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里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4
|本章字节:5138字
成德面对着她淡然浅笑的眼睛,晶莹的眸光终是黯淡下去,过了一时,才轻声道:“程……洛山在小镜园等你。”他抬眸,再看了一次沉寂的灯光中巍峨华美却带着几分颓败苍凉之气的宫墙飞檐,敛下眉目,转身离开。
忽有一声凄厉的雁啼传来,锦段抬头,一只孤雁飞快掠过,在空中留下一丝痕迹,复又消失不见。
小镜园在椒房殿西北,是前朝杨帝为其宠妃所建之处,因那宠妃是摆夷女子,自入宫后每日思乡,日夜垂泪,杨皇见之心疼不忍,便命人专为她造了这小镜园。小镜园内多置奇葩异草,珍禽异兽,连房屋都是依摆夷族房屋样式所建,以慰宠妃的思乡之情。
据宫中老人所言,前朝时的小镜园每日轻歌曼舞,好不热闹,得了宠妃倾城一笑的杨皇便成了那“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玄宗皇帝了。于是前朝三千里山河与这“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的皇宫宝殿便尽数移作了成姓。
只是朝代更迭后,今上却是个对女色与靡靡之音都不甚热衷之人,昔日琼筵宝幄连枝锦的小镜园便自此蒙尘,再不复当年的热闹景象。时至今日,除了椒房殿里的木皇后,从未有人见过建元皇帝对哪一个女子投注过一分感情。也许,于他而言,椒房殿便是他给心爱的女子建造的小镜园了,虽然那样的“小镜园”于孤独心伤的木皇后而言如同囚牢。
锦段踏着一地的枯枝败叶,趁着夜色悄悄地走进小镜园。她来不及看被风雨斑驳了的红墙绿瓦,还有那些奇葩异草,抬头四望,寻找着程洛山。
程洛山自一株桂树旁走了出来,叫了一声:“锦段。”
锦段看了一眼,提起裙裾走了过去。
自那日在暴室相见后,这是锦段第一次见他。不见灯火的小镜园里昏黑一片,锦段看不清他的样子,问了一句:“天色已晚,程将军怎么还在宫里?”
程洛山看着面前这个踏着夜色而来的女子,说不清是讥诮还是淡漠地扯起嘴角笑笑,道:“既是留在宫里,自然是因为天恩浩荡,圣眷优渥了。”
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锦段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才是她认识的程洛山。
“将军着相了,圣眷优渥自然要好于恩衰宠没,是世人最求之不得的。上次匆忙一见,未来得及恭贺将军得胜还朝,是锦段的过错。”锦段说完便敛衽一礼,深深拜了下去。
“得胜还朝?”程洛山古怪地一笑,“怕是你还不知道吧,我虽为征西大将军,却只是个空有响亮名头的傀儡将军,朝中派去的监军是林数年,三军只听他的号令,我……我才是那日夜看着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的大闲人啊。”
锦段想起年夜时她在含章殿外听到的那些石破天惊的话,再看看眼前似悲似喜的程洛山,所有的话便都堵在嗓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她浅浅一笑,并不与他争辩,只是轻声道:“那也……总是好的,至少免了父母的忧心惊惧。”
更何况,她原是猜测着,他这一回,是真要去西北送死了。
程洛山喟然长叹,笑得凉薄,“可不是吗,父母这一回是再也不会忧心惊惧了。你知道吗,今日我父母已然入宫为我求得了赐婚的旨意,明日赐婚的圣旨便会送到司空府。求娶的是长信长公主,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
锦段低眉,果然,所有人都没有说错,程洛山,是要尚公主的。
只要皇帝一直自觉亏欠木皇后,不愿再伤她的心,任何人便都动不得程洛山,只要皇帝有心保他,还有谁……再敢动他?哪怕强硬如郑太后,不也一样要退步忍让?想来,皇帝要程洛山去西北的真正用意便是想要他攒些功劳在身,以便尚公主时更能名正言顺吧?
长信长公主,那个皇帝最为疼爱的女儿,在宫里几乎足不出户,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公主,就要嫁给程洛山了。锦段还记得当年成郢对她透露过,长信喜欢程洛山。
皇帝此举,既保住了程洛山,又遂了自己女儿的愿,更取悦了木皇后,如此一举三得,何乐不为?只是既然此举是保全所有人的最好办法,程洛山又何必笑得如此凉薄呢?他不是该高兴吗?一旦他娶了长信,就算是为了公主,想来将来郑太后等人也不会轻易动他。
“这是好事,锦段在此先恭喜将军了。”
程洛山冷冷一笑,“是啊,尚公主,这是天大的恩宠,是该要恭喜才对……每一句话都要思量半天才会说出来,锦段,你果然才是最小心谨慎的。”他突然问,“你当真就如此怕死吗?”
锦段面色一凛,沉静了下来,冷声道:“将军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没有活够的人,谁不怕死呢?你以为人人都似……”几乎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到了舌尖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她话音一转,“蝼蚁尚且贪生,我本命如蝼蚁,又怎能不小心谨慎。”
她虽未曾说出口,程洛山又岂会不明白她想说的是谁。他闭了闭眼,似讥诮又似悲伤地笑起来,“是啊,她本就是生不如死的人,却偏偏答应了死去的人要好好活着……”他的声音沉寂下来,在寂静的小镜园里幽幽地响着。
锦段沉默不语。当年的事情她已渐能猜出几分,但是他们母子的悲伤,她却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并非她心如坚石,实则是这些年在宫里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加之这几日又经历了生死的起伏,她的心境早已不同往日,连说话的语气里都不自觉地带了许多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悲苦,又如何还有心情去同情旁人?
她也不想怨天尤人,可是……可是啊,在皇宫里的这些年,除了她的妹妹,她竟找不到可温暖她,可安慰她之人!
真的是……人情薄如纸啊!
“锦段,你是喜欢太子的,对吗?”
程洛山问得突然,锦段本正感叹世态炎凉,听闻此言,便不免怔了一怔,看着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程洛山看着她呆滞的样子,动了动嘴角,似是微微笑了笑,声音却似乎越来越远,隐约有些缥缈,“果然啊,你喜欢他,我早就看出来了……”说着,他又自嘲地笑道:“也是,似他那般温柔的人,你们这些女子,又有哪个是不爱的呢?何况,早晚你都会是他的人。”
锦段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漠疏离,“既然早就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纵是喜欢又能如何,你是知道的,不管表面的‘锦段’看起来如何光鲜,作为里子的李夜如却是实实在在的卑微。‘喜欢’二字,实不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