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红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5
|本章字节:12806字
“你这想得倒挺多的!”光绪腮边肌肉抽搐了两下,“想没想着老佛爷那边也去去?!”“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刚毅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忙不迭道,“自老佛爷训诫后,奴才不敢再越雷池一步的。请皇上明鉴。”“难得你能有这心思!”说着,光绪移眸望着谭嗣同,“重开懋勤殿一事,下去你要内奏事处奴才找出康、乾、咸三朝故事,参照成例撰拟谕旨,尔后便发了下去。刚毅。”
“奴才在。”刚毅脑子“嗡”的一声涨得老大,低头一双蝌蚪眼闪着凶狠的光死盯着谭嗣同二人,闻声半晌方回过神来。
“这事你总不会又想着该缓一阵子吧?!”他的声音很轻,只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刚毅臃肿的身子禁不住针刺价哆嗦了下:“奴才不……不敢,只奴才以为……”他犹豫着跪了地上,“只奴才以为重开懋勤殿乃祖宗朝旧事,谕旨该由……由奴才们草拟才是。”
“重开懋勤殿乃属新政——”
“如此说来,今日重开懋勤殿已非昔日讲经论义的故事了?!”不待谭嗣同话音落地,刚毅便仰脸反问道。
“时不同,势不同,其——”
“重开懋勤殿,为着招贤纳士,以利朕咨询国策的。”光绪虚抬了下手,“怎的,你认为不可以吗?”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再说了。旨意由谭嗣同草拟,你这上岁数的人了,身子骨紧要,悠着些才是的。道乏吧!”
“嗻。”
眼瞅着刚毅影子消逝在夜色中,光绪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冷哼一声移眸杨锐、谭嗣同二人:“这些折子朕方看过了,你们下去照上面意思拟旨速发了下去。”见寇连材在屋门处神情紧张、满是焦虑地望着自己,光绪遂收了口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回万岁爷……”
杨锐、谭嗣同互望眼凝神听着,却听不真切,只见得光绪剑眉紧锁,心皆不由得十五个吊桶打水价七上八下。“你们先下去吧。”光绪说着将腰间“如朕亲临”御牌解了递于寇连材。偌大个屋子霎时间岑寂了下来,便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唯闻殿外滴水檐下铁马在夜风中不安地响着,更平添了几份凄凉。
天穹漆黑,光绪满是愤懑地望着窗外,眼前不时晃过之前向慈禧太后请安时,提及重开懋勤殿的事儿……这时,一阵橐橐脚步声响方自外间传了进来。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一个四十左右的太监神色匆匆地近前来,打千儿道。
“什么事?”光绪额头皱纹紧皱成“三”字,急急道,“可是园子那边——”
“奴才探……探得消息,前日里老佛爷在园子里见过刚相爷众人后,便让怀塔布上天津去见荣禄,并急调董福祥部驻扎京畿长辛店,还要庆王爷和李鸿章与各国驻京公使交涉,打算要皇上逊……逊位……”那太监长长吁口气定了定心神,说道。
仿佛当头一记炸雷,光绪身子摇晃着,手撑桌案方稳住,脸上已是香灰般又青又黄:“这……这是真……真的……”
“嗯。”
“这等大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朕?为什么?!”光绪脸色扭曲着,近乎吼道。昏黄的烛苗似乎亦为他的震怒而胆怯,悠悠摇晃了下。那太监不无惶恐地望着光绪,不自禁打个冷战“扑通”一声跪了地上,道:“万岁爷明鉴,此事……奴才也是后……后晌方知晓的……奴才急着过来告诉万岁爷,只园子、城里、宫中都戒备森严,这方拖到现……现在的。”
一股寒彻骨髓的凉意袭来,光绪的心结了冰价冷缩成了一团。一切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而一切又都是那么的骇人心魄。没有言语,便喘息声亦不闻,死一般的沉寂压得人便气也透不过来。金自鸣钟沙沙响着,给人一丝活的气息。然而,亦只徒扰心神罢了。光绪梦游人价神情恍惚,脸色亦如月光下的窗户纸一般煞白:“朕低估了形势……低估了她……”
“万岁爷……万岁爷……”
“嗯?嗯——”光绪阴郁的眸子扫了眼王福,脚步踯躅在炕前颓然坐了,目光幽幽地怅望着窗外,仿佛要看到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你们……你们都下去吧。”
此时夜已深,此时风儿亦更疾!殿外盆中的海棠、牡丹、兰花在哨风中被吹得东摇西晃,墙头上、砖缝中不知名的草儿不安地瑟瑟抖动,仿佛无数鬼影在眼前晃动着。惶恐、悔恨、愤懑……塞得他五脏六腑满满的,没个排泄处。突然间,仿佛就在头顶,一声令人胆寒的沉沉的雷声响起,光绪浑身激灵一颤!
“连材!连材!”
“奴才在!”
“宣杨锐!”
“嗻!”
杨锐来了,带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从寇连材那满是紧张惶恐的神情、从光绪那满是阴郁的脸上,他觉得似乎要变天了!“奴才给皇上请安!”扫一眼在案前奋笔疾书的光绪,杨锐一个千儿深深打了下去。
“嗯。”光绪轻应了声,盏茶工夫,古井一样深不可测的眸子满是企盼地望着杨锐,说道,“你即刻出宫,将此密诏交与康有为。”说着,他边将案上御笺亲手递与杨锐,边道,“此事关系重大,一不得拖延,迟则生变;二要谨慎小心,切莫被他人晓得才是。”杨锐躬身答应一声双手接过:
朕惟时局艰难,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非去守旧衰谬之大臣,而用通达英勇之士不能变法。而皇太后不以为然,朕屡次进谏,太后更怒。今朕位几不保,汝康有为、杨锐、谭嗣同、林旭、刘光第等妥速密筹,设法相救。朕十分焦灼,不胜期望之至。特谕。
“皇上——”杨锐双手抖着,“老佛爷她……她动手了……”
“嗯!”光绪沉重地点了点头。“皇上,奴才以为此密诏还……还是暂不与康有为妥些。”杨锐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沉吟半晌,忍不住开口道,“老佛爷现下即便有所举动,然终未公开反对新政、反对皇上,但皇上有所动作,奴才怕反会留下把柄与老佛爷,真要那样的话,怕——”
“现下虽还未公开反对,只朕料要不了几日了。”光绪阴郁地怅望着天穹,长长透了一口气,“或许明日——朕总不成就这样坐着,等着老佛爷来逼朕逊位吧?”
“此事——”
“不要再说了。你速去速回,朕等你回话。”
“嗻——”
东暖阁里只剩了光绪一人。见王福躬身进来,他虚抬了下手道:“这里不用你了,连外边奴才都退了配殿去。对了,把灯都熄了。”说罢,浑身乏力地半躺在大竹椅上。满殿里静寂空寥,只听殿外传进来簌簌风声,四面围屏都在瑟瑟抖动,凭空给殿中增加了几分惊悸恐怖的气氛。
四下似乎片刻之间亮了一下,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震响。刷刷的雨声呼啸着渐渐近来,密密地砸在琉璃瓦上,一片声响。王福等人闻得雷雨声赶过来,见光绪隔窗望着外面的蒙蒙雨帘,置若罔闻价动也不动,犹豫着又远远退了回去。
光绪的脸色比四周的景色还要阴沉,细碎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难道只要她在一日,我便毫无指望?!难道祖宗法典规章,在她面前都是废纸一堆,没有一章一字能挺起胸膛,为我说句公道话?!难道我只有等着自然之律为我扫平道路?!不!不……听着屋外沙沙雨声时紧时慢,光绪疲惫的双眼缓缓合了起来。
又一个黎明降临了。太阳像往日一样,懒洋洋地从远处地平线上爬了出来,隐在稀薄的云层里,将临清砖地上的积水照得闪着亮儿。王福隔亮窗望着沉沉睡着的光绪,喉头抽动了下,似要言语只却没有开口。
“王公公,咱家这还等着回话呢?!”
“李总管,”王福眸子中不无企求神色,回首望了眼身后一脸冷笑的李莲英,强作笑色道,“万岁爷昨儿夜里四更天方歇息,您就——”
“这老佛爷万一怪罪下来是你顶着还是咱家顶着?”李莲英睃了眼王福,“公公若觉不便,咱家自个进去便是。”
“不不,总管稍候,咱家这就……这就进去通禀。”王福仰脸深深吸了口气,睁眼时眼睫毛已然润湿,轻手轻脚进去,躬身打千儿道,“万岁爷。”
……
“万岁爷。”他略略抬高了声音。
“嗯?嗯——”光绪身子抖了下,睡眼惺忪间但觉光亮刺眼,这方察觉天已大亮,移眸望眼屋角金自鸣钟,却已辰时过了一刻光景,“怎的都这时候了也不晓得唤朕一声。杨锐呢?可回宫来了?”
“杨大人还未回来呢。万岁爷——”
“你叫连材在东华门候着,他一进来立刻带了见朕!”
“嗻。”王福细碎白牙咬着下嘴唇,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又道,“启奏万岁爷,李莲英殿外求见,说老佛爷有几句话儿要问……问您。”“什么?!”光绪身子电击价哆嗦了下,他深深地思索着,踱着方步,眼神暗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良久,方缓缓点了点头。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光绪似乎便一个字儿亦不愿多说,只从齿缝中蹦道:“说!”“老佛爷有几句话儿要奴才问万岁爷。”李莲英不无得意地嘴角掠过一丝笑色,待光绪面北跪了临清砖地上,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问道,“老佛爷要奴才问万岁爷:我将你辛辛苦苦拉扯大,你现在翅膀硬了,谁的话儿也听不进去了,裁掉那么多衙门不说,又为着一个小小主事将礼部六堂官悉数罢斥。只此还不罢休,又让那些康、梁党徒执掌朝柄,重开懋勤殿以代军机处,你究安的何心?!难道要将祖宗社稷断送了才肯甘心?!”
“儿臣不敢。”光绪身子轻轻抖了下,“儿臣之所以如此,只为强国雪耻,复我大清尊严。”
“康、梁之辈,皆迷信洋人、弃祖灭法的混账东西,你以为用了他们,就能强国?!”
“康、梁皆满腹经纶,实国之栋梁。请亲爸爸明鉴,莫以小人谗言为是。”
“呸!明鉴?他——”
“你敢妄传老佛爷问话?!”光绪细碎白牙咬得咯咯作响。“奴才再胆大也没这个胆的,万岁爷若不信,尽可差人去老佛爷处问了。但奴才有一字多了少了,愿领万岁爷责罚。”李莲英满脸不屑地道了句,接着道,“他们什么人儿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看我这老婆子在京里碍事,索性将我送了承德,带发修行,岂不更称你心思?!”
“儿臣没有这等心思,亦不敢有。”
“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李莲英背手橐橐来回踱着碎步,仿佛自己便是慈禧太后一般,“你办新政才几日,便搅得人心惶惶、朝局动荡。这局面还能长久下去吗?!先帝将这社稷托付与我,我便不能任着你胡来,你好生揣摩揣摩!到时候——”他冷冷哼了声,“可莫怪我无母子情分!”
“但去旧布新,少不得有波折动荡——”
“老佛爷问话只到这儿,万岁爷。”李莲英说着稍稍敛了先时气焰,努嘴示意门口捧盘子下等太监进来,说道,“这没多久就要交秋了,老佛爷特要奴才们给万岁爷做了件袍子。万岁爷瞧仔细了些,那扣儿可都是金子做的!”
光绪眉棱骨抖落了下,缓缓移眸过去,是的,是金子做的。黄灿灿,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他的心冷缩成了一团。金子做的,她要——
“万岁爷瞧真切了?奴才这还要回话的。”李莲英狞笑着道。
“你回老佛爷,朕谢她老人家挂念之情。至于纽扣,金的就金的,与朕有什么关系?!”光绪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
“万岁爷可想好了——”
“滚!”
“奴才滚,奴才这就滚。万岁爷您可千万要珍重才是呀。”说着,李莲英也不道安一溜小跑着出了屋。光绪的脸由铁青突然变得血红,细碎白牙紧紧咬着,双眸移动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少顷,发泄胸中郁闷般重重冷哼了声,疾步到御案前抄茶杯向窗外狠狠摔了出去:“终有一日,朕必将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皇上……这……”珍妃早已到了屋外檐下,这方泪水走线儿般进来。
“她想要朕吞金自亡!”光绪额头青筋暴突,绕室来回踱着快步,忽地抄起案上袍子下死力扯着那金扣子,咬牙道,“她做梦!”
“皇上,恕臣……臣妾斗胆。既然形势日迫,不……不如暂时偃旗息鼓……这样既保全了皇上,也保全了康、梁众维新志士,将来——”
“你以为还会有将来?!”
“皇上究竟是她一手带大的,至少——”
“至少她能与朕条生路?皇位不保,朕心何逞?如此活着又有甚滋味?”光绪轻轻摇了摇头,“再说她便亲生儿子亦那般对待,与朕活路可能吗?现下只有一条路!”他顿了下,“不是她让步,就是朕亡!”说着,他又扫了眼自鸣钟,“王福,杨锐还没进来?!”
“还没呢。”
“今儿他们几个谁当值?”
“是林旭林大人。”
“叫他进来见朕!”他深情地凝视着珍妃,良晌,开口说道,“朕意废了你的妃位,派往皇庄——”珍妃怔了下,旋即便回过神来:“不要……皇上,你莫要赶……”“不走等什么?”光绪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不忍看,闭目道,“留在宫里,怕难逃老佛爷毒手!老佛爷说你干政,朕便以这名儿废了你,日后便她仍欲报复——”
“不,她便杀了臣妾,臣妾也不离开皇上。”
“你——”
“皇上要废臣妾,臣妾没有法子。只如此臣妾何颜苟活人世,唯有一死——”不容她说下去,光绪伸手紧紧地将她拥了怀中,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只话到嘴边却又止住,轻轻叹息了声,尽情抚摸着她亮丽的乌发。多情自古空余恨。我会吗?不,不会的。今生今世,能有此佳人相伴,我知足了!听到殿外橐橐脚步声起,光绪方松了手:“你先下去吧。”
“奴才杨锐、林旭——”
“罢了。”光绪虚抬下手止住二人,急道,“怎生结果?”“回万岁爷,奴才们意思,现下还是偃旗息鼓,谋定而后动。”杨锐咬嘴唇沉吟着说道,“老佛爷现下尚不曾动手,奴才们想还是时机不到。皇上但顺势行事,不与其借口,料一时无虞的。”
“便只如此?”光绪漆黑眉毛攒成一团。
“奴才们寻思,现下唯有此一途可走。”天不热,只林旭趣青额头上却是密密细汗直往下淌,“皇上,甘军董福祥部两千余众卯末辰初时分已然进入京城,接替步兵衙门驻守四门。设若此时唐突行事,后果——”
“此……此事当真?”光绪身子电击似的颤抖了下。
“是。”
“嗯——”光绪细碎白牙咬着来回踱着快步。四下里一片死寂,唯闻他橐橐脚步声响。良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光绪大步至案前援笔在手,写道:“工部主事康有为,前命其督办官报,此时闻尚未出京,实堪诧异。朕深念时艰,思得通达时务之人,与商治法。闻康有为素日讲求,是以召见一次。令其督办官报,诚以报馆为开民智之本,职任不为不重,现筹有的款,著康有为迅速前往上海,毋得迁延观望。”
“皇上,这——”
“甘军进城,虽短时无虞,然依老佛爷脾性,局势怕有大变。康有为乃太后最痛恨之人,对他,朕怕到时有心也无力了。”光绪长吁了口气,“还有你们几个,这阵子可托辞告假,以求保全性命——”
“值此危艰之际,奴才们岂可弃皇上——”
“到这时候,留下除了白白送掉性命,又有何益?但能脱身,日后尤有为——”他沉吟下改了口,“为朝廷效力之时的。”
“皇上——”
“好了。”光绪不无伤感地喉头抽动了下,“你们这便去吧。有什么事不必再进来回话了,要康有为放匣子里呈进来便是。”
“皇上保重,奴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