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小伟又要把那只鸡扔进笼子，我大喊着“等等！等一下！”连忙把巧克力塞给俞子洚，然后拼命地挤进人群，抢到小伟跟前，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那只鸡。

“喂，喂，你干吗抢老虎的食物啊？”无数小朋友都对我怒目而视。

我奋力地把鸡肚扒开，果然看到有一些还没有完全溶化的颗粒，证据确凿！我气喘吁吁地指给饲养员看：“他给老虎的食物里头加泻药了！”

“什么？”饲养员吃了一惊，接过那只鸡一看，果然瞧见药粉，他不禁有些后怕，扯着小伟问，“你给它喂了什么啊？”小伟抢过那只鸡，看向有些紧张的饲养员道：“你管我喂的什么，反正这只老虎会翻跟斗不就得了？”

“什么啊，你给它吃的是硫酸镁啊，就算老虎不是人，这样天天吃也受不了啊！”没想到被抓个现行还能这样理直气壮，我对小伟的态度更加不满了。

哪知道小伟完全不以为然：“谁说它受不了，我看它吃得挺欢的啊！”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鸡就已经飞了出去，径直奔入老虎笼。那只老虎看到又来了一只鸡，眼睛泛着光，当即就抱着那只鸡咬了一口，再次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但这一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四肢着地之后，就无精打采地匍匐在地。

听到小朋友的喝彩声后，小伟拍了拍手掌，看向饲养员：“任务搞定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气得火冒三丈，当场就使劲儿推了他一下，大声斥责道：“喂，你有没有人性啊？你看那只老虎，现在都被折腾得没力气了，你完全不当回事吗？你好歹也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你是不是该有点儿爱护动物的心啊？”

这时候，笼子里的老虎也发出了一声吼叫，原本匍匐在地的它，两条前腿已经支了起来，有些警惕地望着这边。我说：“你看，那只老虎也发怒了！动物也是有生命的，也是有感情的，你就算再不想喂它，也用不着这样给它下药吧？”

“怒？它会发怒吗？”我不说还好，小伟居然也激动起来，“它要是真知道好歹，就该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它了。我这辈子最讨厌老虎身上的味道，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看到老虎！可它倒好，动物园里头有那么多饲养员，有那么多人，它都不理，非要我来给它喂鸡，它才会翻跟斗！就算我给它下药，它都拉稀了，还要我喂，你说它是不是要多蠢有多蠢？”

饲养员听得脸色都变了：“我说它最近怎么体重下降，原来是……你？小伟，你疯了？这是要被开除的。”

“开除？我巴不得把我开除！我早就不想做了！不是我说，这只老虎，我只给它下泻药，算是便宜它了，要我说，我真想给它下点砒霜，早点死掉，一了百了！”

小伟的话让全场鸦雀无声，我回头看向那只老虎，更觉心疼。也不知怎么，我总觉得这只老虎听懂了小伟的话，它此刻正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毛皮，低矮着头，很是受伤的样子。我回转头就狠狠地给了小伟一拳：“你这人有没有人性啊？那只老虎喜欢你才让你喂它的，可你却这样对它！”

啪—整个铁笼一阵剧烈的晃动，人群中爆发出惊叫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一圈。原来那只老虎不知何时，忽然间跳了过来，两只爪子撑在铁笼的钢筋上，狰狞地望着这边，张着血盆大口，露出了獠牙。尽管它跳不出来，也不足以伤人，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足以令人心悸。

我对小伟说道：“现在好了！这只老虎它再也不会为你翻跟斗了，你高兴了？以后再也不用来喂它了！”我看得出这只老虎的愤怒。

小伟干笑了一声：“是啊，太好了！我求之不得。”他大声说道，“不用等动物园来开除，我现在就自动辞职！我受够这只老虎了！”

我真是没想到这个叫做小伟的售货员，自己做错事居然还能这样理直气壮，不禁大骂：“真没想到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完全不把动物当人。”

“动物本来就不是人啊。”俞子洚好像找到了我的语病。

我白了他一眼，蓦地想起，他其实一直是主张人妖殊途，想必也不喜欢人跟动物亲近吧，我算是找错抱怨的对象了。可是看着小伟头也不回地走掉，我还是忍不住惋叹：“最可怜的就是那只老虎，它想必一直把小伟当朋友，小伟却那样讨厌它，它一定很受伤，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不是啊。”俞子洚示意我回头看铁笼，“我怎么觉得它生气是因为你？”“你胡说什么啊？”我扭转头，吓了一跳，那只老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血盆大口里的黏液都要流出来了。“喂，喂，你别盯着我看啊，我又不是你的食物。”

老虎终于收回目光，居然掉转头又去吃小伟扔给它的撒了药的鸡，倒是把旁边的饲养员急坏了。我不禁摇了摇头，我是高估了这只老虎的智商吗？

除了观赏各种珍稀动物，其实动物园中还有一些宜人的好风景。比如此刻我和俞子洚就坐在动物园角落里的假山上。假山有十几米高，在这里，低头可以俯瞰动物园的大半风景，仰头可以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

当夜幕来临的时候，俞子洚就会准备行动了。此时，他正摆弄着手中的各种扑克牌，就像一个猎手在狩猎前擦着他的猎枪。

为了转移我对旁边那一大袋鱼类零食的注意力，我只好把兴趣都集中在他的扑克上。其中唯一的一枚金黄色、厚厚的扑克牌格外养眼，我伸手就想拿起来观赏一下，还没碰到，就被俞子洚重重地拍开：“喂，这可是纯金所制的金符，你别乱碰。”

我吐了吐舌头：“有什么了不起。”

“金符是所有符箓里法力最大的，我也不一定能驾驭得了。”俞子洚被我鄙视，颇有些不服地解释道。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突然间想起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我看电视里头那些道士的符箓不都是一张黄纸吗？为什么你的是扑克牌啊？”

俞子洚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我：“因为我觉得做成这样帅一点儿啊。”他说着，便夹起一张扑克牌，在我面前晃了晃，这才将其塞进上衣胸口的口袋。

这个答案差点没令我昏倒过去！眼看他把所有的扑克都分门别类地收好，我不禁有些忧心：“你确定要把那只白虎带走吗？”

“当然。我既然已经确定它不是孟加拉虎，而是上古四大神兽之一的白虎，那我就不能让它继续留在这里。人妖殊途，各归其位，这是它的宿命，也是我的使命。”俞子洚又把他作为捉妖人的那一套准则搬出来了。

“可是，你也说了，这样的神兽，在历史中仅有两次被人类遇见的记载，而以它的灵性和本事是不可能被一般人抓住的，那它甘愿被困在这个动物园里，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我对俞子洚急于送走白虎的做法有一些抵触，“为什么我们不试着问问那只白虎？如果可以，就帮它解决呢？”

俞子洚哭笑不得：“我是捉妖人，又不是活雷锋。再说了，就算是雷锋也不会助‘妖’为乐啊！”我继续埋头分析：“啊，它对小伟那么特别，会不会它和那个小伟之间有一段什么故事呢？”我憧憬的样子顿时遭来了俞子洚的白眼：“拜托，那是只雄虎好吧。”

我脸一红，推搡了他一把，俞子洚无奈地笑了笑，转而严肃道：“黎苗苗，你放清醒点，那只老虎留在这里好吗？它本是森林之王，现在却被困在那么小的笼子里，被人喂硫酸镁不说，还要像小丑一样翻跟斗，这是一只神兽应有的生活吗？还有那个小伟，他讨厌白虎，却被逼着要天天去靠近它，这对小伟而言，是好事吗？”

我一怔，将心比心，没有人不向往自由，没有人会甘愿被囚于牢笼，更何况它还是逍遥自在的神兽，原本属于它的是那样广袤的天地。而对小伟，白虎越亲近他，他就越讨厌、越仇恨，仇恨到对它下药。或许俞子洚这次是对的，因为它留在这里，他们都是痛苦的。

就在我不知如何取舍时，突然，一股刺耳的声音穿透耳膜，我下意识地掩住了耳朵，原来是动物园的喇叭响了。

有人试了试音，便开始说话：“各位游客，现在是紧急通知，请各位游客迅速从东门离开本园，请各位游客迅速从东门离开本园，请不要靠近老虎园范围，千万不要靠近老虎园范围。若不能及时撤离，请听从工作人员的安排暂时躲避。”所有的喇叭都在循环地播放着这条通知。

我和俞子洚面面相觑，立马从这段通知中察觉到了什么，异口同声道：“是那只白虎！”

我记得动物园里头每到一定的点数，就会派人清扫牢笼，没想到这只白虎居然会趁这个当头逃出牢笼。可是它早不跑，晚不跑，之前一直都在笼子里头待得好好的，偏偏趁今天逃出牢笼，那是为什么呢？

我心一寒：“糟了！是那个售货员小伟！白虎一定是要冲他去的！”白虎本是喜欢小伟的，可当它得知真相时，便彻底地对小伟怒了。它隐忍着怒意，等待合适的时机，就等着来报复小伟。

俞子洚神情一变，显然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说：“事不宜迟，现在要尽快找到小伟。”

我点了点头，正要跟他一起下山，蓦地就想到那日在“一棵树”的情形。我或许能较快地找到小伟，可如果俞子洚在一旁，我怎么帮忙？那不是把自己暴露了！

于是我停住步伐：“你去吧，我又帮不上忙，还是不给你添乱了。”

俞子洚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光深邃如寒渊，总感觉带了点失望。随即点点头：“那好，你在这里等我。”

我答应着，眼见他快步下山去，我则把他袋子里头的一包鱿鱼丝拆开，还没扔进嘴里，就闻到一股老虎特有的味道袭来。

我不禁纳闷，怎么还没吃鱿鱼，鼻子就这么敏锐了？可我很快就发现，原来不是我的鼻子敏锐，而是作为正常人也可以闻到那股味道。因为我面前立着一只白毛的庞然大物，正鼓着双目瞪着我，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那个，我不是母鸡，我的肉不好吃的。”虽说我有鱿鱼丝在手，可相对比我的体格大了几倍的兽中之王来说，我的两条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我不敢乱跑，只是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但很快我就发现无处可退。

因为我已站在了假山的边缘，这样摔下去，定然要粉身碎骨。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只老虎的目标不是小伟，而是我：“喂，虎大哥，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不要吃我啊。”我急得都快要哭了，“我……我跟你其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同类，我们都是猫科动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呃，你不信？”眼见那只老虎步步逼近，我都要哭了，“你不信我吃点鱼，你瞧瞧？”

我连忙把鱿鱼丝扔进嘴里，一面咀嚼着，一面安慰着步步朝我逼近的白虎：“你生小伟的气，我也和你一样啊，不过你不该把怒气发在我身上对不对……”

我还没说完，那只白虎就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一样，朝我扑了过来，我“啊”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已经被白虎往相反的方向推了出去。十几米的假山，要是人摔下去，肯定是死定了！幸好我吞下了一口鱿鱼丝，下落的那一瞬间，我已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原本是仰面跌下，此刻却已经翻转过来，四肢朝下，接触到地面的刹那，我似乎迎接到一股强大向上的冲力，一直冲到我的尾巴。

是的，尾巴？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扭转头，便瞧见一根长长的尾巴竖在身后，正是这根猫尾巴的原因，我才能够在空中轻松转身吧？而此刻，我正踏着厚厚的猫掌，那尖尖的、弯弯的指甲里头满是刚才跌落时随手扒下的山石灰。

我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我早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特异功能，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猫神赋予我的这些特性原来这么厉害。我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却一点儿事都没有，甚至为此还多了根尾巴出来！这也太强大了吧！

“原来你也不是人。”那只老虎已经轻松地从假山上爬了下来。

“谁说我不是人？我只是……”我一愣，忽然间意识到我能跟那只老虎交谈。是了，我现在变成猫儿的样子，自然能听懂猫科动物的说话了。我立马就质问道，“喂，我都跟你说了是同类，你还要置我于死地，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你的仇人吗？”

“谁跟你是同类！”那只白虎不屑道，“你当然是我的仇人，谁让你打我弟弟。你不止打他，还害得他再也不来见我，甚至要离开这里，我能不恨你吗？”

“你弟弟？”我恍然大悟，它指的是小伟，“你开什么玩笑，他怎么是你弟弟？他不是人？”我一愣，怎么以俞子洚的本事都没有看出来呢？

“不，他是人，但也的确是我弟弟。”白虎叹了口气，“他本来和我一样，几千年来，一直在山林里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他早厌倦了那样的日子，在山林里一点儿也不开心。他真正向往的是人类的生活。可是他一出现，人类就会恐惧害怕，甚至要捕杀，他的脾气变得相当暴躁，他说他早已经厌倦做虎，他一定要做人，做一个真正的人。

“终于，我为他求来了一个机会，让他真正变成一个人，可是他的寿命也会和人类一样短暂。但是我弟弟很高兴，他说与其在山林里头了无生趣地过千年万年，还不如人类匆匆数十载那样跌宕精彩。”白虎说到这儿的时候，显得有些无奈，“用万年的性命去换取数十载，值得吗？”

我没有回答，我想起长寿观的槐树精，想起小辉的爸爸，他们也和小伟一样，都觉得永恒寂寞地活着不如人间的一场轰轰烈烈，或许这便是人世的魅力吧。

“不管怎样，弟弟要做的事，我没办法改变。可是弟弟陪了我几千年，我实在太想他。我希望能看着他快快乐乐地过完他的人生，陪着他度过这短暂的生命，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我忽然理解了白虎的心情：“所以你才会到这个动物园里来陪他？哪怕一直囚禁你，你也心甘情愿。”怪不得他只在小伟喂他吃鸡的时候才表演翻跟斗，也是想借机和小伟多见几面。

只是想到小伟的态度，我不禁替他惋惜：“不过你弟弟好像不太喜欢你。”“我想肯定是他做老虎做得太久，所以现在做了人以后，才会特别排斥老虎吧。”他倒替他弟弟解释起来了。我说：“你还真是疼你弟弟，看来，你早知道你弟弟喂你吃泻药，可你还是照吃不误啊。”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就引得白虎发怒：“这都怪你。我弟弟喂我吃泻药，我乐意吃，关你什么事？你倒好，现在把我弟弟彻底激怒了。他要离开动物园了，我以后再也没办法见他、守着他、保护他了！”

“你那不是真的保护他！”我脱口而出，正巧那只白虎冲我咆哮了一声，我看它脸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连忙伸出两只爪子挡在面前，“喂！你别乱来啊，我可不怕你！”

那只老虎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打算再攻击我，而是闷闷地死盯着我：“我在这里守着他，怎么不是保护他了？”我见它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你弟弟的心愿是什么？”

白虎鼓了鼓铜铃大的眼珠子，显然有些怀疑刚才跟我是不是对牛弹琴，但还是回答道：“他要做一个真正的人。”

“是做一个真正的、快乐的人。”我补充道，“因为想做人，所以才会格外厌恶虎的一切，想要彻底摆脱掉有关虎的一切记忆。而你在这里，越是想亲近他、保护他，就越会激起他的反感。我知道你想好好地陪你弟弟度过他的人生，可你这样，只会令他痛苦、不快乐。你弟弟放弃这么多才换来的人生，难道你忍心就这样毁掉？”

白虎被我说动，瞳孔变得空洞而茫然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我摸了摸它毛茸茸又挺拔的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人妖殊途，各行其道，或许这才是你弟弟真正想要的生活，而你也不用再被困在这里。”

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俞子洚的那一套说辞照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