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还乡(5)

作者:周蓬桦

|

类型:人物·传记

|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1

|

本章字节:8850字

“唉,那是瞎说,那是瞎说!”麦娃撇撇嘴,想哭。接着,老亮爷边回忆边唠叨,以十分沉痛的心情道出了一件隐衷来:“……我和你爷爷麦老太有些过节……那年我在沙河镇上以萝卡干充人参,想换几个钱花花…我得活下去哩,你想想我靠什么啊?你还别说,买我‘人参’的人还真不少……可气的是你爷爷在镇上喝醉了酒,当众将我揭发出来……他在东北呆过,认得人参……我不但把钱都退给公家g还被游了一回街我心里有气呢,又找不到出气的机会,在心里闷了很长时间……说来巧了,麦老太的儿子实奋家的要生孩子一一对,就是生你哩……生下你……好像是在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亮爷仰起头问道。麦娃答“第二天。阳对对对,是第二天,我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老脑筋……第二天你姥娘来找我给你算命,我就信口胡说一遇,嗯,想吓他们一吓出出气……”说到这儿,亮爷从回忆状态走了出来,道:


“我说孩儿,你千万可别当真……”麦娃沉默。亮爷又问:“你爹可好?”


麦娃不想多说,答道:“还好。”“你娘哩?”


“也好。”


“那就成……”


过了片刻,亮爷又问:“你成亲了吗?”麦娃答:“还没有。”


,,


“别急别急,爷爷我今天认认真真给你算上一卦,看看你的运气如何,能不能转运发财,找个漂亮娘子……”亮爷说着,把炕上的一个红布包小心解开,里面露出三枚铜钱,均系“乾隆通宝”。“来来来!”亮爷说着,吃力地挪动着身躯,拉过麦娃的手,把铜钱塞到他的手里。麦娃握住铜钱,像是又重新握住了命运。“来来来,先拜一下四方诸神……”按照亮爷的一番指导,拜过诸神,意识开始一片真空;亮爷又让他眼睛微闭,那样,感觉上就好像与神灵接通了,脑子里那根模子般坚硬的东西被一道眩目的光柱笼罩,许多萤火虫的尾巴在里面乱飞。他闭了一会眼睛,复又睁开,机械地把铜钱抛向空中:一次,两次突然,他听到亮爷兴奋地大叫起来:“……阳,阴,阳,阳,阴…啊呀‘老阳’!孩儿啊……”亮爷激动地摸索着抓住麦娃的手,“哈,‘老阳’啊,老夫这些年来还没见谁得此卦也…恭喜恭喜!”


麦娃不明白,不过心里很高兴,想草儿可能会有下落了,就问:


“亮爷,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呀!”亮爷就哆哆嗦嗦地念叨起来:“……此卦为《离》之《丰卦》,巳月戊寅日……逢冲日必得……麦娃昕不太懂,道:“亮爷,可否通俗一点儿?”


飞这个意思呢,就是说卵用一一“亮爷停顿了一下,解释道,”‘卵日’就是明日,孩儿,你将得财到手。你、你要发大财啦!“明天发财?怎么会?麦娃一阵疑惑……飞,失算天色渐暗,树枝上响起一阵扑棱声,接着有两声”嘎嘎“怪叫一一乌鸦打食回来了。亮爷昕到声音,微微一笑说:“孩儿,犬子已归,你就在爷处用饭吧。二‘说着,亮爷,颤抖着手,从嘴里摘下假牙,放到只碗里用水冲洗了半天,说是牙垢太多,吃起饭来碍事。洗完假牙,重新置λ口中,亮爷把水倒掉,对娃儿道:“孩);;别嫌爷脏,你就用这只碗吃饭。爷看犬子弄什么好吃的来了。”他颤巍巍地站起身,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拄拐杖,步出磨坊。麦娃心想,乌鸦觅食,还能有什么好吃的么?无非是些死麻雀或小昆虫,咱小时候什么昆虫没吃过?赶快走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了钱来,数了数,还剩下不足五十元人民币,索性一古脑儿全都拍给了亮爷。麦娃将钱放于炕头,转身出门,却与亮爷撞个正着,亮爷手端着碗,碗里果然是只麻雀,另有两粒弯弯的蚕豆。亮爷面带微笑:“嘿嘿,今儿不错,有肉有素……哎,孩儿,你、你这是干啥去?”麦娃说“亮爷,我到爷爷坟上去看看。”亮爷热情挽留:“饭都好了,吃了再走!”麦娃说:“天快黑了,我怕找不到地方。”亮爷把脚一跺:“不碍事,可让犬子给你带路,那段路它熟!快,吃了再走……”盛情难却,麦娃就只好吃了亮爷碗里的一粒蚕豆,肉质绵软,味道酸酸。亮爷将手里的麻雀推让一番,见麦娃执意不吃,就把麻雀用开水烫烫,三下两下褪去羽毛,轻车熟路地塞280入口中,细细的脖子用力一伸,伸出好长,白眼翻了几翻,麻雀滑入腹中。饭罢,亮爷又从炕席下拿出一刀草纸,对麦娃道:“孩儿,此乃亮爷点心意:4到你爷爷坟上烧一烧……替我给你爷爷道个歉……说我黄老亮不日即去见他,啊?”说着,亮爷一阵伤心,滑然泪下。麦娃也哭了、叫了声:“爷……”?好,好好,去吧。明日得财,别忘了给爷买包点心。“亮爷拍拍娃儿的头,娃儿点头应着。亮爷把头探向门外,”犬子啊"咐乌鸦带路去村东野地。


乌鸦立在玉米垛上,仰天悲鸣两声,扑棱了两下翅膀后飞了起来。、麦娃就在后边追赶,眼前的雪地臼得刺眼,深一脚、浅一脚,积雪在脚下发出阵阵咯吱声响,把大地隐秘的震颤传给了他。乌鸦非常懂事儿,怕麦娃追不上它,飞一段路就停下来等他一会儿,嘎嘎叫两声,意思是催他走快一点儿。麦娃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对它产生了好感,快跑上前想和它一道走一段儿,乌鸦在雪地上来回徘徊,样子像只母鸡,不时低头啄食什么。哪知他刚刚与它接近,它就又飞了起来,好像是有意地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行程大约一华里光景,乌鸦在一片荒野的上空收敛了翅膀,降落到一个自馒头似的土包包上嘎嘎大叫。顿时惹起一片骚动,浓郁的夜色下,一时狂风大作,茅草呜鸣作响,天上枯叶乱飞,雪粒随风起舞。“爷,我来了。川姐,我来了。”麦娃泪流满面,先是扑倒在爷爷的坟前双膝跪地,哭了一番,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瓶酒泼在坟头,叉点火烧了亮爷送的草纸。火苗跳跃,被一阵小旋风卷起,草纸像一群黑色蝴蝶翩翩上升。乌鸦立在坟头,感动得流下泪来……麦娃站起身,双膝已被冰雪冻得发木。举目望去,四周地势坑洼起伏,过去的瓜园在哪儿?土地荒芜了,那些故事,那些传说,都被积雪覆盖了……他四处搜寻,想寻找姐姐麦会会埋葬的地方,可是没有8她、当年被草草葬埋+最初还有叩个小生推6后经几次田间耕作,被一头牛横伸直撞地抹去y踪迹麦娃绝望地流下泪来,心里叫着姐姐的名字,希望她此刻能给他显灵,或者,给他一个暗示。他抬眼朝四她搜寻……突然,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点儿,这个黑点下子勾起了他的记忆,啊{他激动地叫了一声,跑了过去……那是一口枯井i是当年姐姐麦会会的葬身之地。是的、自此以后,他就开始于九世间艰辛的跋涉……多年过去,那口井居然还在,只不过显得狭小多了,圆圆的小口快要被雪遮住,于是,当年人’们抢救姐姐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麦娃抓了把雪投进去,无声无息,只是咕咕冒着阵阵寒气,好像深不见底,与另一世界接通着…‘麦娃离开那口枯井,用脚丈量着雪地。姐姐麦会会就埋在井东边二十余米的距离,一步、两步、三步…“他咕哝着,在埋葬姐姐的地方停下来,又伏下身,把脸贴向冰冷的雪地,昕了昕?口里叫着“姐……”然后,他躺下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袭来、啊呀,真舒服呵。天上星光大放,撑起一弯明亮的新月。他看到雪地上爆开了大片草莓,颗颗晶莹透亮,闪耀红宝石般的光泽;如火的春风自万里之外吹来,摇荡着碧绿的草莓叶蔓。雪白的草儿身穿一件翠绿的衣裙,腕下挎着一只精巧的篮子,柔和的风儿掀动着她的衣衫,饱满的***隐约可见;她微笑着,牙齿洁白,嘴唇艳红,正款款朝他走来…“娃儿。”她轻轻叫了一声。他惊讶不已:“革儿?你怎么在这儿?”革儿不说话,把篮子放下,跪在他的身边。然后从篮子里取出一颗凉凉的草莓,除去上面的叶子,放入;他的口里,一颗,又一颗酸溜溜,甜丝丝,清凉凉,味道真鲜美呵!“哦,草儿,草儿……”他边吃边哭,喃喃自语:“你让我找得好苦,找得好苦…“麦娃儿哥……”草儿叫着,往他嘴里喂着草莓。“俺的……麦娃儿哥哎!”她扑到他的怀里。麦娃用力一抱,扑了个空。“草儿,你在哪里?哦,我的眼睛……怎么睁不开呢?”这时,他觉得眼前一阵黑暗,紧接着掠过一阵蓝荧荧的磷火般的亮光,耳边响起一阵青蛙般的怪声:“海里蹦,海里蹦,快点儿,快点儿。”另一个声音:“来了,来了……夜狼嚎。”“不,”麦娃费力地睁开双眼,伸出两手,“我不想死…但是,没等他把话说完,随着夜空一阵隆隆声响,大片的星光从天降落队洪水淹没青草般覆盖了他。


第二天


清晨,寒冷袭人,树校被冻得叭叭开裂。亮爷一大早就醒来了,端着几粒蚕豆准备给乌鸦喂食,嚷了半天也听不见乌鸦的翅膀扑棱,立即脑门出汗。他手拄拐杖,围着磨坊前后寻找,也不见乌鸦踪影,这才想起昨晚乌鸦根本没有回家。于是,亮爷颤颤巍巍地踩着深深的积雪来到村东野地,大声呼唤,终于在麦老太的坟包上找到了义子乌鸦。乌鸦全身哆嗦,羽翼挂满雪霜,已经奄奄一息。亮爷抱着乌鸦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全村,村里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寻声而来,前呼后拥地来到村东野地。一看是老瞎子正怀抱一只乌鸦痛哭流涕,个个耻笑,觉得相当扫兴。只有个别妇女劝一劝亮爷,说快过年了,哭个么劲儿?快回家吧。众人正要打道回府,眼睛一向很尖嗅觉一向灵敏的村老通迅员小崽子在一旁看到一具尸体,惊叫起来。众人好奇地围拢过去,发现那死去的年轻人两手伸向天空,嘴巴大张,搜一搜身,分文全无。小崽子说:“这个人昨天我还见过,当时就觉得他神色不炼,估计是在城里炒股赔钱,跑这儿自杀来了。”有人说:“也可能是个逃犯,赶快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吧。”胖二芹也混迹人群--眼就认出是城里来的“记者”,但怕惹出闲事,届时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张了张嘴竟破天荒地没有发表言论。倒是她那哑巴儿子,嘴里呜哇一阵,指指麦娃口袋里的钢笔,企图向人们加以说明,被脐二芹上去捆了一掌,小干巴三捂着半边肿脸哭着走了。


亮爷用胸膛暖活了义子乌鸦,平静下来:马鸦扑棱着翅膀围绕麦娃飞了三圃,嘎嘎叫着,好像要把昨晚的一切告诉人们。亮爷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过来,众人立’刻像当年那样让开一条道,心里还以为老瞎子会有什么高见,可亮爷蹲下身后,只是用手摸了摸麦娃的脉搏,嘟哝了一句:“昵,凉了……”就被一阵哄笑驱出了人群。


这时,随着一阵骚动,雪子姐姐来了。多年过去,雪子姐姐已经头发上有了些许银丝;不过,看上去仍是与众不同,依然十分美丽。雪子姐姐风风火火,全身都沾满了雪水。她拨开众人,一见麦娃就发出一阵肝胆俱裂的哭声,人们大惑:“咋啦咋啦?川雪子,你哭啥哩?”…雪子姐姐抱起麦娃,泣不成声,把脸贴向麦娃冰凉的前额,嘴里叫着:


“娃儿,你是俺那娃儿……俺日思夜想的娃儿啊!俺知道你会来的,会来看俺,可你怎么才来啊,呜呜i…”雪子姐姐抹一把泪,从怀里掏出一个绿颜色的小本本来,放到麦娃紧紧闭着的眼前:


“娃儿,俺那娃儿……姐已和那人离婚了,昨天法院强行判离,姐以后要有好日子过了,娃儿,你倒是睁眼看看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