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姐姐真的还专门去狱中征得吴山青的同意，正式把彩虹的监护权改在她的名下。2005年9月，彩虹上了小学，正式成为一名小学生，有时我也会顺路开着警车送她到校门口，她高高兴兴地背着书包跑向校门口，进校门时会向我挥手说再见，一如当年的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到校门口，但愿她真能有一个彩虹般地明天。

这一年姐姐与一个老实本分的大学老师结婚，虽然清贫，但一家倒也其乐融融。彩虹改口喊姐姐妈妈，喊那个大学老师爸爸，而喊我则又改口为“舅舅”！彩虹与姐姐感情相当好，和亲生母女并无任何区别。

从安康医院回来后，我便去找高秀，我提前买好武昌电影院的电影票，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走进高秀的服装店。

她手下两个小店员看到我吃吃地笑，高秀则一脸严肃，假装很忙地整理衣物。我涨红着脸却不知如何开口，站在她的店中间左右都不是。高秀在向高处挂一件精美的裙子，却怎么也挂不上，我忙说，我来帮你，抢过衣架向高处挂，哪知道她们的服装店的衣架都是活动的，用力过猛，哗地反倒跨下来一大排。店内的小店员们都格格地笑起来，高秀也骂道：看你这苕样！

她仍然是在骂我，但是嘴角与眉梢却分明带着笑意。我把玫瑰花插在花瓶里，高秀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这可不是花店。

我嘿嘿笑着说，摆在这好看，人家顾客来了看到花也高兴啊。

高秀讽刺地说，哦，原来这是送给顾客的，我倒发现你对那些不相干的人特别关心呢。

我啊一下，感觉到自己真是笨到了极点，红着脸解释说，这是专门送给你的。

高秀哼一声又说，你真是有点苕，以前读书的时候就听说你在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中是最差的，那个曾继来天天玩，都比你强些。高秀的两个店员都是人小鬼大的小丫头，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格格地笑，弄得我更是不知所措。还好高秀出够了气，把我拉出了门外，她说你就知道傻站在这儿，穿着这身破制服，别个还以为我这是黑店，顾客谁还进来买衣服。我不服气地说，务必我们警察出现的地方都不是好事，真是的。

她嘿嘿地笑说，反正警察出现多半不是好事。

我懒得跟争这些，掏出两张电影票说，要不我请你看电影，是冯小刚的贺岁片《手机》哦。

高秀长叹一声说，你真是的，老是这一套，如今谁还看电影啊，真是老土。

我手握两张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之极。

高秀终于心软，抢过电影票说，好了，好了，我陪你去看好了吧。

这其实是宣告我们正式和好，但是此后，一与她吵架，她总喜欢拿吴山青说事，说什么我当年跟哈巴狗一样远远地看着吴山青流涎水，却又不敢去跟她说话。我说你怎么变得有些尖酸刻薄了。她就哼哼地说，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么，比如吴山青啊。

我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好在她在人前还是得体大方的，特别是对我父亲和姐姐特别的好，今天给老头子弄一条围巾明天给姐姐送一套裙子，弄得我们一吵架，父亲和姐姐就站在高秀那边说我的不是。我说高秀给你们的东西都是她店内卖不出去的存货，只有你们当个宝。父亲就呵斥我说，你呢，老子养你这么大，你几时给老子买过一样东西。姐姐多半会帮腔说：就是！

我的那帮朋友一起聚会，高秀端茶倒水表现倒还不错，但是一散场，她就会说肖水生是一个阴险的混混，说曾继来是一个贪心的骗子，还说边峰是一个斯文败类，总之全不是好东西，要我少跟他们来往。我问她，那么我是什么呢？她将小巧的脑袋靠在我的肩上，抱着我的胳膊说，你啊，你是一个超级大苕！不过呢，我对付苕可有办法了，小时候家穷，乡下亲戚挑几担苕来，我跟我妈学会了苕的各样做法，煎、炒、炸、烤、煮，样样都行的。

我仰天长叹，明白我这一生都将被她牢牢掌控！

十六，老大之争

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黑社会团伙更是如此，其利益的纷争更是血淋淋与赤裸裸的。表面一团和气的肖水生团伙其实最近暗流涌动，肖水生明显地感觉到这一点，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来得这么快。

梅老大的出狱、张氏团伙的崩溃无疑是肖水生团伙分裂的催化剂，梅老大出来后，肖水生只能算是老二，梅老大强求肖水生尽快接管张华入狱后的留下来的地盘，但是肖水生清楚地知道，所谓“地盘”都是扯淡，读过法律书的肖水生（以前肖水生在狱中时，我送给他几本法律书）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士。”的道理，此王不是别人，正是人民政府及其暴力机关。他知道，任何势力再强大的黑社会组织终究会都被人民政府打压。他后来对我说，马建刚被审查就已经给他敲响了警钟，他明白这样混下去迟早会走张华的那条路。因此完成了原始的积累后，肖水生一心想走正行，比如老老实实地经营自己的菜蔬批发公司，安安份份地开自己的娱乐城，找几个小姐搞一些色情服务是可以的，但是他绝对不会去沾染毒品。问题在于梅老大却与他想法相左，梅老大一生浪迹江湖，信俸的就是强者胜、败者寇。但是梅老大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不出面，而是把一切都推给肖水生。肖水生对我说，我操，那我岂不成了炊事班长，而他是炮兵营长，要我背黑锅，他来打炮。

聪明如肖水生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于是他和梅老大的矛盾不可避免。他矛盾的冲突始于胡东风。胡东风绝对是肖水生的铁杆，可是梅老大出来后，事事插手他们的业务，这让胡东风不舒服，胡东风常在私下地说，操，一个老跛子出来了就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晚年生活撒，搞那么多事干鸟！他这是为肖水生出头，但是不想却害了肖水生，梅老大自然会以为这都是肖水生的意见。肖水生也说过胡东风，但是自认是胡一刀的胡东风却满不在乎地认为，怕他个鸟！

在肖水生的团伙中，胡东风主要管赌场和白沙洲市场这一块，可是梅老大不久前却让自己以前一个外号叫“八哥”老兄弟去管白沙洲市场，说是“在胡东风手下混一口饭吃。”但是这一天白沙洲市场出了事，起因在于八哥打了一个胡东风的老客户，这个老客户其实一直都很给胡东风面子，该交的钱从来不少一分，而且与胡东风也建立了比较好的友谊。可是八哥以这个客户不听话、少交钱为由指使几个手下打了他，并把他的一车货捣了个稀巴烂。客户先是打电话报了警，然后又跟胡东风打了电话，警察来了后又抓走了胡东风的几个手下。胡东风一听跳起来八丈高，当即开车赶到市场，揪出八哥就是几个耳光。打得八哥满地找牙。八哥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梅老大，梅老大气得脸色铁青，这几个巴掌不是把在八哥的脸上，而是打在他自己的脸上。他当即又打电话叫肖水生，肖水生当场就傻了，道上的人谁不知道他是梅老大一手捧红的？于是肖水生当即抽了胡东风一巴掌，并让胡东风向八哥道歉。胡东风捂着脸说，肖老大，你是我大哥，打我几下我认了，可是你让我给这个老东西赔礼门都没有。肖水生知道胡东风的血性，再逼不定出什么事，只好自己单腿下跪跟八哥赔礼道歉，可是胡东风一把拉着正要下跪的肖水生说：肖老大，我只认你这一个老大，别的什么杨老大、梅老大咱可不认，更别说什么八哥、九哥之类的东西了。梅老大当即拂袖而去，走前阴冷冷地说：是啊，我们都是老家伙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别人都只认肖老大啊！

肖水生一言不发，明白他们的误会更深了。但是肖水生还是极力想挽误会，他做胡东风的工作，让出了白沙洲市场这块宝地，全部给八哥管理。胡东风当时长叹一声说，肖老大，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可是你这样忍让未必是一个好事啊。果不其然，还有一件更大的事等着他们。这次又是胡标惹的事。

胡标此人其实鬼心眼多得很，他以救过肖水生一命而自居。肖水生也懂得报恩，将团伙共同投资的娱乐城交给他管理，胡标任总经理，全权负责娱乐城的一切事务，但问题出在肖水生让祝娟去娱乐城担任财务。

肖水生在道上人脉很好，娱乐城的生意相当不错，一楼是洗脚城，二、三楼是kv和棋牌室。经营得好应该说是日进斗金。但是祝娟却发现娱乐城一直在保本经营，胡标今天换几台彩电，明天换几个音响，而且进价都贵得惊人，处理掉的东西却又跟垃圾差不多。祝娟说给肖水生听，肖水生说，我早就知道，但还是让他搞过今年吧。

但是胡标却又说娱乐城生意不好，于是私下的竟然搞起了“嗨房”，这就跟毒品接上关系了。我接到举报派人去查，情况属实。我意识到这个娱乐城的法人是肖水生，马上给他电话，壁头就一顿臭骂，我说你他妈的搞毒品，也走远一点搞撒，在我的辖区搞是什么意思？老子今晚就去抓人，别他妈的以为我跟你是兄弟老子就不管了。

肖水生这才大吃一惊，匆忙赶到娱乐城，把胡标一顿臭骂。胡标嘿嘿冷笑说，水生，做人何必那么认真呢？讲什么道义，你不搞别人还不是在搞。

肖水生说别人搞是别人搞，你别在我的场子里搞。胡标却说，这事梅老大也知道，货都是他提供的，你要骂去骂梅老大去。肖水生气得发抖，当场就给了胡标一拳头，打胡标嘴角出血，胡标爬起来后说，好，打得好，别人叫你肖老大，他还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正吵着，祝娟进来了，祝娟劝肖水生别发火，有事好好说。

胡标冷笑说，他妈的给我一个总经理，却派老婆来监管我，是他妈的什么兄弟，还是梅老大说得好，防着自家兄弟的就不是兄弟。

肖水生大怒说，你他妈的给老子滚。

胡标说，操，我早就晓得有这么一天的，走就走，还怕爷们找不到一碗饭吃。祝娟去拉他，说是有话好好说，胡标竟然推了她一掌，把祝娟一把推倒在地，说，少他的妈的跟老子装处！祝娟猝不及防被推倒，头碰在茶几上撞出一个鸡蛋大的包来。

一个月后的2004年10月的一天晚上，我突然到边峰的电话，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也从来没有这样狼一样的吼过，他在电话中声嘶力竭地喊：狗日的，不是人，绝对不是人，快他妈的过来救人啊。

我立即意识到事态严重，与所里几个警察一起驱车赶到出事的小区，在路上打通了这个管区派出所的电话。我赶到时，发现边峰已经被人打得不成人形地跪在地上，他的怀里还有一个半裸的女子已经一动也不动了，身下血流了一摊。

救护车停在一边，医生们已经停止了抢救工作。我头翁地一下，感觉到一股热血冲上喉咙。

十七，痛却人间无数

我常想，为什么这个城市有阳光存在的地方就有阴影？为什么这座城市有善良存在的地方就会有邪恶？人类文明数千年的进化却为什么还不断地发生着令人发指的罪恶？人们生存着就是为了不断地相互伤害吗？

只要人类的欲望没有尽头，那么罪恶的发生就不会穷尽，但我仍然相信那些苦苦追寻幸福的善良人们定能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这种曙光只能是人类自己来点燃，只能是人类自己来呵护，除此别无他法。

肖水生随即也带着一帮手下赶了过来，他当时也傻了，怔在当场一个字说不出来，然后扑地跪在地上仰天长吼，那声音狼一样的凄厉。边峰也跟着狂吼，但是他的喉咙却再也发不声来，一种干裂的怪声在他的身体内奔腾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我顾不得身份扑过去拉起边峰，他是他一直抱着身下的女子不放手，又上来几警察，合力才把他拉起来，我示意医生给他打一针镇定剂，然后才抬上救护车去医院救护。刑警队的同志也赶了过来，进行现场调查取证。经证实，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子名叫赵月媚，原来是梅老大的众多情人之一，她系跳楼自杀身亡，但是死前曾遭到可怕的性侵犯。

边峰身体的伤差不多几个月后才恢复过来，但我知道他心灵的伤可能永远也不会好。赵月媚是肖水生介绍边峰认识的，从此两个同样有着高尚追求却又同样灵魂寂寞的人走在了一起，他们在这个世俗浮燥的城市中相互慰藉，相互理解。很难说这种关系是否是人们传说中的爱情，但他们在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却是事实。

那天边峰放假，特意从汉口过江到武昌来到赵月媚的家与她约会，他们正边喝咖啡，边谈论着都喜欢的一首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边峰还有感而发和词一首：

清晨露影，黄昏烛泪，尽是朝朝幕幕。

落花归燕伴年光。叹梦里年华已度。

滔滔逝水，急急流日，动触新愁无数。

鹊桥银汉有佳期，想锦月长圆何处？

这从当时的现场可以看到这一点，边峰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他将自己的词录在一张宣纸上，赵媚红袖添香在一旁为他磨墨，她嘴角含笑，眼带温柔地看着边峰。边峰正写到“圆”字时，门突然被打开，冲进来几个如狼似虎的壮汉，一望就知不怀好意。警察在现场提取的那张宣纸上“圆”字还只写到第一笔。在医院中，边峰面对这副字怔怔地流下了眼泪，他突然咬破手指用指血完成了这剩下的三个字：“圆何处”，最后一个问号更是血迹斑斑，指破宣纸，看起来触目惊心。这个巨大的用血写成的“？”似乎在问着无数个为什么？当时这帮人闯入后，基本上没有话说，先是两个人控制了赵月媚，其余的人一拥而上将边峰一顿暴打，边峰的眼镜也被他们踩碎。边峰在被打得晕死之前，听到一个歹徒说，还他妈的戴一副眼镜，连梅老大的女人也敢碰，真是找死。

接下来的事更是惨不忍睹，赵月媚被这帮歹徒们疯狂轮奸，最后有一个歹徒还残忍地割下了赵月媚的左边***。同样晕死过去的赵月媚醒来后发现那帮歹徒已经散去，只有边峰头破血流地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客厅中，赵月媚抱着边峰痛哭了一会儿。然后赵月媚再无多一字，慢慢地爬在窗台上，回头看了一眼边峰，边峰正好醒来，他看到这个美丽女子最后的凄然一笑，然后他看到赵月媚如一片落叶般飘荡在城市的空中。当赵月媚飘荡在这个城市上空的时候，她都看到些什么呢？能看到星月无光的阴云下无数悲伤的众生么？当她的身体跌入冰凉厚沉的大地时，灵魂能升入到天国吗？

我血红着眼对刑警队的同志说，快，快他妈的把梅老大给老子抓回来。刑警队的警察们让我冷静下来，他们说，怎么也得有证据才能抓人吧。

我大怒，带着自己的几个干警说，走，跟老子去抓人。肖水生也带着他的人跟我们一起四处狂奔，把梅老大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逐一搜遍却一无所获。最后，分局领导驱车赶了过来，将我一顿臭骂，我才清醒过来，这样无凭无据的胡来其实是不合法的。

我们只好又赶到医院去看边峰，在病房外，我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给了肖水生一拳。他捂着流血的嘴一言不发，然后慢慢地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