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麦娃(3)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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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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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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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792字

另一位长舌妇是个出了名的大胖子胖二芹,胖二芹一说话不仅带着口臭,而且肚子上的肉活蹦乱跳地瞻哆嗦,像揣着一只公兔子她对床的贪恋是个出了名的,见了男人眼珠子瞪得像牛眼。黄金村里的人们都知道男人天不和她做事情她就摔碗打盆地闹事儿后来+她那个精瘦精瘦外号叫“干巴三”的男人只好借故与张三焕的男人到城里去拉板车去了。她为此很是气愤。她们两人本来关系并不好,同行是冤家,自古以来就这样。但现在两人的男人在一道拉起了板车,这给她们之间的矛盾带来了缓和的转机,这两个人从此就经常在一起说长道短,惹了不少的是非胖二芹一听这事可来了精神,瞪起那双吓人的牛眼,把嘴凑了过去,问道:“真的?真的?”


纳鞋底的张三焕用力瞟了她一眼,一边躲避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口臭气,一边说:“那还有假,我亲眼看见的。”


胖二芹愤怒了:“哼,这个不要脸的臭娘子,赶哪天我告诉麦实奋,让他小心着他老婆怀上个野种!”


“可别可别,”张三焕说,“要团结为重。”“团结它娘个狗***!”胖二芹粗野地骂道。


张三焕很了解胖二芹,说:


“那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胖二芹当即点头应允,还上前搂着正在用力纳鞋底的张三焕,使劲儿在她的脸上大口大口地亲起来。张三焕猝不及防,挣脱已来不及,就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忍受了胖二芹的疯狂数吻。胖二芹边亲边表白“大妹子,你把姐姐看成什么人啦你?姐姐我哪里会出卖你哩!”


乳汁


李玉玲坐在土炕上,眼泪扑嗒扑嗒往下掉。她心事重重,不吃不喝,根本无心思照料她生下的这个小冤家到了第三天了奶水还没下来,***胀得生疼麦娃由于不能及时吃上母亲的奶,这两天来就光喝水和米汤他先是拉了整整两天从娘胎里带来的黑绿色稀屎,第三天就开始拉号稀屎了,眼瞅着他薄下去:呼吸减弱,神情委靡,不哭不闹,打哈欠费力。幸亏富有经验的李杨氏及时通报了信息,于是在麦老太的倡议下大家分头行动。麦二太设法去搞猪蹄一一他是村支委会的成员,相对来说猪蹄比较好搞一些麦老太从屋顶上拿下一个小布包,里面存放着一张多年不用的鱼网,他要到村头的水沟里去捞小鱼李杨氏手拿一条破口袋,到梨树行里去装沙土,给麦娃做个沙土布袋,任他拉来由他尿。由于娃儿是个早产儿,准备工作还没来得及傲,所以一切都得从头来。麦会会那一年已经八岁了,是个相当懂事的小姑娘,她扎着两条羊角辫子,辫子上系着两根红头绳儿,望着弟弟麦娃的一对黑眼珠,她心里喜欢得了不得。看着大人们都忙着去给弟弟找活路,就也挎起篮子去找村里要好的小伙伴去了,说是到野地里挖些甜菜根,她不知听谁说用甜菜根熬汤喝了能起到催奶的作用。只有穿开裆裤的麦生,这三天来无人管理,他也不管别人,手里拿着一根麦二太做的小鞭子,与一窝小孩到池塘里去玩陀螺陀螺是一种木质儿童玩具,在六十年代的中国北方乡村极为盛行。陀螺呈锥形,用鞭绳绕上用力一拉,接着用鞭子抽打,就可以在地上或冰上飞速旋转,发出类似夏天黄蜂的嗡嗡之声。麦生玩累了就带一身土回家来,到挂在墙上的竹篮子里摸吃的,好在他从来不挑食,摸到什么吃什么,有时是玉米窝头,有时是高粱窝头,有时是煎饼,有时是地瓜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难以下咽,吃下那样的食物后胃里要承受火烧火燎的煎熬但在那个年代人们的胃囊特别的刚强,什么豆饼、草根、树皮、榆树叶子、野菜团子之类的东西,源源不断地填到胃里,数小时后,它们开始上蹲下跳犯上作乱,咕咕噜噜响一阵,好像沼气池子冒着各种气泡,但是,你千万别担心,最终它们总是以人们打几个响屁的形式排放出来。于是,黄金村的男人和女人照样你死我活兵强马壮于是黄金村的村前村后粪便累累,人们形成了随地进行大小便的习惯。那些质量不高的粪便有的被起早拾粪的老人捡到篮子里去喂养自家菜园,有的被黄金村的饿狗们和饿鸡们吃掉,更多的则是讴在田里,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了。麦生吃着冰凉的窝头或者煎饼卷大葱,然后到院子里的水缸里画一碗凉水喝,剩下的事情就是倒头睡觉了。


很快,他们踏着金黄的阳光回来了首先,李杨氏从梨树行里顺利地弄来了一布袋沙土,她把沙土用面箩细细筛了,在大锅里炒热后装进了沙土布袋,把小巧玲珑的麦娃放了进去。麦娃像一只精美的布娃娃,在全身感到一阵温暖之后,安安稳稳地睡着了。他不知道世界正在围绕着他的来临发生着什么。


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片喧嚷,伴随着一阵水滴从屋檐嗒嗒滚落的声音。那是屋檐上的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在地面上布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水坑。


麦二太骂骂咧咧,因为他只弄来了一只猪蹄,那家屠户还要收他五毛钱,他身上没钱,就只好先把一个烟嘴押在了那儿。他嘟囔道:


“那、那那那不是木头烟嘴儿,是、是实奋给我捎来的玻、玻璃烟嘴儿。”


他开始设法把烟嘴尽快赎回来。麦老太网到了两条小白鱼后又挽起裤腿下到了水沟里摸到了五条黑色的泥‘歌,他收获最大,回到家还赤着脚,咧嘴嘿嘿笑着。麦会会挖甜根儿时不小心断了一个指甲,血不停地往外流着,在姥姥给包扎时,她惋惜地说:


“我本来想像黄小菊那样把指甲留起来,这下留不成了。”她朝弟弟麦娃喊一下嘴又跺了一下脚,啧怪道:


“哼,都是你。”


当天夜里麦娃在一家人的帮助下终于品尝到了来自母体的第一口真正的鲜奶。他把嘴凑到母亲那圆鼓鼓的***上,贪婪地吸吮着这神赐的美味。在他的吸吮下#全家人都听到了一阵类似鸭子在水塘中吃蛤蟆蚓麟时嘴巴里发出的那种咂咂声音,在这个具有滑稽色彩的声音的鼓动下,先是全家人忍不住爆开了一阵开怀大笑,紧接着李玉玲也展现了她雨过天晴般的笑容。


父亲回来丁


第二年的腊月二十八这天,黄金村的村头上出现了一个骑破自行车的青年人,他人长得漆黑,个子不高,略瘦的身材,头上戴一顶绿色的军用棉帽儿,见了谁都要点一点头,一口自牙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村头上的路有一段比较泥泞,他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推着车走,他的自衍车后座上驮着一袋面粉。在经过老磨坊旁边时他停住了脚。他一眼就看到了蜷在玉米秸里的幡子黄老亮,黄老亮身穿一件露了棉花的旧棉袄,手在袖子里哆嗦着,痰液在喉咙里呼呼作响。那人想,黄老亮怕是要过不去这个年了。一种同情心占据了他,他刚要开口问候一句黄老亮,黄老亮却已经在毗着一口亮闪闪的牙齿朝着他笑了。他说:


“实奋回来了。”“嗯嗯嗯,老亮爷,回来过年。你在这儿……”黄老亮把棉袄袖子往空气中举动了一下“我晒晒太阳。”


麦实奋心里嘀咕着天都快黑了,哪里还有太阳,这家伙真是老糊涂了。他推起车子朝前走,身后却响起黄老亮乌鸦般的叮嘱:


“快回家去吧,家里人就等着你这袋子面了。”麦实奋满腹狐疑,推着自行车走回家,一进门迎接他的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原来家中果然在等着他的这袋子面过年。第一个出来的是麦老太,激动的样子像参加了开国大典刚刚归来,一下子就抓住了儿子麦实奋的手,叫道:“哎哟实奋,可把你给盼回来了!面粉呢?”


麦实奋昕了就显出有点不太高兴,嘟囔道:“面粉,你们就知道面粉。也不问问我骑了一整天的车累不累。”


麦老太很了解儿子日益增长的坏脾气,赶忙说累,哪能不累,你快进屋歇歇。


麦二太慌忙过去接过了自行车,麦老太扛起那袋面直奔厨房去了。麦实奋说:


“车座子磨破了我的脏。哎,把收音机给我。”他从车把上取下挂着的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说:“幸亏有它,要不然路上闷死人了。”麦实奋有边骑车边听收音机的习惯,从盲常县到沙河镇的黄金村有近三百五十华里的路程,他听了一路的收音机。当然,其间还骑着车子打了一会儿盹,车子撞在了柏油马路旁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上。他连人带车一同摔倒了,左手腕子被抢伤。后面一辆疾驰而来的大卡车差点儿没把他辗成后车座上的那袋面粉。要真那样一切都完了。在路上,他还昕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要开始了。


所以,在他到家小憨片刻后就发布了这桩新闻。


然后,麦实奋兴冲冲地掀开了里屋的布帘子,嚷道:


“儿子呢?玉玲,我要看看我的儿子。”这时的麦娃已经长到一岁多,像只鸟儿那样嘟嘟喳喳满地跑了。麦实奋弯腰抱起了他“哎哟,长得还真挺像我,叫爸爸。”麦娃瞪着怯生生的黑眼珠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很陌生的人,挣扎着要下来。


、“听说你是一只小黑揭子,你倒是萤我呀。”“哎哟哟,它妈妈的……玉玲,瞧瞧你下的崽儿,他虽然不会蛮人,可他已经会咬人了。”至此,由于娃儿的出生所带来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夜里,麦娃发现了个难以言说的秘密。窗外星光灿烂,风声密集。他听到土炕上下起了暴雨,娘在另一边痛苦地呻吟他想“这是哪里来的男人,他在欺负娘呢。”


他的眼里流出了冰凉的泪水。他有点气愤,又感到无奈。


冥恕祖母


麦娃从来也没见过奶奶是什么样子。据说奶奶在父亲麦实奋八岁那年死于难产一一那个原本可以成为麦娃的叔叔或者姑姑的婴儿与他的奶奶同被埋葬在东北大地上一片辽阔的雪野之中。据爷爷后来介绍说,当时的东北天真冷呵,风像刀子一样掠过人们的脸庞,到处是邦邦硬的冻土,以至于奶奶死后竟然无法挖坑下葬,最后只好扒开一堆积雪就地葬埋了事。麦娃的父亲麦实奋当时已经上了小学,他每天放学回家后要做的第件事就是朝母亲要饭吃,如今,他的母亲突然死了,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就缠着麦老太要母亲。


麦老太哭兮兮地告诉他:“实奋,我的好儿子,你的娘已经死了,她被埋在木头房子后边的雪里了。”麦实奋摇动着一双捡煤渣的小黑手“不不,我要娘,我要娘。”麦老太哭得更厉害了,说“实奋,你娘已经没了,人死不能复生,人死如灯灭。”


但年幼的麦实奋不昕这套,他眨眨眼睛说:“灯灭了怕什么,好灭了还可以再点着。”


吃过饭后他偷偷地跑到埋娘的那片雪地上,用那双扒煤渣的手扒起了积雪,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娘,娘娘,你出来吧。


他最后终于扒出了娘的尸体,她已经被冻成了一块硬石头,脸色黑得像煤炭,麦实奋吓得尖叫一声就跑开了。


他从此再也不吵着要娘了。这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细节后来变成了一幅凄凉图象,悬挂在麦娃一生也没有涉足过的那片悠远辽阔的东北大地。不:知怎的,只是时间变成了夜晚,天空高悬着一轮如水明月,播下一派蓝莹莹的光芒一只黑鸟在光秃的树枝上翩翩而飞。每当麦娃想起父亲这一生中的种种作为,这幅画面就会奇异地自脑海里浮出,这让他在内心立即原谅和宽容了自己的父亲。在他看来,父亲还是那个在月光里寻找母亲的男孩,他能想象他在那一刻的心情该有多么绝望。他扒着积雪的小手后来肯定是长了冻疮,像个水萝卡那样又红又肿。


麦实奋在第二个学期,与父亲麦老太和叔叔麦二太一道,回到了山东老家黄金村。


“要是我的奶奶活着就好了,那就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必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麦娃感到孤立无援的时刻来i惰,他总在心里想起那位过早逝去的祖母,他想象她的灵魂会在黑暗中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抚摸他受惊吓的脸孔,他在她温柔的抚摸里总会获得一种幸福而短暂的乎静。


那个命运向他显灵的夏天啊,浓重的露水打湿了青草,前所未有的大雾一场接着一场降落。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圣经》中的-=-段话,摘录于下:


耶和华后悔遭人于地耶和华见人在地上罪恶很大,终日所思想的尽都是恶,耶和华就后悔造人于地上,心中忧伤。耶和华说:“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兽,并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因为我造他们后悔了。”


一我想,耶和华只是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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