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歌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2:52
|本章字节:9740字
“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洪云甫一拍桌子彻底翻脸。
“来吧,把你的罚酒端上来吧。”米东杰也猛地一拍桌子。
米东杰想得很简单,反正就要远走高飞了,今天这口恶气无论如何不能咽回去。
“冷静,米桑,请冷静。”柴田赶紧打圆场。
在没有拿到发酵法技术资料之前,不能两个人全唱红脸。
“我已经非常冷静了。”米东杰气呼呼地说道。
“这样吧,我们暂且告退,”柴田朝洪云甫递了个眼色,“让米桑在好好考虑一下。”
“不送。”米东杰咬牙切齿般说出这两个字来。
两位瘟神终于离开了办公室,但一丝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了米东杰的心头。
这两个家伙这么好对付?
刚进六月,上海已经热得气都透不过来。
政治空气尤其令人窒息,特别对于数万犹太难民来说,纷传中的“梅辛格计划”如恶魔的身影逼近,地狱中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
绰号叫做“华沙屠夫”德国盖世太保驻日本首席代表梅辛格来到上海,向日本当局提出了一个屠杀犹太人的最后解决方案,计划中,一是将其装上船驶往深海炸沉;二是强制开矿,让其慢慢累死;三是禁锢在崇明岛上,由其活活饿死——消息通过无线电、报纸和各种渠道透露出来后在上海不胫而走,犹太难民再度面临灭顶之灾。
“不要怕,反正我们就要离开上海了。”米东杰不停地安慰海伦。“苏北是新四军控制的区域,别说是德国人,就是日本人的魔爪也伸不到那里去。”
还好,传闻归传闻,日本人最终并没同意实施行动,而是两相折中,宣布在虹口成立一个“无国籍难民指定区”,要求犹太难民必须迁移到这个面积为一平方英里的隔离区内。
没有办法,海伦同样必须搬迁,搬出原来租住的那间房屋,迁到四周围着铁丝网和铁门的隔离区去,按规定,以后走出隔离区时,还须领取日军颁发的临时通行证。
“唉,眼看着就要走了,又爆出了这件事。”米东杰懊恼地嚷嚷道。
明天,是海伦必须迁走的最后一天。
“别担心,最多再熬个两天时间,等大公鸡一回来,我们马上就动身。”米东杰捧着海伦的脸安慰道。“走,我帮你去收拾东西。”
米东杰叫上李春荣,开车来到海伦的租住地,也就是舟山路中段那家面包店的后院,那幢搭建出来的二层小楼的楼下。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无非是一些衣服及零星用品,两只大皮箱便能全部收纳起来。
即将离开这个虽然狭小但不无温馨的小窝,去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海伦难免有些伤感,也有些害怕,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别哭,想想未来的日子吧,我们将能在苏北大地上呼吸到自由的空气,”米东杰一把搂住海伦,“海伦,等到我们的双脚踏上苏北的土地,我将正式向你求婚。”
海伦一头扎在米东杰的怀里,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来吧,高兴一点,”米东杰拍拍海伦的后背,“拉一曲流浪者之歌的欢快片段吧,好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
这么一说,海伦果然高兴起来,马上打开琴箱拿出那把名贵的小提琴,站在窗前拉响了乐曲的第四部分。
极快的快板充满着朝气蓬勃的舞蹈气氛,欢快中带着豪迈,特别是右手的快速拨奏,以及高音区藕断丝连般的滑奏,显露出一种无比欢愉和乐观的心绪。米东杰半眯着眼用心聆听,顿时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等候在楼下的李春荣和小耳朵也被窗口透出的琴声所吸引,将头透出车窗听得津津有味。
时近黄昏,过路的行人极多,走过窗下时纷纷驻足倾听,不多时,竟聚起了一大群人。
米东杰走下楼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昏暗。
“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来送你。”米东杰钻进汽车后摇下车窗朝海伦叫道。
“好。”海伦依在门口朝米东杰挥了挥手。
汽车缓缓地调头驶离,坐在后座上的米东杰,耳边依稀回荡着刚才那美妙的乐声。
“咱们现在去哪?”李春荣问。
“到我父亲那儿,明天一早再来接我。”米东杰答道。
今晚,必须把藏匿黄金的地方确定下来。
惠梦石陆陆续续收购来的黄金全都藏在地下室里,前几天又遣散了所有的管家、司机、厨师和女仆——道理很简单,藏匿黄金必须避人耳目——偌大的宅院里现在只剩下父子俩居住,所以米东杰必须早点回去。
藏匿的地点,一是后花院的树下,二是地下室,今晚必须商量出结果来,然后连夜开始挖掘。计划中,这个坑必须挖至一米深,至少二米见方,四周还得以水泥加固以便防潮,方能放得下那十几只装满黄金和美钞、银元的大铁箱,而且这些工作还必须由父子俩亲力亲为。
汽车还没驶出舟山路,突然听到身后的方向隐约传来好几声沉闷的爆炸声。
“听到爆炸声了吗?”米东杰问身边的小耳朵。
“听到了,一共三声,像是手榴弹的声音。”小耳朵回答道,回头通过后车窗不停地张望。“听声音,好像是在舟山路的中段。”
米东杰心里一惊,不祥的预感冲上心头,激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调头。”米东杰朝李春荣大吼道。
晚了,什么都晚了,预感竟然是正确的!
面包店的后院被炸得一片狼藉,那幢搭建出来的二层小楼已彻底坍塌,变成了一堆废墟,路人们站得远远地围观,谁都不敢贸然靠近。
“海伦!”米东杰大叫着跳下车来直奔废墟。
没有回应。
米东杰奋力搬开那些断砖和破碎的木板,李春荣和小耳朵连忙上前帮忙。但是,表面的瓦砾被清理掉以后,首先露出来的是一些小提琴的碎片——那把名贵的“米来阔特”老琴。
米东杰一阵腿软,差点站立不稳。这把名贵的、见证了自己与海伦的爱情的小提琴,现在碎裂的模样看上去竟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李春荣继续往下挖,瓦砾中露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臂。
小耳朵老练地搭住海伦的手腕,试着寻找脉搏,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朝着米东杰摇了摇头。
米东杰完全没法相信这一事实,几分钟之前,海伦还在这里忘情地演奏,那依在门口朝自己挥手告别的身影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刹那之间已魂归天国?
这是谁干的?
除了柴田和洪云甫,还会是谁?
米东杰一下子瘫坐在瓦砾堆上,凝望着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臂,以及能够演奏出美妙乐声来的、修长柔软的手指,胸中撕肝裂胆般的沉痛一阵阵汹涌袭来。
暮色降临,米东杰抬眼仰望青灰色的天空,大颗的眼泪顺着面颊无声地滚落。
最后的挖掘结果证明,海伦实际上是被炸弹直接炸死的!由于犹太民族拒绝火葬,而且必须二十四小时内下葬,灵柩第二天便被送进了倍开尔路上的犹太人公共墓地。
拉比面朝耶路撤冷的方向诵读“卡迪什”,帮助死者的灵魂得以安宁。送葬的人群中,除了面包店的那对老夫妻,还有几位海伦原来的朋友和邻居,以及闻讯赶来的雅各布。惠梦石和段家兄妹全部到场献花,汤伯卿还按中国人的习俗送来了花圈。
犹太人不用有生命的活物祭奠无生命的死者——包括鲜花在内——吊唁者全都在墓前放上一块小石子以示悼念,最后轮到米东杰献花的时候,摆出来的既不是鲜花也不是石子,而是一只牛皮纸的档案袋。
档案袋里,装着的是美式甘油发酵法的全套,也是唯一的一套技术资料。
米东杰划着火柴,毫不犹豫地点燃了档案袋。
“海伦,因为它,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也许只有它才能抚慰你的灵魂了。”米东杰再次泪如雨下。“我向你发誓,我将永远不会向我们的敌人屈服。”
轻风吹拂,档案袋化为灰烬。
回到家里,惠梦石不断地劝儿子尽快振作起来,特别是地下室里的掩埋工作,已经不能再拖。
“柴田要是知道你烧掉了资料,肯定急眼,天晓得还会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惠梦石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儿子,为了明天,你得暂时忘记悲伤。”
“今天晚上我来完成挖掘。”米东杰答应道。
入夜以后,父子俩通力合作,花费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终于完成了艰巨的挖掘和掩埋工作,随后清理现场,重新铺好水泥地面,并将挖出来的浮土倒入花园里的水池。
按惠梦石的意思,现在最好别去惊动柴田和洪云甫,海伦的事只当没发生,千万别想着去责问和谴责,报仇雪恨可待来日,只有装傻才能有效地拖延时间,一直拖到大公鸡回来才是上策。
问题在于,你不去惊动他,他要来惊动你。
第二天一早,米东杰刚来到办公室不久,洪云甫打来了电话。
“老米,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洪云甫先试探了一句。
“不用考虑,”米东杰一句话顶死,“资料已经被我烧掉了!”
“烧了?”洪云甫大吃一惊。
“昨天在海伦的墓前烧掉的,”米东杰强抑怒火,嗓音微微发颤,“既然海伦是因为它而失去了生命,那就只有将其烧掉才能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了。”
“老米,你这么做,事情越搞越僵啊。”洪云甫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看是不是这样,资料的事情先不谈,咱们退而求其次,你把工程师和技师的名单交出来也行。”
“没有名单。”米东杰使劲挂上了电话。
看来柴田已经急得走投无路了,因为他们自己的甘油厂,包括上海的其它甘油厂,采用的全部是提炼法和合成法,在目前化工原料断绝的前提下无法投产,要是始终拿不出产品来,柴田可能就要挨军部的板子了。
整个上午,米东杰一直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全是海伦的影子,但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又出事了。
一个急促的电话打进办公室,米东杰以为又是洪云甫,但接起来一听,却是小耳朵。
“老板,祸……祸事啦!”小耳朵结结巴巴地叫道。
早晨临出门的时候,米东杰怕父亲一个人在家中不安全,特地让小耳朵留下来陪伴——难道是父亲出事了?
“别慌,慢慢说。”米东杰对着听筒说道。
“刚才来了一批宪兵队的人,啥话都不说就把你爹给带走了。”小耳朵平静了一些。
“你看好门,别离开。”米东杰关照道。
事情十分明显,柴田和洪云甫很清楚米呆子不是轻易就肯屈服的人,而且已经意识到“杀”不如“抓”有用——杀人只会造成极端的后果,并不会形成有效的要挟,杀了海伦,米东杰马上变回以前的那个米呆子,随手就把资料烧了,反而一点余地都没有,只有抓住惠梦石,才能真正对米东杰构成威胁。
怎么办?米东杰在屋子里团团打转,脑子里急剧思索。
不好,洪云甫对段家兄妹本就会怀恨在心,这次会不会“乘汤下面”?
米东杰抓起电话,刚想打到段家去通风报信,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脸色煞白的段令康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不好啦,宪兵队的人把红莲抓走啦!”段令康扑到米东杰面前高叫道。
“这帮畜生!”米东杰无力地放下电话。
“我上午去百货公司买皮箱,准备收拾杂物,所以正好不在家,”段令康心有余悸地说道,“否则也被狗日的带走了。”
“我父亲也被带走了。”米东杰一拳擂在办公桌上。
“老米,你说咋办呢?”段令康哭了起来。
是啊,咋办呢,难道再去找陈群?