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鼻孔里挖出了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夹在两根手指中间捻着揉着，他说我找到了一种快速致富法，真的，我不骗你。

魏新意从尿素袋子里掏出一只信封，对我说你看看就明白了，很多人都写这个致富了，真的，我不骗你。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可以看出每个字都写得很吃力，很认真，我想这一定是他自己的笔迹。

尊敬的先生（小姐）：你好！

当你收到这封信，你不要感到害怕，我要告诉你，幸运降临到你头上来了。请你立即按照此信的原样，抄写复印五十八份，寄给你的五十八个亲朋好友，同时给下面排名第一位的人寄去人民币一元，然后去掉第一位，把第二位升为第一位，你自己排在第四位。记住，一定要诚实地按要求来做，这样我们能保证你几个月内收到全国各地的朋友寄来的二十多万块钱。如果你让此信在你手上中断了，你不仅收不到钱，还会遭到报应该的。这是如今最流行的快速致富法，已经有无数人因此致富了，你不要不相信，快快参加吧。

下面是四个人的姓名地址，打头条的就是魏新意。魏新意发现我一看完就从我手里拿过信，对齐地折好，放到信封里，他突然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说，你能不能给我一本作业纸？

你想抄这种信？没用的。我说。

有用，你不明白，这是快速致富法，有用的。魏新意说。

我不想跟他多说，还是送给了他一本作业纸。魏新意满心欢喜，就带着这本作业纸和发财的梦想回到了永福昌楼。

几天之后，我在学校里收到魏新意寄来的一封致富连锁信，不过我没有给他寄钱，我不知道有谁给他寄钱了。那天我回家，正走到岭头上，只见魏新意喘着粗气从岭下跑上来，他不停地甩着一只手，看样子情绪很激愤。

哎，新意，你干啥货？我叫了他一声，我说你收到二十多万块钱了吧？

魏新意猛地站住，两只眼睛瞪大起来，象刺刀一样直刺着我。我知道他很痛恨我这句话。他一大一小的鼻孔里几乎同时哼了一声，掉头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我走进永福昌楼，看到魏新意的老爸蹲在楼门厅咳嗽，咳得很夸张，好像整座土楼都快要被它咳倒了。魏新意的大哥拖着瘸腿（这是蛇伤给他留下的纪念），一脸冷漠地走过来。

魏新意再次失踪了。他老爸逢人就说，他偷了我二十块钱，这次回来我不打断他的腿，我就不是他老爸。他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手势，坚决有力。

几个月后，魏新意不知从哪里又回到了永福昌楼，他一见到他老爸就掏出五十块钱给他，看在钱的分上，他老爸没有提起打断他腿的事，仍旧沉着脸，说你有本事，你有本事就不用回来了。

我学了一门技术，我要回来发家致富。魏新意挖着鼻孔说。

原来魏新意在外面的一本油印小册子上学到了一个快速养猪的秘术，只要把一种常见的草根切碎浸酒，放到猪食里让猪吃下，猪就会像吹风一样迅速长膘。魏新意说，正常我们养一头猪要五个月才能杀了卖钱，现在只要一个月就够了。魏新意指着油印的小册子对他老爸说，你算算看，就算我们一次养三头猪好了，我们一年可以多赚多少钱啊。魏新意到底还是说服了他老爸，让家里的三头猪给他作为首批试验品。从此，永福昌楼的人发现魏新意变得勤力起来了，天不亮就到山上挖草根，在灶间里把草根像切肉一样切碎，然后放到一只酒瓮里泡上一天，第二天再捞起来倒进猪食里，然后提着满满一大桶猪食向土楼外面的猪圈走去。

但是，魏新意的试验很快失败了，那三头猪没几天就上吐下泻，有一头躺倒下来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他老爸把喂猪的木勺子一下敲在他的脑袋上，他一脸猪食，狼狈地跑了。

我考上了大学，渐渐失去了魏新意的消息。转眼间，我从大学毕业，分在了马铺市工作，有一天在土楼乡中学教书的魏新中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见到魏新意，我这才想起来，我至少已经五年没见到他了。

据魏新中说，永福昌楼的人传说魏新意发财致富了，这回是千真万确，魏新意在马铺市一处工地干活时挖到了古董，他偷偷把古董藏下来，倒卖给外国人，一下就发了大财。我对魏新中的叙述颇为怀疑，不过我内心里还是希望魏新意发财致富。这年头，财富是好东西。

有一个星期天下午，我正准备出门，看到门前的过道上站着一个人，仰头在墙壁上找着门牌号，我听到他嘴里说着我的房号，不由多看他一眼，我一下认出是魏新意，他那两只鼻孔一大一小，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魏新意也认出我来了，咧嘴笑了笑说，我正要找你呢。

我把他迎进房间，说听说你发财了，好啊，终于发财啦，这几年你干得不错嘛。

魏新意直低着头，连声地说，没的事，没的事，你别听他们乱说。

我正经看了魏新意一眼，从他的衣着来看，依然看得出一种落魄与穷困，看来发财又只不过是一种传说。

我是想发财，可发财哪有那么容易？魏新意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里面分明有一种沉痛和一种无奈。

魏新意说，要是发财那么容易，全中国的人都发财了。

我觉得他这句话说得很好，就笑了笑。

魏新意说，我跟人合伙养过牛蛙、养过蜗牛，我到河里淘过金，在马铺卖过假证件，到厦门做过安利传销，去年我在广东卖古董，被人抓住了，判了两年刑，因为我表现好，就提前出来了。

魏新意一句话就把他的几年经历交代清楚了，我发觉他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我不由做出一种导师的样子，一种知识渊博的样子，说想发财致富，这不是什么坏事，问题在于我们要面对现实，从实际出发，不能有什么幻想，只有老老实实地干活。

魏新意不住地点着头，他说我这次回永福昌楼，我想讨一个老婆，好好过日子。

临走前，魏新意很尴尬地开口向我借了三百块钱，其实这也正是他来找我的全部目的。

魏新意没有像人们传说中那样发财致富衣锦还乡，而是灰头灰脸地回到了永福昌楼。大家觉得真是把他看破了，牛粪就是牛粪，还能变成金子不成？

魏新意在永福昌楼的日子不好过，这是肯定的，没有哪一个妹子看得上他，这也是肯定的。他每天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在永福昌楼出入，人们已经懒得使用话语评论他了，往往就用一种眼色。夜里他开始想女人，想得厉害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生殖器割掉。有一天，他就想，我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符，让女人喝了就会死心塌地来跟我呢？这一念头使他非常兴奋，他一下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从此，魏新意又像过去一样神神怪怪的，昼伏夜出，像幽魂一样在永福昌楼内外游荡。经过一个多月的秘密研究，魏新意自信他已经成功地研制出那种“令妇相思的符”。接下来，就是如何试验的事情了。

这一天中午，魏新意看到魏新中的妹妹魏新梅提着一桶猪食到猪圈喂猪，从背后看，她的身材那么结实，屁股沉甸甸的，令他心里一阵狂跳。

其实魏新梅从小是个兔唇，虽经手术，但豁嘴还是很明显的。如果不是这样，她早就像土楼里的年轻女孩一样跑到外面打工了。因为豁嘴，她几乎时时带着一只牙杯，里面装着喝的水，跟人说话时就端起牙杯喝水，以达到对豁嘴的掩饰和美化的目的。

喂猪时魏新梅把她的牙杯搁在猪圈的墙头上，这就给了魏新意作案机会。在她跳进猪圈清理粪便时，魏新意把符偷偷弹到了她的牙杯里。

该死的是，魏新梅没喝牙杯里的水，她把水倒进了猪槽里。事情就是这样。你闭上眼睛想想，在闽西南土楼乡村，一个年轻男子被一头发情的母猪在屁股后面紧追猛追，这是多么可笑的奇观啊。我想起魏新意这十几年来的故事，其实他屁股后面始终有个什么东西追着他，这是有意味的命题，可是一想起母猪，一切的意义都消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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