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之外

这年的春天接连刮了几场大风，把街道两旁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盲常的交通事故呈直线急剧上升着，一时人心惶惶。后来，以干巴三为首的一帮市民就带头风传说盲常要地震了。

干巴三手持大哥大，在大街上与徐寡妇通话：

“喂，小徐吗？要地震了，要地震了，你先往楼下顺根绳子…哎呀真笨，到时候往下一出溜不就下去了吗？对对对，我到商店买几箱方便面准备着，我这就回去。你再给疙瘩头他们打个电话……”

干巴三把大哥大往腰里一剧，抽身要走，一伙人早已围住他了。

“干巴经理，你是说……真要地震了？”问话的人是个老太太，满面愁容。干巴三边走边拍一拍腰里的大哥大：

“据可靠消息透露，咱这地界震定了，七到八级，七到八级。嗯！”

老太太当即抹开了泪：

“俺病刚好，在床上躺下二十多年…老天咋这么不长眼哟！”

干巴三把脚一跺：

“你还说你，我还不是刚过上几年好日子呀，光它娘的闹、闹离婚就闹了十多年，刚跟小徐明正言顺了，这才几天？这一地震，就什么都完了，嗯，你亏我更亏！”

说着，干巴三摆出一副气哼哼的样子走了。

干巴三己与胖二芹离婚，和徐寡妇结了婚。他们眼下都四十六七岁了，徐寡妇也早已不开理发店了。几年前在干巴三的建议下，两人开起了一个名叫“特玛迪”〈意思就是：它妈地）的食品店，专卖熟肉。起初，徐寡妇怕搞不好，开食品店没有一点经验，成本大利润小，肉卖不出自己又吃不了。她心里这么想着，越发焦急。当晚，就与干巴三商量究竟该怎么办。哪知干巴三早已胸有成竹了。听了干巴三一阵喊喊喳喳的耳语之后，徐寡妇才喽哧一下笑逐颜开：

“真有你的！”说着，伸出一双小胖手来挠起干巴三的腋窝，把干巴三弄得嘻嘻嗜好一阵乐。“别闹，别闹4”干巴三说。

徐寡妇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激动，抽泣起来，满脸是泪。“啊呀小徐，你这是昨啦？我可没做对不住你的事啊！”徐寡妇哭了一阵儿，才说：

“俺是高兴哩！自从跟了你，幸福哩！你人聪明，各方面都能满足了俺……”

干巴三闻听此言，便放下心来，一下掀开了被子，徐寡妇那一双奶羊似的雪白肥乳便如两朵雪白睡莲悄然怒放，干巴三不由分说，欠起自己瘦瘦的小黑艇，跨了上去，一黑一白，一瘦一肥，筛面般地晃荡起来……过了一会儿，干巴三伸手去取床头柜子上的小茶壶。这茶壶已经跟随他多年了，却一直舍不得丢掉。他想：狗日的黄大补丁说我忘本，我忘什么本？这个小茶壶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倒是不它娘的忘本，还不是仍旧穷光蛋一个嘛。对了，说到黄大补丁，明天回黄金村，那件事不妨就找他来办，嗯。啧一一干巴三骑在徐寡妇身上，美美地想着，呻了口茶。

第二天，干巴三就兴冲冲地回黄金村去了。那一天，他来到黄大补丁家，通过一番细致入徽的思想工作，把老搭档黄大补丁说得心荡神驰他拍着黄大补丁的肩膀，拉着一副细细的公鸡长腔“俺的大补丁哥哎，到啥年月了你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哩！别光想着省钱供小兰上学。要我说呀，你别嫌难听，上个***毛学！现在谁有钱谁就是大爷，还不趁年轻，啊，让她去挣钱。你呀，啧一一俺那大补丁老哥哎，这里一一”

干巴三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在屋里转圈儿，“思想该解放解放喽！难道说，你真想到夜狼嚎、海里蹦那地界去了再解放思想？太***晚喽。你瞧你这屋里，什么***玩意儿！”日匡地一声，干巴三一脚踢倒了黄大补丁家的一只瘸腿椅子“你……”黄大补丁心疼地弯下腰，想把椅子扶起来，被干巴三摆手制止：

“算了算了，给，去买新的。”

干巴三掏出五十元钱，啪下拍在了桌上。黄大补丁呆呆地坐在那里，面颊汗流不止。是啊，整个黄金村都动作起来了，村长黄开恩早就不干村长了，让儿子二大肚子接7班。为发挥余热，他率先在黄金村办起了一个“牛毛公司”，说是要开发一种新产品，说集市上现在羊毛衫已经太多，已经远远不适应时代了，不妨设计着搞一批牛毛衫试试。牛本来就比羊抗折腾。二大肚子兼任“牛毛公司”总经理，气得雪子姐姐整天骂他。

张三焕从地里干活回来了，昕了干巴三一番话，很快就站在干巴三的立场上。结果黄大补丁就与干巴三签订了一份合同：按时给干巴三供应黄金村里的死猫死狗，死鸡死鸭，死耗子死麻雀，为干巴三新开的食品店提供原料。

合同签订完毕，干巴三松了口气：

“我去看看二芹去。嗯，她与二大肚子搞破鞋的事你们也都知道，要不然我哪里会和她离婚呢？嗯，只兴她对不起咱不兴咱对不起她。嗯，合作愉快！拜拜！”

说着，摆摆手走了。张三焕好一阵感动。

时隔不久，在盲常市街头一个很显眼的位置上就出现了一家“特玛迪”熟食店，店名由副市长麦实奋亲书。于是，广大的盲常市民就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食用了许多不该食用的东西。

干了不到一年，他们就成了当时盲常为数不多的万元户之一了。为方便业务，他们通过麦实奋的关系，花很低的价钱购进三轮摩托一辆；为增强实力，他们两口子又把盲常市的一个外号叫“粉刺疙瘩”的小流氓收为义子。

干巴三亲切地称“粉刺疙瘩”为“疙瘩头”。

地震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以干巴三为首的不法个体户一行人人专门组织了一支防震救灾义务宣传队，在大街上摇旗呐喊，搞得行人神色恼惶，面如小鬼。

他们的宣传依据是：著名的地质学家李四光生前曾预测了四个地区有大的地震，它们分别是唐山、邢台……最后个就是咱们这地界，而且盲常是震中。他们说别的地方都震过了，就剩下我们盲常了。

他们还分了一下任务，四人演讲，四人做“托儿”。“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各位乡亲各位老少爷们儿，静一静，静静，请勿大声喧哗噢！”干巴三手持话筒，首先向过往行人大肆演讲：“既然地震不可避免，那么晚震不如早震，最好马上就震，早早的震完早心静。大伙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托儿”们立即响应：“是是是，瞧人家都震过了！”“咱盲常也要震！”

“要震，要震。”“不震讲不过去……”

听“托儿”们的口气，不满情绪溢于言表，仿佛是在攀比什么似的。他们好像是在说：瞧人家别的地区都通上电了，就咱狗日的盲常还点着油灯哩。一部分市民接受了这样的宣传，一时工作无法专心，皆盼地震尽快到来。个别同志干脆不去上班，在家中的桌子上倒置一个啤酒瓶子，专等屋子一晃悠，届196时啤酒瓶子发出一声碎裂声响，他便立马撒丫子逃跑。与此同时，盲常市街头上出现了一些没有营业执照的防震机构，名目繁多，皆为地摊，什么防震毛巾啦，防震小勺啦，防震钥匙环防震拉链避震十八法以及少女在震期如何防止被奸之类，瘟疫般充斥街头。另一个现象是消失多年的算命先生们又一夜间鲤虫般聚满了城市的角角落落，算命内容皆围绕地震展开，什么谁谁大难不死，谁谁的配偶死后该女士或先生又重新‘组合了新的家庭，日子比原来过得倒红火了，这叫因祸得福……风声愈加紧急，盲常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商品抢购风潮：罐头、熟食、方便面、小铁床及用来做帐篷用的帆布……你再看干巴三之流吧：自己的一辆拉货的大卡车已经不够用了，粉刺疙瘩又从外地雇了一辆解放牌大货车，两辆卡车分别下乡，专收死猫死狗，死鸡死鸭之类。价钱低廉，货源充足。为了赶上风头，他们搜遍盲常大大小小七八个乡镇二百余个村落。那些东西经过简单加工后很快脱销，发了发了。干巴三和徐寡妇忙得大汗淋漓，黄大补丁的小推车也像蚂蚁搬家一样在盲常与黄金村之间来回穿梭，发了发了。地震风波过后，干巴三模仿电视里的某位通俗歌星，操一口贸脚鸟语，炫耀道：

“有什么办法啦，俺也是一不小心……就发了哎！”

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到盲常市有一位自称“诗人”的文学浪人，走路像末庄那位歪嘴老头一样有点罗圈，只是比歪嘴老头罗圈得轻些一一姑且算是轻微罗圈吧。他整日提着个小黑包出售假书号给一些文学青年，已赚了不少黑钱。近日又把交往多年的几位朋友给坑了个底朝天他为此很是得意，错误地认为市场经济嘛，就是你坑我来我坑你，把钱弄到口袋为目的。那一天，他本来要去赶赴一个风流约会，在大街上得知地震即将到来的消息后，当即取消了那个昨天还刚刚’在电话里山盟海誓过〈不见不散，下刀子也来〉的约会。他在地摊上买了一串防震钥匙环挂在了后屁股上，他用手一拨拉，防震钥匙环即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像马脖子上的铃铛，町叮咚咚，向他传递着地震信息。他昕后感到很安全地笑了然后打算连夜乘车离开盲常躲避这莫须有的震灾。

行前，他还即兴赋诗两行

去吧，约会

地震的舌尖拦住了我

亮爷

消息传到黄金村，可急坏了算命瞻子黄老亮了。当年他在沙河镇学习了盲文，便潜下心来研究人类命运学，认真通读了阴阳八卦、占星术和西相体相手相等几本名著，边读边叹i“人不学不知天高地厚矣！”从此决定躲在磨坊十年不出，潜心研究学间，并亲撰隐退声明一份，刊登于当年的村头小报的头版位置。亮爷隐退的消息在村头小报一登，一时舆论为之大哗。各种议论在村里迅速流传，说什么话的都有。多对亮爷i也举感到迷惑不解，也有人说亮爷“烧包”一一隐退就隐退呗，发个原声明干么，惹得大家吃不好饭种不好田，光谈论他了。后一想此乃名人效应，也就无话。当时，村里的明眼人说亮爷此举欠妥，村长黄开恩昕说后更是大吃一惊：

“***亮爷，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不薄，这么大个事怎么也不商量一下就自作主张？”即差村里的通讯员小崽子前去打听虚实。小崽子便跑步到老磨坊去了趟结果吃了闭门羹。透过门逢，小崽子见亮爷炕上堆满了各类书籍，有线装也有竹简，还有几块刻有甲骨文的拓片。

“坏了坏了……”小崽子慌得屁滚尿流地跑回去向黄开恩报告了所见所闻。

黄开恩昕了，眉头大皱，背着手来回踱步，抽了半截纸烟，沉吟良久，最后摆了摆手，模仿着领袖的一口湖南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