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白玉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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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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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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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1342字

还没到达竹林小屋,管崇渊与稷匡便听见一串玲琅的娇笑声。


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旋即微感讶异地对看一眼。如果没听错的话,方才那笑声该是出自玄歌。多么难得啊,他们已有许多年不曾听到她如此开怀的笑声了。


「小姐,这只雪兔圆滚滚、胖嘟嘟的,好可爱喔!」随后传来小丫鬟同样开心的笑语声。


管崇渊与稷匡来到竹屋前,瞧见管玄歌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坐在廊下垂吊的秋千上,那兔子还伸出红红的舌头不断舔着她的掌心,逗得她轻笑不断。


「玄歌,阿爹来看了。」管崇渊率先出声唤道,走上竹屋前廊。


闻声,管玄歌立即抬起头,一瞧见父亲,便即欣喜地站起身来。


「阿爹!」开心地迎上前,眸光瞥见另一道修长身影,忙又唤了声:「姊夫。」


稷匡微笑地轻点着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流连不去。一个多月不见,她的脸色更加红润了,那带笑、发亮的眼,神采奕奕的模样,是他从不曾见过的。


「玄歌,阿爹的好女儿,的气色看起来好多啦。」管崇渊也细细打量着女儿。「这些日子的情况还好吧?可曾再发病?」


管玄歌摇摇头。「多亏服了苍大夫的药,已经好多了。」


「是啊,族长。」小翠笑着接口道:「苍大夫好厉害呢,小姐喝了他的药,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管崇渊笑着频频颔首,满意地看着女儿愈显光采美丽的脸庞,心中暗自有了盘算。


「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架秋千?」稷匡好奇地问。


「是苍大夫特地为小姐造的。」管玄歌还来不及开口,小翠已抢先回答。「他怕小姐闷,偶尔想到外面透透气,所以造了架秋千;就连这只可爱的雪兔,也是他抓来给小姐作伴的。」


「苍公子真是用心啊!」管崇渊又是点头微笑。「咦!怎么不见他人呢?」


小翠一张圆圆笑脸登时收住,吞吞吐吐地道:「呃,苍大夫他……他正在后头灶房帮小姐煎药。」


闻言,老眉微蹙。「煎药?!这种小事情怎好劳烦苍公子亲自动手?」一旁的稷匡也同感讶异。


「族长,不是小翠偷懒!」小丫鬟赶紧解释道:「是苍大夫说给小姐服的药方很特别,火候与时间必须拿捏得很好,所以、所以他坚持亲自为小姐煎药。」


「阿爹,小翠说的是实话。」管玄歌也赶紧开口帮忙说明。「苍大夫细心又严谨,凡事亲力亲为。」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劳烦苍公子了!」说着,转身吩咐女婿:「稷匡,你去请苍公子出来,我要当面向他好好致谢。」


稷匡点头,随即从廊檐走向屋后。


刚要转身从后门进入灶房时,却不经意自微敞的窗棂空隙瞥见惊人的一幕。就见苍衣坐在桌前,举起手腕对着桌上摆着的一碗冒着热烟的药汤,一滴滴红稠的血像水珠子般自他腕间落入药汤里,碗旁还放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眼见这一幕,他心里一阵惊骇震愣。他……竟然以自己的血入药!这是什么道理?还是……他正在使什么邪门歪术?莫怪他坚持要自己亲熬汤药!


不假思索地,他立即冲进灶房。「苍公子,你在做什么?!」


苍衣眼神一凛,却没停下手边的动作。片刻后,才收回手,随意包扎一下,再以腕套套住,遮盖伤口。


「我做了什么你不是已瞧得一清二楚了吗?」语气甚为轻淡,似是一点也不在乎让他撞见这一幕。


「你……你以自己的血入药,是何用意?」他的做法实在太诡异了,让人无法不怀疑他的意图。


「用意?」苍衣淡淡挑眉。「我的用意不就是如你们当初所求那样,好好延续二姑娘的生命。」


「我不明白!」稷匡依然攒眉以对。「药汤里为什么非要滴入你的血不可?」


苍衣勾唇一笑,瞳底微闪着莹邃碧光。「如果我说,加上我的血才能控制她的病情,延长她的寿命,你信么?」


「你……」心下蓦地一震。「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眼底隐闪的妖异眸光让他微骇,那双冷锐中带着邪气的眼不似医者,或者该说……不像是人类的眼瞳;他惊讶自己当初为何没发现!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冷淡的嗓音轻吟。「重要的是我能保住二姑娘的性命。」


「你……你对玄歌究竟有什么企图?」稷匡无法不往坏处想,他没忘他亲喂汤药又不许小翠随侍在侧的怪异举动。


「企图?」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苍衣兴味地挑动眉梢,反问:「你以为我有什么企图?」那双眼彷佛能看透人心,直透进稷匡眸底。


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精诡妖瞳,稷匡沉声回道:「不管你有什么企图,我都不许你伤害玄歌一根寒毛!」


「你以为我会伤害她的性命?」唇瓣斜勾,逸出一串低冷笑声。「真是这样的话,十年前我又何必救了她?」


闻言,稷匡心下又是一震!十年前……莫非他是……


没理会他一脸惊愕的表情,苍衣接着道:「倒是你,还是离二姑娘愈远愈好。真为她着想的话,就别太关心她,也别再来探望她,大姑娘才是需要你用心之人。」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稷匡心中讶异更深,他……好似什么都知晓,就连他心里对玄歌暗藏的那一份无可言说的幽晦情意他也清清楚楚。


微一愣愕后,他不甚自在地撇开眼避开对方精锐的眸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稷爷何必自欺欺人?」他的回应换来苍衣嗤声一笑。「不管你对二姑娘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感,我都必须劝你放下;你的关心与眷爱只会加深她与大姑娘之间的嫌隙,姊妹之情更加荡然无存。」索性把话挑明。


「你……」稷匡震愣不已地愕瞪着他。不可能的!他竟然连晴欢的心结都知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尽管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再一次这么问。


苍衣仍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与其追究我是谁,不如好好看住你的丈人,提醒他别忘了当年的誓言。你是巫师之后,应该明白我所指为何。」若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身分以及他身上那股祥和之气,他不会对他透露这么多。


说罢,端起药汤,就要离开灶房。


「慢着!」稷匡倏地回神唤住他。「你接近玄歌……真的只是为了医治她的病吗?刻意远离村子,是否别有用意?」心里对玄歌依然放心不下。


就见高大的身影顿住了半晌,而后缓缓转过身来,对着他笑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知道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苍公子,你果真是妙手回春啊!」


坐在前厅里,管崇渊看着爱女喝下药汤后,微笑地向苍衣致谢。「小女的病情大有进境,实在有劳苍公子费心了!」


「管爷别这么说,苍某只是尽一个医者的本分罢了。」苍衣敛眸淡笑。「二姑娘吉人有天相,苍某不敢居功。」


「苍公子太过谦了!老夫绝不会忘了苍公子你的大恩大德,将来若能回归故土,一定以上宾之礼接待,好好酬谢一番。」


「管爷打算离开这里?」苍衣微讶地扬高一眉,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管崇渊微笑点头。「不瞒苍公子你,半年前我派出谷察探外面情况的部属,今儿个传回了好消息,相信不出多久,便能顺利离开这里。」说着,慨然一叹,又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困居此处已十数载,这山居生活着实乏味得紧,外头世界那么美好,我实在不想平生壮志消磨、老死于此。」


闻言,静坐一旁的管玄歌愣了下,脑子里随即想起苍衣曾说过的话。不自禁抬眼望向他,正巧迎上他早已洞悉的了然眼神;他的眸光隐隐带着一丝嘲讽,似是在告诉她,他的感觉果然一点也没错。


「再说,玄歌都十七了,我也该为她的终身大事好好设想一番。」管崇渊继续说道,一双老眼欣喜地直瞅着自己的女儿。「以玄歌这般美貌,也只有外面杰出的男子才是良配,村子里根本没有人配得上她。」


听见这话,管玄歌不觉蹙眉。「阿爹,我没想过嫁人。」一直以来,她为病所苦,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尚且未知,更别谈情爱与婚姻,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说什么傻话!」管崇渊以为她是害羞,并没将她的话当真。「放心,阿爹一定会替找个好郎君。」说着,带笑的老眼转而望向苍衣,问道:「苍公子,小女的病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复?」


似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苍衣轻声一笑,回道:「管爷切莫心急,要拔除二姑娘的病根尚要一段时日。」


「这样啊……」略略沉吟了下,管崇渊随即又笑道:「那就有劳苍公子你继续费心了。」


随后又聊了片刻,翁婿俩方才起身离开。


回程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良久,管崇渊才开口:「稷匡,从明天起我要你--」眼角余光瞄到女婿皱着眉头,一脸出神的模样,似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似,老眉瞬即一拧,沉声喊道:「稷匡,我在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呀?!」


这一喊,可把人给喊醒了。稷匡忙回神。「小婿一时恍神,请丈人见谅。」


「嗯。」轻应了声,老眉微蹙地吩咐道:「从明天起,我要你每天过来探望玄歌一趟,帮我多盯着点苍公子,不要让他们两人太过接近。」


「这……」俊颜微一愣讶。「丈人为何这么吩咐?苍大夫他……」莫非丈人也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预防万一罢了。」


「预防万一?」他不明白。


管崇渊轻笑一声。「稷匡,你身为男子,怎会不明白我的顾忌?」


他顿愣了下,随即恍然。「丈人是担心苍大夫与玄歌会日久生情?」


「没错。玄歌的终身大事我已经盘算好了,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听到这样的回答,稷匡心下又是一阵愣讶。「玄歌的终身大事?这……丈人心中莫非已有了适当的人选?」


「不瞒你说,我心中确实有了最佳人选。」管崇渊抚须一笑。「大鄢国太子即将来访,你坤叔捎回的信中曾提到,这位太子尚未立妃,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若能与之联姻,我族未来大有可为。」


闻言,他不由得愣呆半晌。原来……原来丈人心里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丈人……这事攸关玄歌一生的幸福,是否该问问她的意思?」


「问什么呢!自古以来,儿女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何况大鄢国太子身分何等尊贵,玄歌若能嫁与他是她的福气,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什么不好?」


「话虽如此,但……对方既然身分尊贵,又怎愿意娶玄歌为妻?」他实在无法赞同丈人的盘算,玄歌她怎适应得了深宫内院的生活?


「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担心。」管崇渊很有自信地笑着。「不是我自夸,以玄歌的美貌,哪个男子不倾心?我对她有十足十的信心。」


稷匡顿时无言。看来丈人早已打定好主意。原来女子生得貌美,并非全然是好事。


「稷匡,你还记得你爷爷曾说过的话吗?」管崇渊接着又道:「他说玄歌是我的福星,定能助我兴盛族邦、荣归故土;如今该是他预言成真的时候了,总算不枉她娘为了生下她而送了一条命。」


听闻此话,稷匡心情不觉万般沉重,脸色也十分沉凝。原来玄歌在丈人心中的价值仅是如此……当初爷爷的一番好意,如今却让玄歌成了丈人的筹码,这真是始料未及啊。


无言以对的他,只觉心神不宁,一股风雨欲来的预感隐隐漫上心头。


夜里,管玄歌睡不着觉,如往常般起身披衣踱至前廊,坐在秋千上静静地望着头顶的夜空。


自从有了秋千,她更喜欢在夜里观赏月色,细细品尝这份美好与安宁。


今晚的月光有些稀微,弯弯的上弦月蒙着薄云,反教周边的星子抢去光彩。那星子一闪一闪的,让她不禁看得入迷。


突地,开门的轻微声响惊动了她,回眸一看,苍衣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但见他双手环胸,状似悠闲地斜倚着门扉而立。


随即,她抿唇淡笑。她不该感到惊讶的,毕竟有许多个夜晚,他都是这么尾随在后,陪伴着她。她想,他是不放心她吧,担心她的身体会出状况。他真是个好大夫,虽然他的外表看起来实在不像。


转回视线,她继续凝望夜空,并轻轻地摇晃起秋千。


「不过是一片漆黑的夜幕,却好像百看不厌。」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让她一愣。她没想到他会开口和她说话,不再像以往那般,只是静静地陪伴着她。


惊讶过后,她微微一笑,回道:「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这样望着夜空,连星星月亮的模样都快不记得了。你知道的,我的病让我一直以来只能待在房里,甚至多半时间是躺在床上;像现在这样悠闲地观星赏月,是从前做不到的。」


苍衣心下微动,眼底下觉浮上一抹柔光,脱口的却是:「山中夜里寒气重,确实不利于的身体。」


「我不怕。」她回眸看着他,笑颜漾深。「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语气充满了对他的信赖,怕是连她自己也没察觉。


苍衣微微挑眉。「就这么相信我的医术?」


她轻点了下头。「这三个月来我不曾再发病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说着,脸色微赧地笑了笑,又道:「本来我总觉得你不像个大夫,甚至觉得你是一个怪人,你和姊夫很不一样。」


「哦?」他不觉挑高眉,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其实,应该说是我的偏见吧。」她坦率地说出自己一开始对他的观感。「我所知道的大夫不过是从书上看来的,唯一接触过的也只有姊夫一人,实在不该以外貌来衡量一个人。虽然你给我的感觉和姊夫不同,但和你相处过后,我认为你同他一样,都是能让人信赖的人。」


这是她的真心话。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虽然总是一脸淡漠,但他为她造了秋千,还送她雪兔解闷,粗犷外表下的他,有一颗温柔细致的心,这让她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


「信赖……」他的眸光微微一黯,垂下眼睫,再扬起时,眸底透着一丝奇异的星芒。「真的信赖我?」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气味,我想你也不例外。我从你身上闻到一股属于青草与泥土的香味,让人感觉很舒服、很安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面带犹豫地看着他好一会,她才接续道:「我还闻到一股孤独的味道……」他的背影总给她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彷佛旷野里的一匹狼。


闻言,苍衣方寸震动,惯常冷淡的神情起了一丝波动。眸光一沉,他缓缓走至她面前。


「孤独的味道……」他对着她轻语,声音低沉且微哑,双眸紧锁住她,缓缓地勾起一抹笑。「这倒是挺让人意外的能告诉我孤独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管玄歌愣愣地瞧着他的眼,他的眼底闪着奇异的碧绿光点,这一刻,他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彷佛带着一股……侵略性。


「呃,孤独就是、就是……孑然一身孤零零的……」莫名地有些慌了神,心口紧了一下,不似发病时的疼痛,而是一种没来由的颤动。


「就像一样吗?」他突地伸手拂开她鬓旁的一绺乌丝。这十年来,藉由她额上的朱疤,他不只感应到她病弱如残烛的身体,还有那深深的哀伤、寂寞与孤独;她的心情一一传达给了他,让他由一个冷漠的旁观者悄然不觉地有了改变,千百年来不动的心竟因她而有了不同的风貌。


「我?」管玄歌微一皱眉。「我、我有阿爹、大哥……姊姊和姊夫,并不孤独。」他轻拂她发丝的举动让她的心跳莫名加快,说起话来也微微结巴。


「是吗?」他嗤声一笑,似是不以为然。「阿爹和大哥心里想的只是如何恢复往日风光,重享荣华;大姑娘心里只有稷爷一人;至于唯一真正关心的稷爷,却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与保持距离;这样的,不孤独吗?」


这一番犀利的话语说得她心神一震,无从回驳。


她应该感到伤心难过的,但不知怎地,此刻她的心情却很平静;或许是已经习惯他直接又凌厉的话语了吧,她发觉自己好像变得比较坚强了。


「也对,我和你同是孤独之人。」不由得淡然一笑,停顿了下,她好奇地看着他,突问:「苍公子,你外出这么久,难道没有人会担心你吗?」


他轻笑了声。「都说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了,有谁会担心我?」


「你一个亲人也没有?」她微愣。「我以为你该是娶妻了。」他看起来年纪与姊夫相近,应该成亲了才是。


「妻子?」他微一挑眉。「我没想过娶妻。一


「为什么?」她不解。「你难道不想身边有人陪着,有个人分享你的喜怒哀乐,雨心相许,共度一生?」就如同姊姊和姊夫那般恩爱、相依相偎,她每每看了都觉万般欣羡……想着想着,不觉露出向往的神情。


然而,对她而言,那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却也是她可望不可即的。


似是听出她话语中的渴望,苍衣垂眸睇凝着她,笑道:「二姑娘说的,可是自己心中的愿望?」


「啊?」她怔愣了瞬,双颊随即染上红晕,因为被看穿而觉得有些羞赧。「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相守在一起,一定是一件很幸福很快乐的事……」说着,突地止住不语,脸色也黯淡了下来。


片刻后,才又轻漾开一抹笑,佯装轻快地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并不适合婚嫁,能活下去就该满足了。」


闻言,苍衣皱了皱眉。不知怎地,他发觉自己竟不爱听她说这种伤感的话。


「如果我非但能让活下去,而且还活得好好的,那么要实现心中的愿望也不是太难。」不假思索地,他嘴里溜出这样的话来。


管玄歌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不相信我有这样的能耐?」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自己不该太贪心,让你为了我更加耗费心神。」这些日子为了医治她的病,上山采药、熬药,他皆亲力而为,却无利益可图;这样的恩惠,她如何报答得起。


彷佛知她心里所想,他突地勾唇一笑,看着她道:「我做事情从来是随心之所至,没人勉强得了我,要我医好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可不是没有代价的。」说话的同时,一个意念跟着在他心头缓缓成形。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她不由得拾起头仔细看着他,但见稀微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隐晦不明,可微勾的唇弧和那双闪着碧芒的眼瞳却隐隐透着一丝邪气和深沉,和以往的他不同,也是她所陌生的。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他让她想起那一年救她一命的大狼,她知道他和一样,不会伤害她。


「二姑娘,我还不曾向好好介绍过自己吧?」


就在她怔愣的当口,他又开口说话了。


「我来自于一个流着野性血液的族群,生活模式是完全的孤绝独立,服膺弱肉强食、胜者生存的信念;我们不受羁绊,体内还留有桀骜不驯、残酷狠戾的因子。」他盯着她,低声说着,眼里闪着异样光芒,唇边还勾着抹轻浅的笑。


管玄歌呆愣地瞧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而且,有人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吗?他把自己说得好像是某种凶狠的野兽般。


「以前我从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他继续说道。「不过,今天说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再告诉一件事,我的族人寻找自己的伴侣向来只要专情而唯一的一个;当我们认定了一个人,就非得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不到手誓不罢休,明白吗?」


「啊?!」她完全怔傻住了,脸上尽是困惑的表情。他说的话好奇怪呀!他的眼神和表情也好奇怪,像是……像是野兽锁住的猎物般紧盯不舍。


她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心里竟连一丝恐惧也没有;想开口说话,嘴巴动了动,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而他的眸就像磁石般紧紧吸住她,让她移不开眼,彷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存在……


不过是一个男人……除却那双奇异地透着碧光、深邃犀锐的眼瞳,以及浑身隐隐散发的骜冷气息,眼前的医者看起来就只是个平常的男子。


稷匡坐在灶房里,淡蹙着眉看着苍衣如常地将自己的血滴入药碗中,虽已不感到惊讶震骇,可心中对他仍有些许困惑。


眼前这个男子,他应该对他充满防备心的;然而,经过数日的观察与相处,他却无法对他产生敌意,反倒不由得生起一丝感谢之情。


接连数天,他依照丈人的吩咐,每天一早便来到梅林竹屋监视苍衣,直待到傍晚才回村子里。


他虽然不愿这么做,但因为自己心里对苍衣也有着疑虑与顾忌,加上对玄歌的挂心不下,他还是服从了丈人的指示。


对此,晴欢当然百般不悦。为了安抚妻子的情绪,他不得已告知她丈人心中的打算,及要他防范苍衣的原因。


晴欢知道原由后,这才转怒为喜,还直说这是玄歌的福气。


他听了,心中却是微感惆怅。对于玄歌,他真是万般不舍,却又不知道这样的情感该如何分说。


「稷爷,你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困惑,是在想二姑娘的事吗?」苍衣侧眸瞧向他,突来一句。


稷匡一愣,随即回神淡淡一笑。「苍公子,我困惑的是你每天以自己的血入药,于你的身体恐怕有损吧?」虽巧妙地转移话题,心下仍不免为他彷佛能透视人心的能力感到惊讶。


苍衣回以一笑,那笑意带着抹了然,并不戳破他。「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我的身分了,这一点血对我还不至于造成损害,只要稍稍运功调息,便能恢复。」


「你……真的是……」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为什么你一点也不介意让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人妖殊途,为什么他对他一点防备也没有?难道他不怕他将他的身分告知其他人?


「因为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简短的回答,却是意味深远。


稷匡闻言苦笑。「这是一句赞美吗?如果你知道这几天我为什么天天过来探访,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是管爷要你来的吧?他担心我会对二姑娘产生不轨的意图?」


稷匡一脸愣讶地看着他。「你……是如何得知?」


「可以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知觉吧。」千年的修行,加上数百年来与人族周旋的经验,很难有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眼下。


「丈人他……是有些担忧太过了。」


「稷爷真的这么认为吗?」深沉莫测的眼瞳朝他淡淡一睨。「也许管爷的顾忌是对的,我和二姑娘朝夕相处,难保不会日久生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带她走。」说着,瞳底流漾过一抹碧芒。


稷匡瞅着他,无法言语。他可是在暗示什么?好半晌,才开口道:


「你……为什么肯医治玄歌?」至今他仍不明白他的目的何在。


「你是巫师之后,该明白我的目的。」苍衣回了他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你爷爷在临终前必然告诉过你关于银川以北的秘密,虽然你始终坚守这个秘密,但我仍必须防患未然,我信不过你的丈人。」


稷匡垂眼,无言以对。他说的没错,丈人确实野心勃勃,甚至想借着玄歌为自己谋求曾有过的荣华盛景。若让丈人知晓银川北地藏有上古之宝,必然会不惜代价与手段谋夺之。


只是,他并不认为玄歌的生命存续与否能对狼王产生什么影响,他大可袖手旁观,毕竟依他的能力并不需要使用威胁的手段。他甚至认为,当初他的威胁不过是一种兴味的游戏而已。


缓缓抬眼,他看着苍衣又问:「你用自己的血医治玄歌,就只因为这个理由?」他的眼直视着对方,专注得彷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苍衣眼神微动,笑着反问:「稷爷以为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低首沉思着,片刻后,恍若自言自语地道:


「自玄歌七岁那年失踪被寻获,她便一直为恶疾所苦。每当她痛苦难当、喘咳不止时,她额上水滴状的朱疤就会红得似血,并且微微发着光。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么道理,但却记得,那道朱疤是你为她划上的。我相信当初你那么做必然有你的用意: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一种你与她之间互相感应的桥梁吧,否则你不会在她掉落银川之际那么巧合地救起她,更不会在三个月前她病危时现身为她医病。」


闻言,苍衣脸色微凛,跟着轻声一笑,转眸对住他,微眼道:「你不愧是史巫之后,竟能观察得这么细微。没错,当初在她额上留下那道朱疤确实是为了感知她的一切,藉此监控管崇渊的一举一动;他若真的珍惜他女儿的话,必会遵守彼此的约定,不敢妄动。」


「可惜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稷匡忍不住摇头叹息了声。「老实告诉你,玄歌出生时,母亲亡故,没多久族城被毁,丈人以为是此女带来不祥,本欲将她丢弃,幸而爷爷劝止。为了保护玄歌,爷爷善意瞒骗丈人,反说她是福星,将来定能助丈人东山再起,兴盛族邦;若不是为此,丈人不会留下玄歌……这件事我一直保密着,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苍衣静静听着,神情看似淡漠,眼色却十分暗沉冷凝。「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却告诉我?」


稷匡抬眸看着他,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或许是因为你救了玄歌吧。这么多年来,我不曾看过她如此健康又开心的模样……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而你,却办到了。」


「我说过,我有我的目的,你别把我想得太好。」语气淡淡。「医治她只是一种防范的手段,选择幽静的梅林做为养病之所也是因为方便监视,这里是通往银川的必经之地。」


稷匡缓缓地摇了摇头。「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若只是拿玄歌当威胁的筹码,你无须讨她欢心,为她造秋千、抓雪兔……玄歌最喜欢雪兔了,没想到连这一点你都知道。」


事实上,在经过初时得知他真正身分的惊骇后,他静下心来,仔细一想,便愈来愈觉得他不会伤害玄歌。尤其这几天的相处与观察,他更发现他对玄歌十分细心关注;尽管他的神情看似冷淡,目光却始终系在玄歌身上,时时留意着她的状况。


对此,苍衣不做回应,只道:「稷爷难得如此多话,该是心里有事吧?」


「我确实有心事。」他并不否认。「我以为我可以一直保护着玄歌,可如今恐怕……」说着,突然停顿下来,脸上浮现担忧之色。


前天傍晚,大鄢国太子一行人已经抵达。瞧见太子的模样后,他心里便没来由地生起一股不安。那鄢闾看似俊雅温文,一双凤眸却精光隐隐,透着几分霸气与深沉;还有那位始终跟在他身旁的国师,一身巫祝打扮,散发着诡谲阴冷的气息。自从见了他们两人,他便一直觉得心绪不宁。


昨日,听晴欢说,丈人与大鄢国太子、国师等三人在书房里商量事情,足足待了好半天;可丈人却没跟他提及任何有关双方商谈的内容。


令他困扰的另一件事是,玄歌会喜欢大鄢国太子吗?如果她不愿嫁与鄢闾,自己该怎么帮她?


苍衣见他脸色沉凝,挑眉问道:「稷爷究竟在担心什么?」


稷匡迟疑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尽管心里不安,但他终究没把内心担忧的事说出;或许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明白他有所保留,苍衣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追问。而后起身道:「药快凉了,我该给二姑娘送去了。」


话毕,端起药碗走向屋前,留稷匡一人在灶房里继续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