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越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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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石越霍然起身,道:“本帅便给将军五万之兵,且使种谊、刘昌祚部助将军攻城,令折克行率部直取兴庆,断其援军。限期一月,若一月之内,灵州不破,本帅亦不要将军正军法,将军自缚往汴京听处置便可。”
种谔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不可思议地望着石越,半晌,方单膝跪倒,亢声道:“若攻不下灵州城,下官不敢去见皇上,自己便撞死在灵州城下!”
熙宁十三年八月下旬。
灵州冷漠的天空下,辽阔的田野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声的苍凉。灵州这座塞外雄镇,位居黄河与灵州川之交,控贺兰、牛首二山之险,拥河渠灌溉之利,原本是关陇地区之门户。然而,自从咸平五年李继迁攻破成为塞外孤城的灵州之后,宋军已经有整整七十八年未曾见这座雄镇的雄风。这里却先后成为西夏的西平府、都城、陪都、总管十二监军司的翔庆军司!
此时灵州城外的田野中,只余一片凄凉景象。在石越下令以种谔为帅,统率骁骑军、龙卫军与宣武军第二军、振武军第四军共计约五万精锐禁军,并节制种谊、刘昌祚部进攻灵州之后,灵州那短暂的僵持被立即被打破了。
首先是与宣武第一军一起驻扎在耀德城的宣武第二军的其余部队依次抵达灵州,在他们到达的当日,叶悖麻趁其立足未稳,以优势兵力向宋军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两军激战竟日,各自折损千余人马。夏军的进攻被挫败后,宣武第二军的将领才发现,叶悖麻此次进攻的目的,仅仅是抢割城外的小麦。
然后,在西路,种谊与刘昌祚烧毁鸣沙城,带着所获粮草辎重率部北上,击破阻击之夏军,几天后进抵灵州城外。刘昌祚到灵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纵火焚烧城外尚未被收割的麦田。灵州城外,几乎沦为一片焦土。叶悖麻自知无法与宋军列阵而战拼消耗,不敢出战,只好收缩兵力,闭城自守。好在灵州城只有南北两个城门,经过长期的准备,城中除了攻守战具外,粮草、薪柴、木材,甚至石头,叶悖麻也都已准备得尽可能的充分。他只要以重兵守护好灵州城东北三十里外的吕渡,保障兴庆府与灵州之通道,灵州便不至于沦为孤城。
宋军却也不急于攻城,他们在灵州城南扎成两座大寨,深壕高垒,竟摆出一副持久战的模样来。
但叶悖麻却非常清醒——宋军这样做,只不过是在等待主力的到来。虽然在花结香逃回来的残部报告发现宋军在筑耀德城后,他便减少了在澣海的部队。但是余下的在澣海活动的部队,还是发现了宋军的大规模调动。联系起萌多的报告,他就可以很容易的断定,宋军的主攻,迫在眉捷。
果然,仅仅五天之后,宋军的主力便到了。
叶悖麻站在城楼上向南眺望,可以看到城外旌旗密布,营寨相连。宋军军容之盛,让与叶悖麻一起在城上观阵的许多西夏将领都变了脸色。
“灵州之固,虽十万军不能下,何况这区区宋军。只须坚守数月,本帅便有破敌之策!”叶悖麻慨声说道,给麾下将士鼓舞士气。
然而,恰在此时,一只乌鸦不识时务的飞过城楼上空,呱地叫了一声便向北飞去。那绝望的叫声,让本就迷信的西夏将士,心中更增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灵州城南。
宋军中军营门大开,随着一声声鼓角高鸣,各营的营门也相继打开,宋军各军列着整齐的方阵,鼓行而出,布阵于灵州城外,仿佛是在向守城的夏军炫耀着自己的军威。
种谔在众将的簇拥下出了中军大营,一脸的肃然。
“呜——呜——呜——”
众军见到主将的旗帜,立即一齐鼓噪起来,数万人的声音,震得灵州城内的居民都惶惶不安。
种谔缓缓举起右手,中军挥动旗帜,鼓噪的士兵便立即安静下来。
紧张、兴奋的情绪,在宋军中弥漫,士兵们都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每个人都等待着攻城的命令。灵州城上,叶悖麻也向部下下达了备战的命令。
所有人都在等待那一刻。
城外城外,安静得让人窒息。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种谔并没有下令攻城。他纵马至阵前,指着前面的灵州城,厉声喊道:“诸位将士!七十八年前,大宋灵州知州裴济裴大人被李继迁困于灵州城中……”
种谔的话被数十名军官重复传唱,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灵州城内外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为什么种谔突然提起这桩早被许多人遗忘了的旧事。
“裴大人自刺手指,写下了请求援兵的血书。”
种谔依然肃穆,仿佛回到了七十八年那场惨烈的战争中。
“然而澣海被李继迁遮断,朝廷援军方至环州,灵州便已陷落,裴大人战死殉国……”
“本帅昨夜梦到裴大人,乃知当年为捍卫灵州而战死的大宋将士之英灵,依然聚于灵州城上,徘徊不散。他们未能等到援军,致使国家西北雄镇沦落,其骸骨亦不能得归于故乡,故此怨恨难散。他们等援军等了七十八年!”
“他们等援军等了七十八年!”
种谔哽咽着,拔剑出鞘,指着灵州城,厉声喝道:“今天,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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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同寿举着高过人身的盾牌,一双眼睛胀得通红,口里大声吼着无意义的音节,踏过横七竖八躺在城下的友军尸体,第三次冲向城角。此时灵州城南的上空,恍如正下着一场狂暴的箭雨,密密麻麻射出来的羽箭,几乎让太阳都失去了光芒。城墙的脚下,到处都有未熄的烈火在飘摇着,西夏人泼下来的滚烫的开水,兀自在地面上冒着热气。到处都是穿着黑色铠甲的宋军尸首,被石块砸烂的云车残体,还有遍地可见的血迹。惨叫声、吼叫声、战鼓声、云梯车轮压过壕桥的吱吱声、弓弦振动声、羽箭穿过空气的声音、抛石机发射时的轧轧声、石弹砸在城墙上、城墙外的轰隆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马同寿此时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本能地跟随着宣二军的一万多名袍泽一起,簇着云梯,向着灵州的城墙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每一架云梯车后面,都跟随着数以百计的战士。而在他们身后,在夏军射程以外,宋军整整两百架抛石机分成三队,不断的向灵州抛射出石块与泥团,压制着城墙上的夏军。虽然五到八斤重的石弹,打在灵州城那坚固而高峭的城壁上,连个印子都留不下便化为齑粉;它们很难对重要的防御工事造成多大的损害,但是如果落在人身上,无论穿着多好的盔甲,也必死无疑。那些跌落城下的夏军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
种谊与刘昌祚都紧绷着脸,勒马在军中观战。
石越再一次证明了他按兵不动的几个月并没有闲着——灵州攻城部队的攻城器械,不可能是凭空变出来的。但石越也不是神仙,从庆州到灵州的道路,许多地方都不能通车,许多重型器械根本无法运过来,就地制造也要受材料与工匠的限制,因此任何一个将领,都知道在这方面无法再抱怨什么。毕竟现在的情况已经比想象的好多了。
但饶是如此,擅长防守的种谊还是忍不住会暗暗感到遗憾。
若是能运来重型投石机便好了。宋军有一种巨大的投石机,能将数十斤重甚至上百斤重的石头轻而易举地发射到二百步以外,有时候甚至是三百步。只要有这么一两架投石机,灵州城上的任何防御工事,只要被命中,就会被砸得粉碎。但这种投石机本身重达数千斤,当时一辆马车的载重能达千斤就几乎是极限,这种投石机需要几辆马车同时拉才能拉得动,除非从延绥、夏州绕道——那里有一条西夏人修的官道——否则是不可能运到灵州的。而等它运到之时,只怕战争早已结束了。
恶劣的运输条件帮了叶悖麻大忙。
否则的话……以种谊的眼光来看,叶悖麻在守城方面极不全面。而且这种欠缺并非叶悖麻个人的问题,而是夏军在这方面根本不擅长。所以叶悖麻才犯一些在宋军将领看来简直是可笑的错误。整个灵州城防御工事的设计虽然称得上严密,却也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外壕居然没有羊马墙,使得宋军不仅可以直接攻城外城,而且宋军的壕桥轻易地就开到外濠上面,池宽水深的外壕居然没有发挥多少作用。此外,马面也太少,本来对于缺少重型攻城器械的宋军来说,这是可以造成很大的麻烦的。
这许多的不足,完全是战术思想上的落后。比如佑大的灵州城居然只有两个城门!在种谊看来,这简直就是幼稚。西夏人以为城门是攻防最激烈的地带,所以就以为越少越好,可以集中防守——但城角更是最薄弱的地带,为什么他们不干脆把灵州设计成三角城?
但是……
还有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西夏人在这么多攻城炮的打击下,居然还有如此密箭的箭雨?城面上防守的西夏人似乎完全没有被压制住!而最奇怪的是,西夏人的守城炮一直没有还击。按常理,布置在城内的守城炮一般都要比攻城炮威力更大,它们是摧毁攻城炮最有效的武器。宋军的攻城炮一旦发起进攻,其位置就暴露无疑,而且为了保护攻城炮,宋军不得不在自己的三个炮阵前摆出步兵方阵,城中如果进行还击,便会令宋军损失惨重。但为什么叶悖麻任凭宋军攻击,却一直隐藏实力?
难道说应付宋军的这点攻击,他完全是游刃有余?亦或者,他们根本没有守城炮?
种谊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外城城面定有蹊跷。”种谊低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身边的刘昌祚瞥了一眼。
刘昌祚斜着伸手掌,做了个手势,却没有接话。种谊收在眼里,眉头皱得更紧了。刘昌祚的意思很明白,与种谊想的完全一样。灵州外城的城面,一定是被设计成向内倾斜的城面了。这种城面设计是专门对付攻城炮的——石弹落到上面,就会借着巨大的惯力向夹城滑落。任何投石机的精确度都是有限的,训练得再好的士兵,也无法准确的将每一枚石弹打到城面上,实际上每十枚中能有三到四枚命中城面,就已经是训练有素了。若城面设计成一定斜度,城面上的士兵在遇到攻击时只要紧贴女墙站立,受到的伤亡就会大幅减少。
必须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行!
“呯”地一声,一枝羽箭正中马同寿的盾牌,射箭的人显然臂力极大,羽箭***盾牌后箭尾兀自摇晃不已,震得马同寿左手一酸。马同寿此时根本不知道是谁射出来的这一枝箭,躲在覆盖着厚厚的沙土与生牛皮保护的云梯车内的士兵,已经将云梯靠到了灵州城墙上,云梯上一架架飞梯就势升起,直接架到了灵州外城的女墙以上。“杀!”“杀!”身后的战鼓声擂得更加急了,马同寿见指挥使举着一面盾牌,口中大声吼着,跳上云梯,向着灵州攀爬上去,他身后有数十名士兵见状也紧随其后,纷纷跟上。马同寿连忙也跟了上去。他刚一上去,身后马上又有无数人跟了上来。
这个时候,灵州的城墙上,到处都是升起的云梯,一排排身着黑色铠甲,举着盾牌的宋军战士,如同庞大的蚁群,向着灵州攀爬上去。
一瞬间,宋军的远程攻击更加激烈了。
在巢车的指挥下,宋军的投石机发了疯似地向灵州城墙发炮,不惜一切代价来压制城面上的守军。不知道何时布好的床弩阵也突然发威——宋军疯狂地将他们的弩阵推进距城七十步以内,不顾伤亡的向夏军进攻。数以千计的神臂弓手更是将漫天的弩箭射向城头的夏军,数百架的望楼车好象突然冒了出来一样,在战场上疯狂地移动着,这些比灵州城还要高的望楼车上,每架都载有十几名的宋军神箭手,这些人不停的寻找着他们认为的重要目标,几乎每一声弓弦响声,都有西夏人送命。
得到有效支援的宣二军,仿佛得到什么号令一样,也自觉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灵州城头,越来越近了。
“宋狗要玩命了!”城楼上,叶悖麻狠狠地吐了浓痰,骂道。他转身瞪着自己的长子,沉声道:“耶亥,你给我带一个千人队上去,休得叫一个宋狗登城!”
“是!”
“炮手可以动手了!”叶悖麻没有再看一眼离开的长子,他瞪着眼睛,盯着城外的宋军巢车与望车。叶悖麻感觉到,相比而言,对西平府威胁最大的,是那些毫无攻击力的巢车。因为有了这些巢车,宋军才可以清晰地观察到城头上的一举一动,才能用旗号指挥部队进行更有效的攻击。
这是心腹之患。
“一定要先干掉那些巢车!”
轰。
轰。
一辆巢车被砸得散架。
又一辆巢车被砸成数段。
“所有巢车,不得辄移!”种谔神情冷酷地下达着命令。西夏人的守城炮终于开始还击了。巢车、望楼车、投石机、床弩、神臂弓队,无疑将是西夏的守城炮主要攻击的目标。
“种帅,若这般下去,用不多时,所有巢车都将损失殆尽!”
“巢车若移动避敌,诸军如何看得清旗号?”种谔怒目瞪了说话的参军一眼,厉声道:“巢车死光了,望楼便改做巢车!传我将令,巢车便被砸死,亦不得移动半步!违令者一车皆斩!”
“是!”
轰!
话音未落,数枚石弹砸向宋军炮阵,其中一枚没有砸中宋军的投石机,却落在了守卫投石机的步军阵中。顿时,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数十名宋军战士被砸成肉泥。
紧接着,又是轰、轰,数声巨响传来,神臂弓队中被击中了一枚石弹,伤亡狼籍。
“军法官何在?”种谔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便厉声喝道。
“末将在!”
“你立即带军法令监阵!敢乱我军阵者,立斩!”
“是!”
都虞候领令而去。
“敌炮攻击,城头上必有人以旗号指示方向远近,传令,叫望楼干掉这些兔崽子!”
“令巢车辨分敌炮方位距离,攻城炮装震天雷,给我炸死那些西贼!”
“传令,先登城者,记首功,赏钱五百贯!凡士卒一律晋陪戎校尉!”
马同寿明显地感觉到来自身后远程攻击部队的支援,城头上的西夏人仿佛被压制住了,他听到指挥使在上面大声喊着:“西贼顶不住了……快跟上……快跟上……”马同寿连忙手脚并用,抓紧攀爬。
然而好景不长,西夏人很快便缓过劲来。头顶上,从城内发射的巨大石弹掠过空气时发出的响声,让马同寿感觉到头皮一阵阵发紧。“阿弥陀佛!”他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声,不敢去看身后的情形,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攀爬起来。巨石落地的轰隆声在身后不断传来,巨大的恐惧感反而在一瞬间让马同寿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不能攻下灵州外城,他们这些在云梯上的人,都不可能再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别的宋军战士或者还可以选择以后继续战斗,但是对他们而言,今日便是决战。
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下面传来一阵阵呼喊声,马同寿隐隐听到是:“先登城者……五百贯……”
他不由得精神一振,五百贯,足够置上一座上好的庄园,安安稳稳地过下半辈子了。但是,他的美梦只持续了一刹那。
只听到“啊——”地一声惨叫,爬在前面的指挥使被一块滚石砸中,从数丈高的云梯上跌了下去。他的大脑尚不及转寰,又是一声惨叫,一人被开水浇中烫伤,把握不住,也从云梯上跌了下去……
惨叫声此起彼伏,从每座云梯上传来。不断有宋军的将士跌落,最惨不忍睹的有一架云梯被西夏人浇了滚油,又射中火箭,整座云梯上的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摔死,更有许多人是燃烧着从云梯上跌了下去。
“狗娘养的!”
马同寿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拼命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