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小念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7
|本章字节:10556字
二十四小时前,我和设计部的三名同事加班到凌晨,终于在下一季新款的图纸上签上我的大名,并送到了公司总经理莫燕的办公室。
二十四小时后,我将公司三名设计师叫到办公室,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将藏在身后的辞退书递给他们。那一刻,纵然我万般的于心不忍,也无济于事,因为决定他们去留的不是我,是boss。
十二小时前,为了公司的专柜能够顺利转移到卖场三楼的黄金位置,我已经连续喝了半斤茅台,并忍受了商场黄经理那双咸猪手的第n次偷袭。
十二小时后,我却被告之,要么接受降薪,要么主动辞职。
六小时前,我还在医院走廊里振振有词地对我姐—本城著名的全职主妇徐智慧女士说,女人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才行。最起码得要有份属于自己的工作,这样才能自保。
六小时后,我对自己说,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大不了回家当全职主妇。
此刻,我的脑海里已经连番上演n多职场大片的情景。比如将眼前刚冲好的这杯雀巢咖啡泼到公司总经理莫燕的脸上,然后假装逆转成电视剧中的女主角,潇洒又刻薄地报复道:“去你妈的降薪,去你妈的图纸,姐早就忍够了,什么玩意儿!”
然而,现实却是这样的,我迅速地在公司新出品的人事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然后,一点也不华丽地转身,甚至没有半句怨言,忍辱负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从伟大的想法到卑微的做法,用了不到两分钟。
此刻,设计部空荡得像个巨大的气球。说空,其实这个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根本空不到哪儿去,主要是心里空。从这一刻起,我这个莫尼服装有限公司的设计总监,再也不需要去关注下一季新款的走向和流行趋势,更不需要确定年度产品发展目标、策略和市场计划,而是只需要将别人的新款拿回来,然后依葫芦画瓢照抄就行。如今的服装业早就进入了一种抄袭模式,“抄袭”早就成了“行规”,从前莫尼的老板愿意花大把的精力和时间投资创意领域,如今莫尼的老板却带着“暴富”和“搭车”的心态游走市场。
我的大学同学刘伶俐曾经对我说,中国不缺优秀的服装设计师,缺的是有良知的服装厂商。所以淘宝上才会各种山寨服饰满天飞,所以莫尼由曾经江城中年妇女最热爱的品牌而堕落成汉正街烂大街的爆款,所以我无数个熬夜的努力变成了无用功。这一切,曾经是我作为莫尼服装有限公司设计总监不可磨灭的痛,如今看来,莫尼之所以堕落成今天的样子,它的前途完全不是我一个人能把控的。六年前,刘伶俐介绍我来莫尼时,就预料到了它今天的结局,所以她决定自己开工作室,做所有人都能穿得起的好衣服。此时想来,刘伶俐是非常明智的,至少她还在坚持着设计师的梦想,可我的梦想呢?
曾经我也想拿某个设计类大奖,去巴黎、去伦敦、去纽约看各种一线大牌的新品发布会,可现在,我只能呆坐在电脑屏幕前,盯着淘宝的销量,看各种a货满世界乱跳。如果莫燕心情好,她会派我去各大城市的主流商场采集大牌的最新款设计,然后再依葫芦画瓢变成莫尼下一季的新款。
莫燕仰着她那张欠抽的胭脂脸,慢条斯理、抑扬顿挫地说:“你现在的工作,随便找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一个月给她两千块,她也能完成得很好,所以……”
所以,我没有让莫燕继续“所以”下去,我选择了妥协,因为我必须留在这片气球空间里。
我需要这份工作,需要每个月有五千大洋来养家。时尚杂志上的专栏作家常常说,工作是女人的春药。工作对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女人来说的确是春药,是锦上添花,但对我—一个家有不成材的老公,以及一个马上就要上幼儿园的孩子的女人来说,工作已经不再是尊严,而是稻草,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三年前的情人节,我如果能预料到今天这般情景,我绝对不会满脸憧憬地披上婚纱,做自以为是的幸福新娘。不,应该说,七年前,如果我预料到周家坤是扶不上墙的烂稀泥的话,我决计不会说出那番至今让我悔断肠子的爱情宣言—我爱周家坤,如果他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去奋斗,那么我就把他当女人养在家里,哪怕他是块烂泥巴,我也会把他捏得有模有样。
那时,所有的人,我的父母、姐姐、同学,但凡认识我的人,都劝我留在北京。那时的我意气风发,入职某家著名童装设计公司,师从国内著名的童装设计师,只要我留在北京,美好的前程就在我眼前,巴黎米兰随时向我招手。可是,那时的我还和周家坤异地恋着,我为了他去了北京,他却在他妈的威逼之下回了江城,我们每天通过电话、qq汇报彼此的生活。每个周末,我们奔波在开往北京或江城的列车上,周家坤劝我回江城,我劝周家坤来北京,我描绘着北京的美好生活,但周家坤的妈妈,现在已经升级为我婆婆的向春花女士,坚决不允许她的儿子当一名北漂。她的话很伤人,她说我们周家的火车上有的是乘客。言下之意是—你徐贤慧不上车,有的是姑娘争着抢着赶周家坤这趟火车。
历经了一哭二闹三分手这系列自导自演的狗血事件之后,我认命了,我决定放弃梦想,坐上去周家的火车,投奔“稀泥”。
二十二岁的我,年轻单纯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满脑子想的都是爱情,为爱痴狂为爱而生,这类的辞藻就是天生为当时的我造的。
可在爱情里,永远都是谁先妥协谁就倒霉,而且是倒了血霉。
所以,今天的这个局面,我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哪怕婚后我像男人一样在职场上拼搏奋斗,也毫无怨言,谁让我爱周家坤呢。然而爱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我的代价是用爱情贩卖了梦想。
我从未在外人面前诋毁过周家坤只言片语,在我嘴里,他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他从来不在外面过夜;他每天叫我起床,给我准备爱心早餐;他会在我的农历生日和阳历生日分别送我礼物,他会在每个节日送花到我的办公室;他每天都会对我说“我爱你”。但此时此刻,我无比羡慕那些嫁得好的女人,因为比起男人的殷勤和甜言蜜语,金钱才是一个人存活于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的王道。你不能否认金钱与婚姻的完整、家庭的幸福之间存在着必然的因果关系。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不然哪来像我和周家坤这种百事哀的贫贱夫妻呢?
qq上,老公周家坤的企鹅头像是黑色的,这一刻我真想扑进他的怀里,做小女人状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是哭有什么用?他能帮我解决工作中所遇到的一切不公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能。
所以,我只好站起来,冲出这间快让我爆炸的气球空间,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公司洗手间,任由眼泪肆意流淌。可惜现实连让我清清静静哭一场的地方都没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很快就传进了我的耳朵。一个声音是莫燕的小助理,另一个是公司的前台,两个90后小姑娘用高达九十分贝的声音讨论着我的八卦。
“听说设计部那群老女人全部被莫总给清理干净了。”
“徐贤慧接受了降薪,可能还会继续留下来。”
“降薪?她也真能忍,要换我早就不干了。莫总一向看她不顺眼,这件事摆明是要赶她走,她还好意思留在公司。”
“没办法,谁叫她要养家。我听说他们家就靠她一个人挣钱,她老公据说一个月换一份工作,从来没有一份工作撑过试用期,有这样的老公真是悲剧啊!”
“嫁人对女人来说真是第二次投胎,要看走了眼呀,就毁了一辈子,徐贤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想当初,张总管事那会儿,她可是公司红人,也是全公司工资最高的,可是你见她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全是我们公司的库存款。她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吧,可瞧她那身扮相,整个一中年玛丽莲·梦露。再看看她开的车,怎么说也是一设计总监,竟然是一辆破qq,还是08的排量,夏天怎么开空调啊。要我是莫总,我也会炒了她。”
瞧瞧,这道理现在这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子都懂,我当初却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头栽了进去,如今只能成为别人口中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我没有打算让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继续诽谤我的人生,以及我的婚姻有多么失败,我用力地拉开洗手间的门,朝她俩笑道:“呵,还有这闲工夫在这儿八卦别人的私事呢?说不定下一个走人的就是你们。”
莫燕的小助理正要回击我,却被前台拉住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做鸟兽状散开,但我心里清楚,从这一刻开始,我在公司的日子就是水深火热了,我不禁问自己值得吗?
嫁给周家坤值得吗?耗在他周家值得吗?为了这份一个月五千元,还要饱受非议的工作值得吗?
我心里尽管早就给了最肯定的答案—不值得,表现出的却是死鸭子嘴硬。我没有告诉周家坤我差点儿就被公司炒了鱿鱼,更没有告诉他我的工资降了一半,而是发短信告诉他下班后,我们一起去我姐家接我们的宝贝女儿丁丁小公主。
下班后,我开着我的破qq去我姐徐智慧家接我的女儿丁丁。自从三天前,我妈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后,丁丁就被我送到我姐那儿,反正她儿子糖糖已经上小学了,反正她一全职主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看看孩子。
车子刚一驶进我姐家所在的小区,我就特别羡慕妒忌恨。都是一个妈生的,凭什么我天天上班努力挣钱,却只能一家三口挤在不到六十平方米的小两房里,而我姐,徐智慧女士,毕业就嫁人生子,没有进过一天职场的主,却住着独门独户,市价已经超过三百万的别墅?说得好听一点,她这样的女人叫全职太太,说难听一点,她整个就是一男人的寄生虫。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女人都羡慕她嫁了一个好老公。现代人衡量一个女人的成功,不是她的工作多么好,不是她一个月赚了多少钱,而是她的男人成不成功。而在男人眼里,女人的家庭和事业是不可兼得的。在家庭方面,被老公疼爱,且能将这疼爱保持长久,有儿有女,一家几口平淡地生活,能过上想过的节日,够踏实,就是成功的。什么事业能力强、争地位、名誉等,这些根本就不是衡量女人的标准,男人不喜欢这样的女人,女人老了也会为曾经这么拼命后悔。当然现在看来,不用等到老,就我这样的,受到挫折,就会觉得女人干得好,不如嫁得好,没嫁好,这日子就永远是黎明前的黑夜了。
我将车停在我姐家的车位上,下车,按了电子锁,正要走上台阶,去按我姐家那一万二一扇的超级豪华大门,我的眼睛就被一双温暖的,还带着点汗腥味的大手给蒙住了。
不用猜这双手一定是我那个超级幼稚、超级无聊的老公周家坤先生的双手,他最热衷做这类“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就算我每次河东狮吼般叫他滚远点,可下次他还是会继续把我的眼睛蒙住,然后变换另一个声音让我猜。
有时候我真怀疑周家坤今年不是二十八岁,而是十八岁—不,十八岁的少年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么无聊的事,他的智商简直就停留在八岁。难怪别人说男人也是孩子,这一点在周家坤身上倒是显灵了。
是的,我和周家坤,我们是姐弟恋。他的生日是1985年1月14日,而我的生日是1984年12月24日,我只不过大他二十天,可是一个在年尾一个在年头,于是我的婆婆向春花动不动就说,她儿子比我小一岁。而周家坤也乐意以弟弟的姿态享受我这个姐姐的照顾,现在想来,我和周家坤一开始就注定是不平等的。
今天,我没有心情和周家坤开玩笑,也没有心情叫他滚一边,而是直接把他那两只猪爪子从我的眼前扒开送到嘴边,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
听到周家坤那一声长长的号叫,我心里的委屈才总算是消了一点儿。
周家坤捧着被我咬伤的右手跳到我跟前,今天的他依旧是一身潮人打扮,黄色恤,黑色短裤加卡其色的板鞋,看上去有那么一点儿娘,特别是配上他此刻的动作。但无可否认,这样的周家坤依旧帅气,但他的帅早已不能让我迷恋得无法自拔。七年前当我还是小女生时,我爱疯了他这种韩剧花美男的范儿,如今对他,我只有一颗恨铁不成钢,恨爹不是刚的心。
“你干吗咬我,属狗的呀?不对呀,你可是属猪的,不会咬,只会啃,要不,你啃啃我这儿。”周家坤一边说,一边把他那张帅死人不偿命的小脸凑到我跟前。
“能滚一边去吗!”我皱了皱眉头,一点心情没有地回他。
“你还真生气了,我今天没惹你不高兴吧?自打收到你的短信,我就赶紧打的飞奔了过来,你得给我报销车费,实报实销。”说着,周家坤将的士票递到我跟前。
我瞄了一眼的士票上的价格,四十八块五毛,一见这数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有见过这么不会过日子的男人。
“从你公司过来不是有直达公交车吗?动不动就打车打车,就你那点破工资,打上几次车就全没有了。”我双目圆瞪,真想把刚才那口再咬重一点,让他知道什么叫过日子。
“我这不是想给你惊喜吗?再说我马上就能去……”周家坤还有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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