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祝娟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水生做过什么由他自己负责好了。”我仍然站着，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祝娟不知何时已经进屋了，房门“咔嚓“在身后关上，似乎将另一个世界隔断了。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抓捕肖水生仍然没有丝毫进展，专案组被迫暂时取消。我所在的管区中又出现新的情况，常出现几帮80后成长起来的小混混们争抢地盘发生打架斗殴的事，我一直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这帮孩子们竟然连啤酒的控制权也不放过，他们往往只让餐馆卖由他们提供的啤酒，如果餐馆不听就会遭到打砸，这有时会让餐馆的老板们很为难，因为往往有几帮小混混们上门来推销几种不同牌子的啤酒。

十九，不能说的秘密

又到了高启的祭日，那天早晨，我们如同以前一样，先是驱车赶到桥下，再往桥上走，一行人中少了肖水生和曾继来。我们均心情沉重，当年的五虎已经是聚少离多，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彼此疏远了呢？

晨光照着这座近千万人口的城市，车流滚滚，江流不息，武汉又悄然地开始了他新的一天。许多人在这儿老去，但有更多的孩子在这儿出生，比如祝娟和肖水生的孩子就将出世，人们的嘈杂之声才是这座城市的活力所在。

远远地我们看到高启撞死的那杆路灯杆下站着两个人。高秀说，那个只怕就是曾继来吧。我们再走几步，边峰说，另一个难道是王婷？再近几步，我发现其实是三个人，在这一男一女之间还站着一个小孩。

他们向我们转过头来，那个男子向我们粲然而笑，那笑容仍然是那样的亲切与熟悉。他正是曾继来，边峰扑过去和他拥抱在一起，然后我们一一拥抱，使劲地拍打对方的背。曾继来的后背更坚实了些，这是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身体。

那个女子向我们微微地笑，这正是王婷无疑。从1998年高启死后，她就失踪至今，差不多已经快9年的时间，虽然时光如刀，她已经年近30，她的脸庞无可避免地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她无疑就是王婷，一如当年那样美艳惊人，只是更增加了几分成熟沉稳。她眼含热泪也和我们一一拥抱，这是一次穿越时空的拥抱，我们仿佛可以清楚听到当年的校园中那个聪慧而明朗的女生向我们走来。

曾继来牵着那个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约有七八左右，虎头虎脑很是可爱，似乎有一种似曾见过又想不起来具体细节的感觉。曾继来让他喊我们叔叔，轮到高秀时，小男孩仍然很聪明地喊阿姨。但是曾继来却说，这个你应该喊姑姑才对。

小男孩说仰头问王婷，妈妈，为什么呢？

王婷俯身抚摸他的头说，因为她是你爸爸的亲妹妹！

我咣地一声，仿佛脑袋被人打开一条缝，这个小男孩子竟然是高启的儿子？是高启和王婷的儿子！原来那种似曾相识感觉就是仿佛看到小时候的高启。

我们全部傻瓜一样的站着，都不相信人间会有这样的传奇发生，但是这就是生活，生活的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奇迹，而且生活的奇迹远超一切文学与影视作品。

曾继来说，是的，没错，他就是高启的儿子，他叫高汉生。其实从小男孩的眉目中我们都可以完全确信这正高启小时候的翻版。

高秀终于失声痛哭，把这个小男孩紧紧地抱在怀里。高秀哭着说，哥，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一个儿子啊，你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啊。

小男孩说，姑姑别哭，姑姑一哭，我也想哭了，我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对吧。高秀哭着不停地点头，这种突如其来的喜悦让每一个人都有些头脑发晕，每一个人都眼眶湿润。

王婷的再次出现给了人们无数的惊奇与猜想，王婷这些年独自一人带着小孩是如何是度过？她又是怎样成功地戒掉毒瘾的呢？她给了我们八年的空白，却又一出现给了我们这样大的一个惊奇？但是对于往事，王婷只是淡淡地说，没什么，吃了一些苦，后来我找到我父亲，他也算是有钱人，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最感到欢欣的自然是高得富一家了，他们突然之间多了一个孙子自然是宠爱得不得了。另外曾继来的老爸曾建国也很高兴，因为王婷已经决定跟曾继来结婚，这样他也凭空多了一个孙子，两个老家伙常在一起探讨对这个孙子的教育问题，不过自然又不可避免地发生一些争执。

2006年元旦前夕，曾继来和王婷、我和高秀决定一起举办婚礼。吴彩虹把这些写信告诉了在狱中的吴山青，采虹如今已经能接受妈妈坐牢的事实了。这天我突然接到女子监狱的电话，说是吴山青想见我。我突然想到吴山青的曾经说过的有一秘密要告诉我，那种心底发虚的感觉又如期而至。我带着彩虹来到监狱，吴山青先与彩虹亲热了一会儿，然后要求单独与我说话。

我在她对面坐下，已经戒毒成功的她看起来脸色红润，恢复了几分当年的神韵。她说，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啊。我嘿嘿地一笑。

她又说，高秀这丫头是好女孩，你要好好对她。

我说那是，不过，要反过来说就好了，应该是她要好好对我才是。

吴山青笑，也对，我以前就发现高秀这丫头鬼精着呢，你这人啊也只有她来治你。

我又嘿嘿地笑。她顿了一下似乎想接下来说什么，我的心砰砰直跳，意识那个所谓秘密即将揭幕。果然吴山青说：“我的路算是走到了一条死胡同，就跟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一样，家就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彩虹，她还小，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的下场，现在好了，有你这个爸爸照顾她的以后的路我很放心，只是这事不能让高秀知道，女人的心事女人最了解。”

我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问：“她你说什么？”

吴山青少有地温柔地笑着说：“这个秘密我埋在心内很久了，本来对谁都不想说，但是我觉得不对你说就是对你不公平，彩虹其实是你的亲生女儿。”

咣当一声，我几乎可以听到一块铁锤掉落在心底发出的声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脑中依稀记得高中毕业前有一个狂乱的晚上发生的故事，我们在二桥下的江边曾经燃烧起的青春欲望之焰。却从来没有想到会种下这样一个结果。我口中说这可能，但是心中明白：这很有可能。

吴山青说，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感受这个事实，你要不信可以带彩虹去做一个亲子鉴定。你知道，那时我还小，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又去了外地上警校，我只能跟张华在一起，也只有他才能接受我们，他其实心内明白，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事，一直都对彩虹很好，当彩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事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你知道就可以了，你不必说给任何人听，更不能让高秀知道。如果将来彩虹长大，或许可以让她知道。让她清楚自己不是没有父亲，父亲更不是一个混混，而是一个英武的人民警察。

以我的职业来说，我这一生也算是见多不怪，碰到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是从来没有哪一件可以与此相提并论。在神秘的命运之神前，我们都只是任其摆布的小棋子，生活的玩笑远远超乎我的想象。

我出来时，彩虹主动伸出她的小手让我牵，我握着她的手有一种血脉相通的感觉，这只能是有着血缘关系的手握在一起时才有的感觉。我心底暗暗发誓，绝不让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再受一点委屈。

我觉得事关重大，有必要把此事告诉父亲，他自然是惊愕得不得了，但还是一个老公安的职业敏感说：“无论怎样去做一个亲子鉴定比较好。”然后又喃喃自语说：“难道当年我真的错了吗？”又说，无论怎样，这事绝不可再对第三个人说起。

二十，不是结局

婚礼如期举行，来宾众多，一时热闹无双，祝娟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和任红霞也来了，就连胡东风都穿着西装来了。在入场仪式前，曾继来突然拿出一条蓝色斜纹的领带，对王婷说：你还记得这条领带吗？王婷有片刻的疑惑，接着眼泪滚滚而出，说，那么久以前的东西你居然还保存着。

曾继来说，这是十年前你到我上班的车间来看我送给我的，你当时说过，让我将来结婚时一定系上这条领带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这话呢。

王婷感动得流下眼泪，泪水都将她的盛妆冲去。王婷说，真的谢谢你，来，让我亲自为你系上。我和高秀都感到喉咙发紧，谁能知道外表油滑的曾继来竟然会痴情如斯？命运如弦，是谁突然拔动那最动听的一个音符？

小男孩高汉生一手牵着妈妈王婷的手，一手牵着姑姑高秀的手一脸幸福地走向来宾们。王婷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也出现在婚礼中，这也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他送了一笔很大的贺礼给自己的女儿。

我和曾继来正举杯向宾朋们敬酒时，酒店的迎宾员送上两个大红包，说是刚才有一个人让送出来的。我和曾继来疑惑地拆开，红包中分别是两万元现金，一张卡片上写着：兄弟大喜，区区薄礼，以表心意！落款为：兄弟水生。

我啊一声与曾继来冲出酒店门外，但是酒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中何曾有他的踪影？

此事又成为肖水生的传奇故事之一，我的婚礼上来的警察起码有数十人，包括分局的领导都在。肖水生居然胆敢赴宴送上巨额厚礼，又从容地在百多号警察眼前消失，仅这份胆识就让一些小混混们对敬佩得五体投地。

婚礼后，边峰来向我们辞别，他说，看到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老子也坐不住了，我将到北方去一趟，我要学习一下曾继来的精神，去找一个叫赵北方的女人。我们送他出门，曾继来说，有事没事记得回来看看我们，要记得你是粮道街长大的伢。边峰眼含热泪与我们一一拥抱。

婚礼后几天，我和曾继来一起去送孩子们上学，高汉生已经和吴彩虹是很好的朋友了，他俩手牵手走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高汉生对吴彩虹说：“我是你的男子汉，我要保护你，以后要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打他。吴彩虹拍着手高兴地说，好啊，谢谢汉生哥哥。

我和曾继来相对而笑，人生是一个巨大轮回，用了近30年的时间，我们又站在此地。我们看着孩子手牵手走进了校门，学校还是我们以前的那所学校，只是已经彻底翻新过了，有着标准化的体育场，功能齐全的电教化教室，教室的外墙上印着一行巨大的红字：学会学习、学会思考、学会做人！

曾继来丢给我一枝烟说，我们真的学会了这些吗？

是啊，我们真的学会了这些吗？

好在生活还在继续，已经30岁的我们仍然还有时间与孩子们一起学习。手机突然响了，接到一条警局来的短信：发现肖水生的行踪，速到！

我惊得啊一声收起手机就要跑，曾继来一把拉住我说，什么事，看你脸色都变了。

我说：“警方发现了肖水生的行踪，让我马上到岗。”

曾继来一字一句地说：“你真会跟水生刀枪相见吗？你真的可以用枪指着他的头或者把手铐戴在他的手上吗？”

我一愣，只好说：“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是的，对于未来的生活，我们还有许多不知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去勇敢面对！我在人头攒去吧的粮道街上跑过，我想，这不是结局，而仅仅是另一个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