敢看?刚才我看到沄逸,难道对那个人,我依然还是没断了牵挂?


我瘫软在椅子上,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然证实了我的想法,但是早知道是这样的一双眼,我宁愿选择不看。”


“为什么?”他淡淡地说着,“被我知道了心事很尴尬?”


“不是!”我站起身,“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一双眼,融进了天地的奇幻。它让我好奇,拥有这双眼的人,会是怎样的容貌,妖孽的夜精灵!”


他再一次抖动了肩膀,那笑声幽魅蛊惑,再听这样的声音,我忍不住地想起了那双眼。


“夜,敬你一杯,明日之后,也许你我很长时间不能聚首了,我祝你江湖好运。”


我举起手中的酒,大口地灌下,擦擦唇,将壶递给了他。


接过我手中的酒壶,他定定地看着我,声音低沉:“日,我不想祝你朝堂显锋,天妒英才,不是我随便说来哄你的,真的是你的命盘,趁早放弃。我宁愿在‘寒雪峰’头看到一无所有的你,也不想去祭拜厚葬的王爷。”


我点头,他终于仰首,又是那个潇洒的姿态,一股酒箭从壶中射出,射入他的口中,手指一抛,空壶砸在墙壁上,碎裂。


我走了,他还如蛇一般懒懒地缠在凳子上,没有相送。


我与他之间,不须相送。


长长的阶梯,一抹艳红缓步而上,修长的身形在那艳色下是那么的华贵,光芒四射,美得连着阳光都失去了色彩,不再炙热。


雪白的他,出尘飘逸。


艳红的他,魅绝天下。


我看着他一步步地靠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在接受了他那么多的保护和安慰后,我终于也能为他做点什么了。


解脱他的桎梏,让他飞翔在江湖中,飘摇在他向往的世界里,从此不再有任何的遗憾,只为自己而活。


这深邃如海的男子,一方紫色怎么能困住他高飞的翅膀?


这剔透如水晶的男子,怎能被锁在高墙内院中?


这魅惑如妖,高傲如仙的男子,谁才能让他真正地驻足停留?


这看穿世情,没有半分留恋的洒脱男儿,谁才能配合上完美的他?


他能算出我的命盘,那他自己呢,他有算过吗?


夜的心事,没有人能猜透,我也不能。


他跪在我的面前,丰神如玉,无论容颜如何,他的气质早已胜过了那些所谓的美丽花瓶。


身旁的伺人展开手中的黄绫布:“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御风皇子兰陵煜,贤良恭俭,温淑厚德,特封为秀贤皇子,赐嫁云梦逍遥王爷上官楚烨,钦此!”


他低垂着头,不发一言,甚至没有谢恩,更没有伸手领旨。


伺人看看兰陵落又看看我,小声地提醒着:“煜皇子,领旨谢恩啊。”


兰陵煜还是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般,一动不动。


“煜皇子,快接旨谢恩啊。”伺人急了,声音又大了些,催促着。


笑声,从那跪着的人口中发出,越来越响,越来越亮,到后面几近疯狂的清啸,划破长空,直透云霄。


所有人面面相觑,兰陵落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力图保持着镇静:“皇,皇儿。”


“谁是你皇儿?”他猛一抬头,目光中的狠厉透过面纱直接打在兰陵落的脸上,“你真的把我当儿子看吗?”


“你……”


兰陵落身子一晃,被身边的伺人赶紧扶住。


“煜儿!”兰陵落的声音已经气得发抖,“平日里我纵容你胡言乱语,如今这么大的场合,你……”


又是一声冷哼,兰陵煜修长的身材站在那儿,比兰陵落散发出更强大的气势:“我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一句话,顿时让兰陵落无言,而兰陵煜显然并不想结束这场争斗:“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您不是非常想杀了我吗?


如果不是那些侍卫突然疯疯癫癫,无人肯再动手,您会容忍我活到现在?如果不是因为神鬼之瞳,您会把我丢在皇宫里自生自灭?别以为我不知道,您故意安排伺人断食断柴,只是希望我们悄无声息地饿死在冷宫中。只可惜我真是贱命贱活,怎么也死不了,您一定看着我非常难过吧?”


他的声音中特地蕴涵了内力,凝而不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心头一叹,没有人能听出,他的声音里蕴涵了多少辛酸,多少积聚的怒意。


我伸出手,牵上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我的却很暖。


“煜儿,吉时到了,我们起程吧。”


该放的话,他已经放了,该懂的人,也都懂了,我只是希望他能放下。那个万事都随性的夜,才是我心目中的夜。


他不说话了,与我交扣着的手,沾染了我的温度,终于不再冰凉。


我与兰陵煜,执手并肩,缓步下台阶,银白与艳红,是亮丽无瑕的风景,是完美的搭配。只有我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我与夜也将走向各自的世界,彼此珍重。


“夜,我送你一程吧,出了御风你想去哪都随你。”我轻动嘴皮,传音给他。


他在我的牵引下,走向华丽的马车:“不,去云梦。”他冷静地传音给我,“我是皇子,在路上失踪引起的震动太大,不如我随你回云梦后再犯点什么错误,畏罪自杀更好,给别人可怀疑的空间也越大,彻底让御风和云梦之间去猜忌好了。”


我点点头:“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只是怕你这懒鬼嫌麻烦。”


他的笑声溢出:“你就让我过两天荣华富贵的日子怎么样?让我有幸看看,当王府的王夫是什么感觉?”


他的脚步一停,声音突然变得正经:“我虽然不喜欢兰陵煜这个名字,但是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这么喊我吧,即使是在你那两个小爷面前,也别透露半点。”


“知道啦。”我把他推上马车,自己也一掀帘子钻了进去。


马车晃晃悠悠,子衿和流波都在后面的车里,这辆豪华的大号马车是御风送嫁的嫁车,只有我和夜两个人,倒是无比的宽敞。


从上车后,他就躺在榻上,软软地挂着。均匀地呼吸和一动不动的身子让我真的以为他睡死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叹了口气:“日,你说是一个人在江湖中打混过日子好,还是弄个组织没事卖点情报杀杀人赚钱好?”


我承认,他这个提议很引诱人,拥有自己的组织总比借用他人的力量来得好。好比这一次,千机堂曾经卖过夜的资料,却在我调查兰陵煜时只给了我关于兰陵煜的一切,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没告诉我,很值得深思。


“你太懒,还是一个人混吧。”我想也不想,“管人要费心,费力还费钱,你舍得吗?”


他懒懒地抬起头,不无可怜:“我一个人很寂寞耶。”


“不会寂寞的。”我转过脸,对着他扬起深思后的声音,“你走后,我也该了断所有在云梦的事,退隐山林。”


“决定了?”他有些意外,“难得你决断如此迅速,不像是你一贯深思熟虑的性格。”


我抓过桌子上象征平安吉祥的苹果,抛给他一个。看他稳稳的接住后,两个人咔嚓喀嚓地咬了起来。我含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着:“你怎么知道我没深思熟虑?我当初回来也是你鼓励的,现在劝我走的也是你,嫌弃我优柔寡断的是你,说我妄下决定的还是你。”


他修长的手指在我面前摇了摇,真不明白有面纱遮掩的他,怎么吃东西还能吃得那么优雅:“当初我劝你回来,是因为我看出你心中的不甘,你有没放下的事。纵然我留你,也留不长久,现在我劝你走,是因为看出你放下了。你这个人,不要钱不要利,唯情字难放下。”


“谁说我不要钱不要利?”我斜眼看看他,“回去多挑几个大户人家踩点,等着我来下手,以后我可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没钱怎么养?”


夜手指一弹,苹果核准准地穿窗而出:“你有多少口人要养啊,需要这么郑重吗?”


多少口人?


“三个。”想了想,突然没了底气,“三个吧……”


子衿与流波,都是无家无口的人,也跟着我漂泊流浪惯了,我去哪自然跟着去哪。唯独月栖,他是云梦的国师,高高在上被人供奉着,心性又高傲,还牵挂着风若希这娘,要带他走,也不知道他肯不肯。


我似乎又想远了,人家愿意不愿意嫁都是个未知数。


唉,我又想起他了。


那双漂亮的琥珀双瞳,那外表清高唯独对我纯真的面容,那走路一跌一撞的姿态,还有看人时眯着眼的蒙眬。


檀香的身子,真想再抱一抱,搂一搂,埋首在他的胸膛,汲取他的气息。


我倔犟的摔摔,你现在在哪里啊,我是真的想你了。


“扑啦啦……”


窗外传来鸽子扑扇着翅膀的声音,我心头一惊,撩开帘子,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我的手臂上,脚上挂着小巧的竹筒。


剥开竹筒上的火漆,我小心地抽出竹筒里的字简。


几个字赫然其上,让我大惊失色:“临月栖沧水边境失踪,沧水大军集结,动向不明。”


那双紫色的双瞳,如冰封般,蒙上了永远看不穿的尘雾,不再清亮透润,不再将心事完全地写在眼中。


我在大街上转悠了三天了,三天依然没有想出一个好主意。望着将军府高高的院墙,愣是不得其门而入。


五天前,我收到千机堂的消息,临月栖在沧水边境失踪,而同时沧水的大军开始集结,会向哪个方向开拔谁也捉摸不定。两件事合而为一,我易容潜入沧水后第一个选择的地方,就是华倾风的府邸,只有他这里,才有可能让我探听到军事机密。


摸摸脸上的人皮面具,这是由夜亲手制作,与皮肤紧密地贴合,自然得就像是我自己的皮肤,寻找不到半分的破绽。


所有的人都以为上官楚烨正陪着新婚联姻的丈夫回云梦复命,谁也猜不到此刻的我,已经站在沧水的土地上。


一身破烂的袍子,哆哆嗦嗦地在风中颤抖,我摇摇摆摆地走向他们的大门,仿佛随时可能昏倒。


现在的我,是一个穷困潦倒,饿了数日的可怜虫,面黄肌瘦,衣不遮体的—男人。


对,就是男人,即使我失踪的消息走漏,也没有人会猜到我会屈尊降贵地扮成个快饿死的要饭人,更不会猜到堂堂王爷竟然会女扮男装。


徘徊探查了数日,到底怎么样才能进入这将军府呢?


就在这个时候,门突然开了,一道紫色人影飘然而出:“替我把这个贴出去,要是有人上门,就来请我。”


冰冷的语调,让我转身后的身体一僵,似乎又闻到了淡淡的薰衣草味。


是镜池,是他!


“爷,是不是只要有琴师或者笛师上门,立即请您?若是您在休息……”那女子询问的声音充满敬畏。


“叫醒我!”冷淡的语调,没有半分感情。


“是!”


在他们简短的对话间,我悄悄地转身。


清瘦凛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他的气质。


艳雅秀逸,绽放着冷艳的光辉,独傲枝头,这是他的容貌。


南风秋玉镜,池水染轻愁。


南玉镜池……


不见当年温柔,他依然是他,我也依然是我,只是我们,不再是我们。


当年的我,为什么会这么狠地丢开他,怎么舍得?


丢弃的,想要再拿回来,却已是别人怀中的珍宝,手中的明珠。


痴痴地望着,那双紫色的双瞳,如冰封般,蒙上了永远看不穿的尘雾,不再清亮透润,不再将心事完全地写在眼中。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在他面前,他却已不再认识我。


苦笑。


认识又怎么样?还想再挨一刀吗?


如果他肯回来,再挨一刀又何妨?夜说我是情种,多情种还是痴情种?


衣袖飘动,袖口的紫色玫瑰朵朵开放。只有我知道,心中的那朵紫色玫瑰,不会再开放了。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


“我,我会琴艺。”仿佛为了留住那抹紫色,我飞快地开口,竟然有些结巴,“我会琴艺,爷,爷您是不是要习琴?”


他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侧脸:“你会琴艺?”


“是,是!”我极度渴望地看着他,“我会,我只要很少,很少的银子就行,不,不,只要赏口饭吃,就,就行。”


只要让我再多看你两眼,就行。


只要让我能进这将军府,就行。


他轻哼了声:“我不在乎银子,只在乎你的技艺过不过关。”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可以的。我,我以前在教坊中专门教琴的,只是投亲不遇,才,才沦落至此。”


所谓音律,都是相同的。我的琴艺虽然比不上子衿的出神入化,比之一般教坊中人,那是远远高出,教他,应该不成问题。


他转过身,紫色的大眼凝着寒霜,自有一种凌傲气势:“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沧水人,哪来的?”


哪来的?他出身云梦,分明早就听出了我口音中的云梦腔。


“我是云梦人,本来是来这拜访亲戚的,但是人没找到,盘缠用完了,肯请爷垂怜。”我惶恐地低下头,小声地说着。


“你是云梦哪个教坊的?”


我脑子一晕,我出入烟花柳巷,看的都是被调教好的,哪知道教坊的名字啊?而我知道的所有青楼中,只有怡情阁有自己的教坊,不能胡诌,只能……


“京师怡情阁。”


他的眼中,寒光猛地射出,两团火焰扑上我的身体。


嘴角动了动,仿佛是笑,仿佛是不屑,却依然清丽绝色:“听闻怡情阁的子衿是云梦第一名倌,琴艺出神入化,千金难得一闻。据说抬着金子进门,人家也未必肯赏脸一曲,不知道是不是?”


子衿?


他还在耿耿于怀子衿在九音那一次的宴会中与他合奏的那只曲子吗?他的歌声如梦如幻,又有几人能奏得出配合他的音乐?


我诚惶诚恐,眼神落在地面上:“子衿曲艺再是美妙,终究是青楼中人,上不得大雅之堂。”


这句话似乎深得他心,我看到他轻轻点了下头:“随我进来吧。”


我顿时堆满兴奋的笑容,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地走进将军府。


在转过回廊,绕过庭院,他一路向后,直到一个僻静的院落中,我才看到一个小屋孤零零地杵在那。若不是刚才那守门女子的敬畏态度,我真的会以为看到的不是一个正受宠的小爷屋子,而是被冷落失宠的男子居所。


他停下脚步:“这里无人打扰,也不会惊到他人,你现在给我弹一曲,让我看看你的技艺。”


“是,是……”


他伸手推开门,我在看到屋中的摆设后,脚下不受控制地连退两步:“啊……”


他瞥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摇摆着头:“没,没,我没见过如此精致的屋子,乡下人没见识,让爷见笑了。”


我吃惊,不是因为真的有多美,而是熟悉,太熟悉了。


曾经的逍遥王府中,为了讨好他,我独辟院落给喜欢安静的他。


他喜欢紫色,我就将所有的纱帐都换成紫色。


他喜欢画,我就亲手为他画画像,挂在他的床头。


他喜爱紫玫瑰,我每天都让人插一束紫玫瑰在他的桌边。


而如今,一切都在我眼前重现。那重修的逍遥王府中,小小的院落早已经化为尘埃,本以为只存在记忆中的所有,都浮现在我的眼前。


紫色纱帐,拈花含笑的画像,还有那桌前被阳光照射着的玫瑰花。


全部的摆设,全部的装饰,都和当初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倒流。


我正站在我为他建的小屋中,看着他摆弄鲜花,偶尔对我投来嗔怪的一眼,我拿着画笔,在纸上轻勾。


心口,被一种情绪堵塞了。


一种温馨,一种溺宠,一种珍爱,因为眼前的人。


手指,勾上琴弦,音声在小屋中飘散……


犹记得,当年他倔犟下的温顺。


犹记得,讨好他时自己心中的满足感。


犹记得,抱着他时,静静地看落花,看流云时的温馨。


对沄逸,我是求之不得的遗憾失落。


对镜池,是重逢再念心头的悔恨交缠。


我不欠沄逸的,但是我欠镜池的。


失去的,才是珍贵的。


琴音突然由悠扬变得急促,似乎是我狂乱的心。为了月栖而来,为了军事分布图而来,却在见到紫色玫瑰时,失守了心防。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平稳地弹完整只曲调。曲子也不特殊,不过是大家都熟悉的韵律,我驾驭起来也不算太难。


一曲终了,我立即惶恐地站起身,讷讷地垂手站在他面前:“爷,您,您看?”


他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动:“还不错,不过既然是教坊教员,应该还懂些什么,你还有什么比较出色的?”


“我,我主要是教琴,还,还懂一些下棋。”


“识字吗?”


“可,可以……”


如果我没记错,镜池出身贫寒,吟诗作赋是不行的,好不容易认识些字,还是当初我有耐心时教授的。


“那你留下来,平时教我习琴识谱,我给你二两银子一个月,可以吗?”


我忙不迭地点头:“行,行,谢谢爷,谢谢爷。”


他的目的,是要我教识谱?


“去吧,以后每日辰时到这里来,教我两个时辰,其他时间不要走进这个院子,你的住处我会和管家交代。”他背过身子,摆明不想多言。我也不再纠缠,悄然地退出院子。


夜晚的华府静悄悄的,我悄悄地推开窗,全身的警惕张开到最大。确认没有危险后如狸猫一般窜了出去,人影如鬼魅,飘上了树梢头。


在枝繁叶茂中,我拎出一只小鸟笼,把卷成细条的纸卷塞到了鸽子脚上的竹筒中,手指一抛,白色的翅膀扑扇着,腾入夜空。


我需要立即告知云梦,给我假造一个身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里是沧水地位最高的将军府,我进来得太轻易,难保他们不调查我的身份。


看着鸽子消失,我坐在高高的枝头,隐藏在繁茂的树叶间,俯瞰着整座将军府。


深阔的院落黑沉沉的,只有偶尔几处闪烁着晕黄:中间最大的厅堂后,应该是属于华倾风的卧室;右边几间空旷的大房间,应该是华倾风的正夫小爷的房间,只是因为无人居住而空闲着;左边最低矮的一排房屋,是下人的房间;最左上角的房间,那一闪一闪的光微微透亮,是镜池的院子。


就在晚饭的时候,我诚心地请教了几名下人,也得知了不少这个府邸中的规矩。


出了打扫的专人,华倾风的房间不准随意靠近。再然后就是镜池的院子,任何时候任何人,没有镜池的同意,不准踏入他的地方半步。


整个府邸,除了打更的,几乎没有人巡视,屋顶房梁处我也打探过了,没有任何机关暗器,感觉不出像在保护私密的军事资料。


今天没看到华倾风,下人那套来的话是将军在军营练兵,数日不归是正常事,那么……


我看看头顶的月亮,新月如钩,浅浅地藏在云层中,大地一片漆黑。这样的夜晚,适合偷入她的房间,虽然这太仓促了。


身形一展,我轻飘飘地落在华倾风卧房的屋顶上,手掌推动,她房间的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我脚尖一点,在窗关上的同时人已蹿入角落。


以我在外面看到的面积来说,这个房间比我想象中小,除了书桌就是书架,帘子隔开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卧室。


我仔细地扫过每一处角落,把所有物件的位置都记在心中,包括所有的笔墨纸砚的放置,花瓶中花朵的分布,墙上弓箭的朝向。


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习惯,有些人看似杂乱地丢弃东西,一旦有点点变动,也会心中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更别说如华倾风这样的将军。她的地位,她的权势都不可能让她不小心。


在确认每一个方位上的物件都牢记后,我动了。


不是拉抽屉,也不是翻箱子,更不是掏大衣柜。


土财主都不可能把东西藏在这些地方,更何况一国将军?我是个贼,还是个老贼,虽然偷的东西不是珍珠翡翠,但是人性的弱点还是相同的。


我的耳朵贴上墙壁,轻轻地敲着,不放过每一寸。


今天不偷东西,今天只踩点。


虽然以往这个工作都是由夜完成,看在他替我护送流波和子衿回去,并给我了几张面具的情面下,我就检验一次自己的能力吧。


可惜,我整面墙我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敲了三遍,都没有听到任何空洞的声音。现在的我,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检查地砖下有没有空泛的可疑。


地面上干净无尘,可见经常被打扫,当我撩起床单时,一层薄薄的浮灰让我又放下了床单。


里面有灰,证明有些日子没人动过,应该不是这里。


爬起身,我的目光再一次地四下游移,寻找着可能的机关暗箱。


耳朵一动,远处,急促的脚步声朝我的方向靠来,两个人!


推开后窗,我突然发现屋子周边各处已经燃起了烛火,从远处包围着院子,此刻出去只会把自己暴露在火光中。


“将军回府……”


迅速闪回屋子里,我看看床下,有灰的地方不能待,否则离开的时候一定会留下痕迹,小小的屋子,地上不行,那只有……


身体一纵,手指勾上房梁,我刚刚掩藏好自己的行踪,房间门已经被推开。


我从房梁上微微探出脑袋,看着华倾风和管家两个人一前一后入门。


“将军,您来回奔波一定累了,我让厨房给您做些吃的。”管家一手帮华倾风解着身上的甲胄,一边快人快语,“您要去平湖少爷那边吗,我让人传话过去。”


华倾风摆摆手:“你忘记了他一向不喜欢别人去他的院子里。老规矩,在外面敲门,让他过来。”


管家看上去跟在她身边也有不少日子了,不少话说得心直口快,但是华倾风的脸上却看不到愠怒的神色。


管家飞快地收拾着:“将军,您既然这么宠平湖少爷,为什么不干脆立了夫算了。少爷虽然脾气古怪不喜欢亲近人,但是只要您喜欢,我们下人是没什么意见的。”


华倾风想了想:“你去准备吧,三个月后办亲事。”


“好!”管家大喜过望,飞也似的跑了,房间里只留下华倾风和房梁上的我。


三个月后?


一场婚礼的筹备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尤其是镜池无父无母,根本没什么三媒六聘之说,三个月后是隆冬之际,在新年前后举行婚礼有些奇怪啊。


除非,这三个月,她有重要的事要办……


突袭云梦?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耳边,听到了桌椅移动的声音,我心头一惊,瞄着华倾风。


房间中的她,正搬动着椅子架在桌子上,我低头间正看到她抬头的动作。


我飞快地一闪,差一点就被她看到。


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华倾风是武将,马上功夫应该不错,轻功这种江湖门派上的招式她肯定不熟悉,搬桌椅……


我的眼睛抬起,就在我头顶边的主梁上,根本没有半点灰尘蜘蛛网,以下人偷懒连床下都不打扫的情形看来,这里干净得太可疑了。


我眯起眼,仔细地打量着,忽然发现有一块木头的颜色与周围有小小的差异,不仔细凑过去,根本看不出来。


我刚刚伸出手,才触了上去,身下传来桌椅被人体踩上的声音。


该死,我哪不好躲,躲在这,华倾风这个动作分明是要开暗箱。


看周围,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让我躲藏而不被华倾风发现,我的手轻轻握了起来,指缝中的利刃闪着寒光。


杀她,固然不是好办法。毕竟杀了她之后,即使偷到了军事分布图,她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沧水会立即改变策略,偷了等于没偷,也不可能再得到有关月栖的消息。


抓住逼问,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轻易挖得出消息……


就算她说了,我拿什么去判定她说的真还是假?


留她的命就是留下祸患,取她的命很可能陪葬的就是月栖。


椅子的咯吱摇晃声在不断地提醒我尽快作出决定。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终于我一咬牙,手中的寒刃收了回来,两根手指竖起。


一双大掌已经攀上了我藏身的房梁,就在我的眼前,她的身体慢慢地抬了上来……


“咚咚咚!”敲门声起,传来镜池冷清的声音,“将军,您回来了?”


房梁上的手突然缩了回去,接着传来华倾风身体跳上地面,和椅子迅速归位的声音,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