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康红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45
|本章字节:7676字
“罢了。”光绪似笑非笑,插口道,“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静芬端着盘子的手抖了下,只觉着一股寒意直浸肌肤,心都紧缩成了一团,苍白的脸上一对眸子满是阴郁地凝视着光绪,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半晌,方开口安慰道:“臣妾没什么事,只……只是过来看看皇上的。”顿了下,她细碎白牙咬着嘴唇接着道,“臣妾方才听说——”
“朕知道了。”
“皇上不必灰心,那些夷人对此皆不予认可的。虽说老佛爷为着这,打算重用那些义和团众,不过以他们,又怎会是夷人的对手?”
“只如此一来,我大清怕是又要大难临头了。”光绪轻轻摇了摇头,“与其这般,朕倒宁愿在这岛上了此残生。”“不,不……”静芬身子颤抖了下,声音像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臣妾不要……臣妾不要皇上……”
“这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朕。世事不过一团气、一缕烟而已,一现昙华,想开了也就那么回事了。”看着她颤抖的身躯,光绪吁口气收了口,“珍妃情形怎样?你可晓得?”
“听奴才们议论,还……还说得过去。”
“说得过去?她怕是——”说话间光绪仿佛电击了一般“嗖”地站了起来,“王福,你……你怎的了?”像是被人迎头一记闷棍,王福身子颤颤地抽动了几下,跌倒在冰冷的地上,声气微弱但却十分清晰:“万岁爷,膳食里边有……有毒……”
“这——”静芬如同被毒蛇咬噬了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的脸变得香灰一样又青又暗,惊得抓着椅子的手颤抖着,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似乎怕王福突然在面前消失,光绪两手紧紧抓着他枯瘦的臂膀,“你为什么不用银针呀?”
殷红的血液顺嘴角淌了出来,王福强自挤出一丝笑色看了看光绪:“银针试过没毒,奴才恐……恐有闪失,故……不想却真……真的……”他的脸色扭曲着,语气已是愈发微弱。“不要说话,朕这就唤太医过来。”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光绪仰脸高声喊道,“太医!太医!”
没有回音,只有自鸣钟不紧不慢沙沙地响着。
“太医——”
“万岁爷不用喊……喊了……”王福拼着全身的劲,手和脚都在抽搐颤抖,咬着牙吃力地说道,“没人应……应的。奴才蒙万岁爷恩宠……却无以为万岁爷排忧除难……心中实感愧……愧疚万分,能以此贫贱之命换得万岁爷平……平安,奴才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很像是燃尽了的炭盆中的余烬,淡红的颜色闪烁不定。
“不……不,朕一定要救你,朕……”
“万岁爷,”王福双手紧握着光绪的手,仿佛在聚集着最后的力量,声音也陡然间变得凝重有力,“老佛爷看来对万岁爷已生杀意。奴才去后,万岁爷万万当心……当心呐……”他的手慢慢地松垂了下去。
“不!不——”
天上黑沉沉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它们也许都被唬住了,被这真龙天子撕心裂肺的号啕声唬住了。像被人用针猛刺了一下,从懵懂中回过神来,静芬两脚一软跪了地上:“臣妾罪该万死,请皇上赐臣妾死罪。”说着,泪水走线儿般无声地淌了下来。
紧握着王福渐渐僵硬的胳膊,光绪石铸人儿般久久一动不动。
“皇……皇上……”
一股阴森森的冷风透窗袭进来,烛光一闪间,光绪发出一声似号似泣的深长叹息,连连摇头道:“这不是……这不是真的……不是的……”
“臣妾对不住皇……皇上,只臣妾真的没有想到会是……是这样的……”静芬脸色变得愈发惨白,瘦削的身子抖着,仿佛一阵风便能吹了去,“臣妾以为老佛爷——”光绪冷冷地笑着:“你以为她心肠真的那般好?”他冷哼了声,轻轻将王福放了地上,举步悠然踱了两步,凄然一笑接着道,“朕日后怕也和他一样结果的。”
“不,不。”静芬膝行向前,“臣妾这就回宫说与老佛爷——”
“说什么?”光绪深深吸了口气,“求她放过朕?不,她不会的。”
“老佛爷也是人,她将皇上——”
“她不是人!”光绪回首望眼静芬,坚定的语气不容丝毫置疑,“她是机器!权力的机器!为了能拥有权力,她亲生儿子可以不要,祖宗社稷可以不顾,朕又算得什么?!在她眼中,朕只不过是她权力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一粒可以随意摆弄的棋子,只要她觉着它已没了利用的价值,她便会毫不怜悯地将它抛掉!”
“那……那皇上……”
“生死天注定,一切随它去吧。”光绪说着仰脸长长透了口气,“朕命里该有此劫,躲也躲不过的。好了,你回去吧。”
“皇上……天气渐渐冷了,皇上您多注意身子骨。臣妾与您做了几身衣服,早晚记着……”
“嗯。”光绪身子抖动了下,“去吧——”
“皇上珍重,臣妾去……去了……”静芬深深蹲了个万福,移脚时,身子却已似瑟风中抖动的嫩枝一般。
她走了,带着浓浓的眷恋,依依不舍地走了。借着屋外摇曳不定的烛光,看着她上了乘舆,看着她过了那幽幽的木桥,他终于哭出了声。泪水,帝王的泪水,真龙天子的泪水,然而,也如庶民一样,只能是一种发泄!
夜深了。万物都在这寒冷的夜中冻僵了,凝固了。壶漏将涸,灯焰已昏,烛台上血红的烛泪堆得老高,只有远处更声凄凉地在四下里回响着。不知过了多久,“吱——”的一声响,一个黑影倏地闪了进来。几乎在同时,光绪睁开了微闭的双眸。黑影站在门口,没有动,似乎在适应着屋内的光线。
“朕在这里!”光绪自喉咙间冷冷哼了声,径至案前点燃了风熄的红烛,略带阴冷的眸子盯着来人,似笑非笑地淡淡道,“还愣着做甚?不是想要朕性命吗?拿去领赏吧。”
“草民王五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是——”光绪愣怔了下。
“草民是谭嗣同义兄。”王五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叩首起身说道,“请皇上速速打点行李,草民这便护送皇上离开此地。”说话间自怀中摸了块玉佩双手呈上,“此玉佩乃皇上之物,复生托我交还皇上。”光绪身子针刺价哆嗦了下,凝视着手中晶莹透亮的玉佩足有移时,移眸望着王五:“谭嗣同他——”“老佛爷已然降旨,明日午时三刻在菜市口处斩谭嗣同、杨深秀、杨锐、林旭、康广仁与刘光第六人。”喉头抽动着,泪水禁不住涌了眼眶,只强忍着没有掉下来,“草民夜闯刑部大牢,欲以相救,只他说……说……”
“他说什么?”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各国变法,无不经流血方能成事,今日之所以国不能昌,民不能富,只在未有因变法而流血的……”压抑沉闷的气氛中,屋外传来橐橐脚步声响:“师傅,三爷传信,大队官兵正往这赶呢,要您快着些!”王五扫眼墙上自鸣钟:“请皇上速速与草民——”
“都走了,朕便离开,又有何用?”光绪凄然一笑,“你快些去吧。”
“听闻南方变法维新思想已然深得民意,皇上但离开此地,登高一呼,何愁无人响应?又何愁大清没有指望?皇上,复生一片赤诚,您难道忍心要他含恨九泉吗?”
“朕——”
这时间,外边喊杀声、枪响声隐隐传了进来。王五心里直火烧了一般:“皇上莫要犹豫,再迟恐就没得机会了。”眼见光绪依然是泥胎般动也不动,王五迟疑了下,伸手往光绪腰眼上点了下去,“皇上,请恕草民无礼了。”
“大胆王五,还不快快放了皇上,束手就擒!”出门来,但见四下里已是白昼一般光亮。步兵统领崇礼端坐马上,周匝二三百名侍卫拱卫着,大声喝道。
“想要王五投降,你做梦!”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闯。今日遇着本官,你算走到头了。”崇礼细碎白牙咬着,“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说着,他抬手轻轻挥了下。张三、纪正、顺义等人浑身血葫芦般被十多名侍卫拖上桥头,扔在了冰冷的桥面上。
“师傅,三爷他们——”扁担李豆大的泪珠淌着。
“你背着皇上,咱们闯!”
“放朕下来。”
“皇上——”
“放朕下来!”光绪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桥对岸,似乎在聆听着什么,长吁口气淡淡说道,“这等局面,便你们亦难保能全身而退,带着朕更一丝希望亦无!”
“草民便粉身碎骨——”
“以有用之身为有用之事,便死,亦重于泰山。”光绪轻轻摇摇头,“此时为朕去死,殊属不智。莫说朕压根便不想离开,即使想,外边也没有朕容身之地的。”见王五嘴唇翕动着欲言语,光绪虚抬了下手,“好了,甚也别说了。你二人此时离开,朕或许还有条生路,不然,朕只有死路一条的!”光绪酥软的身子这时间稍稍有了些气力,眉棱骨抖落着深深吸口气徐徐吐将出来,“此为我大清、为我苍生唯一可走的路。谭嗣同泉下有知,亦会应允的。”
“皇上——”
“好了,莫要再言语了。但他们候着老佛爷旨意,甚也来不及了。”光绪说着抬脚向对岸缓缓走了过去,“你们跟在朕身后,伺机脱身吧。”
湖水拍岸的哗哗声和着橐橐的脚步声在四下里回响着,他们能平安脱困吗?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加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