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塑料袋往鸾鸟身旁一放，笑眯眯地对她说：“我们来换换好不好？”然而，鸾鸟正专心致志地把地上散落的“宝石”一颗颗放回塑料罐，压根儿不理我，甚至在我连问两遍后，厌恶地把我推开，和刚才笑嘻嘻跟我约定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我有些急了，尽量压低声音在她旁边说道：“你干吗？不是已经约好的吗？你把东西还回去，这些都给你。”

“你这个坏人！”鸾鸟使劲儿一推，我差点摔个踉跄，塑料袋里头的玻璃珠更是滚了一地，她捡起其中一颗玻璃珠，狠狠地抛开老远，“这根本就不是宝石！赵钰哥哥说了，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垃圾！你想用这些垃圾来换我的宝石，害我的赵钰哥哥不理我，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坏人！”

我脑袋一蒙：“你见到你那个什么赵钰哥哥了？是他告诉你这些都不是宝石的？”我心里头对这个叫做赵钰的家伙实在是厌恶到了极点，“他如果真的这么需要，怎么不自己去偷？”

鸾鸟忽然横脸向我，眼睛里头尽是凶狠之色：“不关你的事！你滚开！这些都是我的！”何警官本来还站得远远的，听到鸾鸟恶狠狠的话，担心我有事，好意道：“黎苗苗同学，我看算了，你这是鸡同鸭讲。”

我不肯放弃，依旧劝着她：“你听我说，你要是再不把这些还回去，他们会把你抓起来，关到监狱里头。还有，如果他们知道你不是……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喂，我跟你说话，你明不明白？你可能会死，会被关一辈子，还有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的赵钰哥哥！”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鸾鸟终于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胡说！我为什么会见不到赵钰哥哥？赵钰哥哥答应我了，只要我抱着宝石乖乖在这里等着他，他马上就会来找我。你们都不许抢我的宝石！我一颗也不会给你的！”

我有些傻眼了，却听背后响起女警有些刚硬的声音：“入室盗窃的就是这个小姑娘？不会吧？”她和刘队已经领着大队人马来了，看见我也不免有些意外。

刘队长身手敏捷，一把拎起鸾鸟：“是不是把这些都当成你的糖果了？”

鸾鸟挣扎着，几欲抓狂：“放开我！”她十分灵活，刘队长一不留神，她已经挣脱开，抱着塑料罐重新跳上了李四光的那头石驴，一只手死死地拽着驴耳朵。她的脸上满是坚决，双目却四下张望着，不用说，自然是在等着她的赵钰哥哥。

赵钰哥哥，赵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看到警察们重新扑向鸾鸟，我忽然想起何警官刚才问我的话：“是赵同学通知你来的？”

我脑门儿一热，揪着何警官问道：“是赵钰告诉你们，偷东西的贼在这里的？”

何警官似乎不大明白我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是计算机系的赵筹同学，不是他通知你来的吗？”

“天哪！”忽然有人惊叫一声，夹杂着其他警察的倒抽气声，紧跟着便是警察们的慌乱，我扭头，刘队长正茫然地四下张望：“那丫头人呢？”

“在那儿！”女警的手指遥遥地指向李四光背后的那棵大树。皮肤黝黑的女孩正抱着塑料罐端坐在树梢上。

“她是怎么上去的？”下面的警察都骚动了，“你们看到她是怎么上去的吗？”

这棵树足有二十米高，就算是武林高手、少林弟子、飞虎队、fbi也不可能在瞬间爬到树顶的。

所有人都有些稀里糊涂，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看到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我心里直喊糟糕，鸾鸟只怕是要暴露了，原本还有希望解决的盗窃案似乎更加严重了！只怕是要出事的！

那个女警倒是冷静地反应过来，扯了扯刘队长：“队长，我看这事儿太不对劲儿了！赶紧向局里汇报，让他们派人来，我们先封锁现场。”

地上的警察们各自行动起来，树上的鸾鸟却恍若不见，她始终只是抱着那一罐子混杂着泥土的“宝石”坐在树梢上，安静却又焦急地等待着。

我找到赵筹的时候，他正在操场上打篮球。我冲上去把他揪了出来，惹得其他男生在一边吹口哨。“你是谁啊？”赵筹被我拖出来，自然是一脸的不情愿，可我还是死死地拽着他，往鸾鸟所在的方向走去。他脚下用力，终于停了下来，挣扎着甩开我的手：“你有病吧！”我不想跟他多费唇舌：“你就是赵钰吧？你现在马上跟我去李四光石像那儿！你不知道她在等你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那丝惊讶转瞬即逝，我知道，找对人了！他就是笨鸟儿口中的赵钰哥哥。他似乎也知道我：“哦，你就是那个给她玻璃球的女生？”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急忙扣住他：“你往哪里走？路在这边！”他一脸怒意地回头：“我的事不用你管。还有，我去不去也不关你的事！”

“我才不想管你！但是那个笨蛋一直在等你，你如果不去，她就不肯离开，她会被警察带走的！”我已经急红了眼，“你快点过去告诉她，让她走啊！”

我的急告并没有引起他半分的紧张，他的脸上甚至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清晰，虽然已经猜到，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是你让她去偷宝石，让她在那里等着你，然后你再报警让警察去抓她？你根本就不需要拿什么宝石给女朋友，对吧？你这么做就是想故意陷害她，你就是希望她被警察带走对不对？”

“我没让她去偷。”赵筹狡辩道，“没错，我根本没有什么女朋友，我之所以让她去找宝石，是因为我以为她肯定找不到。找不到就不会来烦我了，但没想到她居然会去偷东西，还偷得这么大，把整个学校都惊动了。我既然知道小偷是谁，难道不该报警吗？我做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瞠目结舌，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能这么理直气壮：“她是为了你，才会去偷的！”

“为了我？”他冷笑，“是啊，为了我，半夜的时候飞进我家，把我奶奶吓得心脏病发！为了我，跑进我们家的厨房，不知道搞些什么，差点把整栋楼都烧掉！对了，我猜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吧？”

他从我的眼中读出了了然，不禁有些意外：“看来你已经知道她是什么了。”

我胸中全是愤怒：“她去找你，是因为她以为你喜欢她。你如果讨厌她，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还要跟她说你根本不在乎她是人还是妖，让她误会你的心意？”

他大笑起来，模样好不狰狞：“你亲眼见到怪物变成人，怪物还问你在不在乎她是人，你敢说你的真实想法？那只怪物天天缠着你要做你的女朋友，你敢说个不字？你知道这些日子我都是怎样提心吊胆地过的吗？”他看向我的眼里全是怨恨，“你说得对，我就是希望她被警察带走！我老早就这样希望了！你瞧瞧她都会做些什么事？这样的东西我一天都不想看到，我只要一想起有她在我旁边，就恶心得要死。我每天做梦都在祈祷她能够离我远点！可是我又不敢得罪她，谁知道这种东西发狂会怎样？哈哈—现在她终于要被警察抓起来了，她以后再也不能来找我了，我做梦都要笑醒！”他脸上嫌恶的表情让我觉得心中一痛，那只笨鸟儿眼巴巴地等着的，这个连真名都不愿告诉她的赵钰哥哥，原来是这样看她的。

我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倾向了鸾鸟，说到底，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笨鸟儿：“她也许是不该缠着你，但你也不能用这种方式骗她！你跟我去把她劝回来，否则她被抓起来，你就是教唆犯，是你让她去偷东西的！她可是未成年人，你呢？应该过了十八吧？”

“未成年人？”我的恐吓根本威胁不了他，他笑了起来，“我要是教唆未成年人，当然是教唆犯了。可是她是未成年—人吗？”他在“人”字上重重地落了音，扬了扬眉“好意”提醒我，“你最好别多管闲事。那种东西百分之百是要被送去做研究的，万一他们认定你跟她是一伙的，把你也一起抓起来研究研究，也说不定啊！”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扬长而去。

我忍不住望向那片树林，隐隐听得警笛阵阵，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沉重，那只笨鸟儿一定会一直留在那儿，有备而来的警察，若是知道她是一只鸟人，会怎样对她？抓捕？带回去研究？还是当场击毙……电视里头好像都是这样对待妖怪的吧？

我真想让那只笨鸟儿听听“赵钰”说的话，恐怕只有认清赵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才肯离开。可是，赵筹这个人渣无论如何是不会去现场的，我该如何让那只笨鸟儿看清他的真面目呢？

我急得抓狂，插在口袋里的指尖忽然定住，掏出手机一看，录音时间已经显示一小时四十七分，还在一秒一秒地往下跳呢！

黎苗苗！你真是个天才！

第五教学楼最顶楼是广播台，每天中午和晚上会有学生广播员和编辑过来播节目，此时不是播音时间，广播台里并没有人。

大门落了锁，我侧身从走廊的窗户探出头去，看到靠门的一扇窗户还是开着的，不禁大喜过望。只是那窗户隔得再近，距离我所在的窗台也有一米远。

虽然我也知道凭借着这几只肉垫，上蹿下跳的，根本就是小case，可这里毕竟是七楼啊，我忍不住往下望了望，手脚都有些微微地颤抖。我顶多也就是在家里上蹿下跳，没试过这样高空作业啊！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急，我心一横，只有豁出去了！嚼着鱼片儿，我深吸一口气，趁着四下无人，捋起袖子一抬脚就踩上了窗台，纵身一跳，还没来得及害怕，四条腿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广播台软软的地毯上！

我的天！这一跳，未免也太帅了吧！

我只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把，便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到录音室外边的那一排庞大的设备上。

小茵是这里的播音员，我因为好奇跟着她来过几次，也试过这里的调音设备，隐约还是记得一些最基本的操作。

我暗自夸赞了一下自己的勤奋好学，便赶紧把包里的数据线掏出来，把手机连上电脑。

下午四点零七分，学校里所有的喇叭忽然发出吱吱的声响，紧跟着是一阵杂音，广播的音量一下子被调到了最大，于是，所有人都听到广播里头响起了这样的说话声：

“我就是希望她被警察带走！我老早就这样希望了！你瞧瞧她都会做些什么事？这样的东西我一天都不想看到，我只要一想起有她在我旁边，就恶心得要死。我每天做梦都在祈祷她能够离我远点！可是我又不敢太得罪她，谁知道这种东西发狂会怎样？哈哈—现在她终于要被警察抓起来了，她以后再也不能来找我了，我做梦都要笑醒！”

这一段话像是卡带了一样，一直不停地播放。所有的人都驻足倾听，好半天才互看一眼：“广播台这是在播什么广播剧啊？”“什么广播剧，这是电脑中毒了吧？啊—”“你干吗尖叫？会吓死人啊。”“不是，我好像被什么打中了。”男生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颗小小的粉晶珠子，难以置信地望向天空，“我靠，不会吧！老天居然还下水晶？”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如果这时候你刚好抬起头，

而且眼睛尖，视野又好，譬如站在第五教学楼的顶楼上往西方看，就会瞧见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正毫不犹豫地飞向晚霞。

它的尾部有着长长的五彩羽毛，它展翅高飞的时候，那对火红的翅膀在夕阳下，泛着熠熠金光，要是你见到了一定会惊呼：

天哪！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凤凰？

其实那不是凤凰，而是鸾鸟，传说中会给一个地方带来吉祥的瑞鸟。此刻，这只瑞鸟正一点点融入艳丽的晚霞，它所飞过的地方，有宝石带着缤纷的色彩，如同繁星般从天空落下，但那些，其实不是它带给这个世界的祥瑞，而是它晶莹的眼泪。而且，我想，这样动人美丽的瑞鸟应该再也不会出现了。

老实说，我其实不该有闲情雅致站在广播台的窗户边看那只笨鸟儿离开。但谁让我刚才一紧张把所有的鱼片都吃完了，现在我只有在这里坐以待毙等着广播台的人进来处理事故。

我正想着该编造什么理由好，就听见小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苗苗？你怎么会在这儿？”

于是我什么理由也没找，就赶紧撺掇着她锁门离开，趁没有其他人出现的时候，飞快地逃离了作案现场。

没等我向小茵解释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就见她已经一脸愁云地捶自己的脑袋瓜：“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是我惹的祸。我这一下午都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把什么东西忘在台里了，闹了半天，原来我是把你忘在里头了！苗苗啊，我都忘记中午我是跟你一起去的！还把你忘在里面了，可是你怎么就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我只觉得头顶一片乌鸦飞过，很想摸一摸小茵的额头，这女人忘性也大得太离谱了吧。

“可是，你也不该乱动那些设备啊！刚才广播里头放的那些东西，都是你玩的吧？要是台长知道是我把你带进去，搞出这么大事故来的，肯定要把我除名的！”

趁小茵还没有去承认错误，我赶紧拦住她：“喂，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我跟你一起进去，也没人看到我们一起出来，对不对？反正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故，又没有人看见，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这样不好吧？我会有负疚感的。台长晚上肯定会发脾气骂人。”小茵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猛地站了起来，很坚定地说道，“不行，我还是去找台长承认错误。”我还没来得及反对，她却忽然停住，转过脸来，很认真地面对我：“苗苗，我要去承认什么错误？”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咬了咬手指甲：“你还记得咱们刚才从哪里出来的吗？”

她双眉一皱，摆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架势，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有些着急，拉着她扭头就跑：“别想了，咱们刚才一起去上了趟厕所，不过，现在我们非常需要去一趟校医院！”

注：鸾鸟，《山海经卷二西山经》中记载：“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